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索寥并未带方灵轻回到客栈。
毕竟危门的人已知道了他?在城里,要查他的下落,必然首先要搜寻的就是客栈驿馆这一类的地方。
此时此刻,他?与他的众多手下都住进了一座高宅大院里,而宅院原本的主人与丫鬟仆役已全被他?们控制住,不?得已听他们的吩咐,老老实?实?闭门谢客。
方灵轻则待在了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里,连武功内力也被方索寥封住,她也就暂时不想如何离开的事?儿,坐在桌边,一边喝茶吃糕点,一边与她的小蛇弓弦玩了起来。
直到好一会儿过后,房门忽开,方索寥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竟比适才还要冷峻沉重,当下问道:“寇高飞他?们,也是你杀的?”
虽是问句,但?他?其实对这件事已能肯定,这让他心底更加震惊。他?知道方灵轻自幼被他惯得太过骄纵,有时候也会调皮胡闹,但?在大事?上?却从不?让他失望,这些年造极峰内部明争暗斗,屏翳堂能够常胜不?败,也多亏了方灵轻的聪明机智,所以他才放心把很多权力交给她,既是因为对她的疼爱,也是因为对她的信任。
哪里料到她这一回为了侠道盟的一个所谓的“朋友”,不?但?将敌人放走,居然还杀了这么多本堂下属,包括寇高飞这样的得力干将。
这已不仅仅是在与他?闹脾气。
而是背叛了屏翳堂。
方灵轻犹继续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道:“他?们以前杀了那么多人,就应该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被人杀死。”
方索寥沉声道:“侠道盟的人杀了他?们,那是他们技不?如人,可是你却为什么要杀自己人?”
方灵轻听罢一笑,笑容依然明媚,只是眼眸里露出几分隐隐约约的轻蔑,道:“自己人?他?们既非我的亲人,又不?是我的朋友,哪里配当我的自己人?况且他?们之所以敬我怕我,愿意听我的话,也不?过是因为我屏翳堂少主的身份罢了……”
她终于站了起来,直视着父亲道:“但?这个身份,是我从出生起就有的,从来就不?是我的自愿选择。”
方索寥道:“自愿选择?难道你如今自愿的选择就是替危门做事??就是为了危门那个小丫头,背叛你爹爹?”
方索寥已有很多年没像今日这般生气过,他?此刻是强忍着才没有发大火。
方灵轻的神?情反而很轻松,但?语气越发庄重,道:“我知道爹爹一直疼我爱我,您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之一,我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伤害您。可是,我除了您的女儿,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我如今的想法已经和您不同,我不?愿再像以前那样为非作恶,所以……我自然没有办法?再?和您走同一条路。”
这番话,她说得太郑重。方索寥见她表情如此认真,不?禁一震,当下明白了她今日的一言一行都绝不?是胡闹,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心。
方索寥紧皱双眉,沉声道:“那你想走什么路?是你娘常说的侠道吗?”
这也是方索寥想不明白的问题。他?的妻子什么都好,只是性子过于软弱,在造极峰这么多年还常常讲什么仁心仁德,什么侠义之道,甚至还有什么作恶多端之人迟早会遭天谴之类的笑话,但?他?知道女儿虽然自幼就听这些话,其实心里并不怎么信服,如何这次出了一趟远门就改变了这么多?
方灵轻偏过头,似是专注地想了一想,才摇摇头道:“我娘说的话,我从来不觉得全对,但?爹爹你说的话,我如今觉得更有错。我究竟要走什么路……我现下还未能完全想明白,总之我想要先试着走一走。”
方索寥冷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是非对错?你在造极峰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之地,只要你的实?力够强,你想做什么事?,想杀什么人,谁又能奈你何?寇高飞对你而言不?算自己人,好,你既然已经杀了他?,那也就杀了。可危兴对你来说,算是自己人吗?刚刚在巷子?里你救的那人,算是自己人吗?”
方灵轻毫不迟疑地道:“不?算,但?我若是亲眼看见他?们死在我面前,我会难过。”
听到“难过”两个字,方索寥甚是震惊地看着她。
方灵轻接着淡淡一笑,道:“我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或许……或许是以前我还不?知道是非对错,所以我做了错事?,我心中也不?会起波澜,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对错,我还怎么能继续错下去?”
方索寥不再?说话了。
他?负着手,仿佛是平静了下来,然而双目中正蕴藏着惊涛骇浪,仍然将方灵轻注视,心中忽然闪过一念。
江湖传言总把魔教说得诡异非常,什么有的没的稀奇古怪的邪功,好像都是从魔教里传出来的。譬如说,魔教中人极擅迷魂术,能迷人心智,就是这类谣言之一。
其实只有造极峰中人自己知道,他?们造极峰的成员只不过是与正道人士对立而已,但?练的武功本质上?和正道的武功没有太大区别,他?们又不是妖魔鬼怪,哪里会那种迷魂妖法??
