145、少年气

那名?少年弟子发?射了信号。

稍过一阵,危方?二人在附近小街的一家酒肆见到了傅道归。

老者正笑呵呵地和?几个布衣百姓聊着?闲话,见她们来到,才在一张空桌旁坐下,道:“你们信里说,你们没?抓到什么倭寇,但抓到了一个叫做张十五的小混混,他人呢?”

她们此刻都坐在窗边,方?灵轻指了指窗外对面另一家茶楼,道:“我们猜你并不想见官府的人,所以就让他们带着?张十五到别?处歇息一会儿了。你问他做什么?”

傅道归道:“这个人有蹊跷,骗了你们。”

危兰奇道:“您是如何知道的?”

傅道归道:“他说他无父无母也无家,本?来是个乞丐?放屁!这铜仁府里的乞丐也好?,抑或别?的各种泼皮破落户也罢,我全都认识,就没?听说过有谁的名?字叫做张十五。他以为编造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身份,就能让人无从?调查,那他可想错了。”

危兰和?方?灵轻不意外他推断的结论,却诧异于?他推断的过程,闻言都愣了一愣。

随即,方?灵轻好?像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再一本?正经?地道:“原来您不仅是渺宇观的掌观,还是丐帮的帮主。”

傅道归哈哈大笑道:“你可是最近江湖上风头最盛的新秀少侠,我不信你会不知道丐帮的帮主是谁。”

岂止丐帮的帮主,还有丐帮的八大长老,他们的名?字和?基本?资料,方?灵轻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这些人和?傅道归没?有半点?关?系。

她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所以我很奇怪啊,那你怎么和?这么多乞丐都认识?”

傅道归道:“这历朝历代,天下都有乞丐无数,何况当今世道并不算太平,皇帝昏庸,官僚贪腐,百姓遭难,这乞丐的人数也就增多了,不可能个个俱是丐帮的弟子。这丐帮弟子,虽然十有八九也都是四海为家,风餐露宿,但毕竟有江湖里的大帮派做靠山,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真正的乞丐,那才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说不准哪天就会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我就是喜欢和?这些乞丐接触,就喜欢和?这些乞丐聊天。”

坐在一旁的那名?渺宇观少年弟子突然忍不住插话补充道:“在我们这儿的乞丐,要么是世世代代的苦命人,要么是是因为天灾人祸而家道中落,再要么就是别?地的难民流浪过来的,只要师父知道了他们的难处,便会根据他们的情况给他们一些帮助,譬如教他们一些本?事,让他们去找活儿干,所以在我们铜仁府的乞丐,几乎没?有哪个是师父不认识的。”

傅道归道:“总之?,那个张十五不会是铜仁府的乞丐。你们两个女娃小心着?点?,可别?让他骗了,到时候还要我的徒弟帮你们俩收尸。”

原来他特地下山,匆匆忙忙寻找危兰和?方?灵轻,乃是因为担心她们两人不能识破敌人的伪装,遇到危险。

方?灵轻听罢更加狐疑,挑起双眉,道:“你不是讨厌我和?兰姐姐吗?怎么还专程来与我们报信?”

傅道归笑道:“我只是对姓危的人都有成见,还没?到讨厌你们的程度。纵然我确实讨厌你们,就得?看着?你们两个小娃娃死于?非命?”

方?灵轻笑道:“那么多谢您啦!不过不需要您的提醒,我们也知道那个张十五不简单。”

傅道归道:“哦?”

方?灵轻道:“我们刚发?现他的时候,他走路悄无声息,轻功应该相当不错,可是他的拳脚功夫却非常糟糕,兰姐姐只用了几招就将他打败——这可能吗?”

傅道归道:“可能,江湖上是一些轻功高手,拳脚功夫却普通的。”

方?灵轻道:“但就在兰姐姐出?剑对付他的时候,他的身法也似乎一下子变差了,连轻功都像是施展不出?来——这可能吗?”

危兰也道:“不错,而且在我们抓到他之?后,他表面上仿佛惊惧害怕,紧张不已,然而说话的思路十分有条理,完全没?有停顿思考,这只能说明他的内心甚是冷静。”

这绝不是一个小混混应有的表现。

傅道归听她们说得?头头是道,怔了须臾,随机乐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你们两个小丫头的脑子果然聪明,我这趟是白来了。”他抬头看向火热的骄阳,叹道:“不划算,真不划算,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山里睡个午觉。”

危兰笑道:“不,我们刚才所思所想均是猜测,若不是您前来告诉我们更直接的证据,我们还不能够确定他的身份绝对有问题,所以我们仍要多谢您的侠肝义胆。”

傅道归立刻肃容道:“甭谢,千万甭谢!只要不是大奸巨恶,这世上大多数普通人都不会忍心看着?别?人去送死的。我提醒你们也就只是走一段路、说几句话的功夫儿,没?费什么力气,算什么侠肝义胆?我可和?你们说过,当大侠烦得?很,我不想当大侠。”

——我不想当大侠。

类似的话,他在危兰和?方?灵轻的面前至少已说过三次。

这别?扭劲儿让危兰不由自主想到方?灵轻,她倏地噗嗤一笑。

傅道归道:“你笑什么?”

危兰道:“您提醒我们,的确没?有费什么力气,但您之?所以能知道铜仁府里没?有一个叫做张十五的乞丐,多亏了您之?前常常救济此地的穷苦百姓,这如何不是侠肝义胆?”

只不过这些事,不会在江湖上流传,因此这些年来傅道归的侠名?比不上危门的危蕴尘,留家堡的留鹤山,挽澜帮的聂阳钧,如玉山庄的郁啸松。

还或许,比不上他那几个走南闯北、到处行侠仗义的徒弟。

傅道归也不稀罕这些虚名?。

当年那件事宛若一个震天响的惊雷,将他炸得?彻底清醒,而与这“清醒”同时迅速在他脑海和?心底生长则是一种名?叫做“痛苦”的东西——明知天下处处是不平,却无法改变的痛苦。

他索性深入市井,与民间那些所谓的“下九流”混在一起,用落拓放荡麻痹自己。

不再理会江湖武林的纷纷扰扰。

但他身为渺宇观之?主,即使多年来不接触侠道盟的“盟友”们,很多江湖传言还是常常往他耳朵里钻。他听不少人说过,荆楚危门的大小姐危兰,亦是侠道盟烈文堂的堂主危兰,年少有为,琴心剑胆,为人处世却是相当成熟稳重?。

然而如今傅道归竟已有好?几次在这位“成熟稳重?”的危门大小姐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少年气。

鲜活的,蓬勃的,甚至是叛逆的少年气。

的确像一个少年侠客的模样。

那又如何呢?傅道归知道,那同样是还没?有经?历过世事挫折锤炼的少年气。

是随时都有可能变钝的。

就像……现在的自己。

危兰不知傅道归的心理活动,在这时偏了偏头,带着?笑意的温和?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掠过方?灵轻的脸庞,接着?道:“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傅掌观您本?就是‘侠’,却始终不肯承认。”

方?灵轻听她话里有话,展颜一笑,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问傅掌观问题,看我干什么?你若是想要提我,直接指名?道姓好?了。但我和?傅掌观可不一样,我可从?来没?有像傅掌观一样劳心劳力地帮过那么多陌生人。”

傅道归也漫不经?心地道:“我做的事,多少市井寻常百姓也会做,只不过我本?事比他们强一些,能做的也就多一些。然而江湖上的事情我从?来不理会的,这算个屁的侠啊?”

危兰道:“我自幼就听人说,侠者,扶危济困,却没?有听说有规矩必须要在什么地方?扶危济困,也没?有听说有规矩必须得?要扶危济困多少次。”

她顿了顿,侧首把?视线投向窗外,长街上走过无数男男女女,脚步或快或慢,有些独行,有些聚在一起笑闹聊天,喧嚷热闹,与湖海山林相比,是另一种美丽景色。

“傅掌观您说,许多市井寻常百姓也会做和?您一样的,那至少在晚辈心里,他们自然都是侠。”

“武功不是人人都会的,侠心却是人人都可以有的。”

说完这句话,她最后对着?傅道归和?方?灵轻微微笑了一笑。

傅道归闻言却不言语,看着?危兰静了良久。

他还是那般认为:

——没?有经?历过世事挫折锤炼的少年气,是随时都有可能变钝的。

然而这一刻,他很希望危兰身上的少年气能够永不改变。

他叹了一口气道:“小丫头口齿倒是挺伶俐的。行,这回我说不过你,我们不说这个。那个张十五,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危兰道:“刚才路上,他好?像一直在套我们的话,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套他的话。”

傅道归摆摆手道:“那你们去吧,我也该回山睡个午觉了。”

危兰点?点?头,便起身打算告辞。

方?灵轻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桌子上,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

危兰问道:“轻轻,怎么了?”

方?灵轻道:“我在想易经?里的一句话。”

傅道归愕然道:“你说啥?”

这怎么就突然提到易经?了?

危兰却是明白,自从?那晚她与方?灵轻听过了俞大猷的解易之?语,次日一早,方?灵轻就特地在一家书铺买了本?《易经?》,再之?后她们两人离开浙江,前来铜仁府,赶了好?些天的路,偶尔闲时方?灵轻便会翻开书卷看上几页。

——轻轻这会儿是想到什么了?

同时间,她们所坐的酒肆对面,一家茶楼之?中。

那数名?锦衣卫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小声抱怨了起来。

张十五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忽然小心翼翼地道:“小人有个问题想问,不知道能不能开口。”

杨栋道:“你不是已经?开口了吗?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张十五扯出?一个笑脸,道:“小人是想问问,刚才……刚才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啊?怎么他和?那两位姑娘说话,要撇开几位爷,去别?的地方??难道……难道他们有什么话,是不能让几位爷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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