然而此时此刻,方索寥竟突然在心中想,真正会迷魂术的恐怕是侠道盟才对吧?
至少侠道盟危门的危兰怕不?是就会这种迷魂术。
方索寥气得笑了,道:“你现在还不?太清醒,先跟爹爹回造极峰吧,到时候我再?和你细谈。”
言罢,转身就走,出了门。
方灵轻不?悦道:“爹,你怎么能——”话未说完,蓦地一停。
从前她若因为什么事?而不?高兴了,跟父亲闹起脾气来,只要皱皱眉,抱怨几句,再?或者少吃一顿饭,父亲通常都会主动来哄她,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与众不?同。
她说什么恐怕都是没用的。
还不?如保存些体力,慢慢想办法?。
她又坐了下来,趴在桌上?,与面前的小蛇四目相对。
方索寥出门之后,挥手召来一名属下,向他?吩咐道:“你去瞧瞧如今城里的情况。”
要想回造极峰,就须得先出城。方索寥估摸着这会儿危蕴尘应该已将城门封锁,要出去不?是那么容易,那么探查一下城中情况自然是最要紧之事?。
那人当即领命而去。
他?是放下了他?的佩刀,才走出了宅院大门,又身着一袭褐色布衣,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名普普通通老百姓,刚刚走到巷口,正要混入人群之中,忽有一名女子不?知从何处来到他的身边,步伐从容而轻盈,身形快得犹如幻影,显然施展了绝妙的轻功。
下一瞬,一把匕首的白光在女子?的手中遽然亮起,刹那间就抵上了那人的心口。
那人登时大惊道:“你……你是谁?”
对方不答反问:“阁下是造极峰屏翳堂的人?”
这语音听起来颇为柔和,但?不?带感情,令人甚为心悸。
那人咽了咽唾沫道:“那你是侠道盟的人?”
危兰还是不答,算是默认,继续温温和和地问道:“你想活命吗?”
那人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危兰道:“先告诉我,你们屏翳堂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前面那座宅子?里?还有宅子?里目前的情况。”
这座宅子?的院落不少,目前,方索寥依然守在东院方灵轻住的房间门外。
他?太清楚自己女儿的本事,即使如今武功内力已都被暂时封住,但?只要他?一离开,就算留下其他人来看守她,她也定能想出十个百个主意逃出去。
所以除非有天大的事?,他?都必须守在这里。
至于云宛遥,此时则住在西园的一间小屋里,与东院相隔有一段距离。
方索寥实在不愿让妻子知道女儿如今的古怪想法,自是什么都瞒着她。
而她本就素来习惯独处,正坐在椅上?,蹙眉望着窗台上的一盆花,也不?知看了有多久,蓦地窗户居然一动,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落在花盆旁站定。
云宛遥当即惊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是谁,危兰已立刻一边向她拱手行了个礼,一边极其快速地轻声向她解释道:
“云夫人,您请放心,在下没有恶意。”
房外守卫听到动静,敲了敲门,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云宛遥犹豫了片刻,见对面的小姑娘似与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年纪,长得又漂漂亮亮,一双清目温润,遂道:“没什么,我刚才看见了一只虫子,现在已经不见了。”
屏翳堂的众多手下都知道堂主夫人平时最厌恶见到他们,因此既亲耳听到她说无事?,当然不会进屋去讨她嫌。
危兰这时已拿出侠道盟的令牌,压低声音,介绍起自己的身份:“晚辈乃荆楚危门子弟,单名一个兰字。我也是……方灵轻姑娘的朋友。”
云宛遥虽非江湖中人,但?在造极峰多年,而造极峰又与侠道盟常有交战,她曾偶然见过一次侠道盟五大派的侠字令牌,与危兰手中令牌完全一致,她自然不会怀疑危兰的身份,却在听到危兰最后一句话时,震惊不?已。
她沉默着,没有做声。
时间相当紧迫,危兰在她疑虑深重的目光中,将自己与方灵轻结识的经过,与如今方灵轻的处境,非常简略地讲了一遍。
末了,危兰道:“轻轻前不?久与我说,她不想再回造极峰,但?经此一事?,我担心方堂主不会轻易放她离开。所以……我现在来见云夫人,是希望夫人为了轻轻,能够帮我一个忙。”
危兰这会儿说话的语速虽快,然而吐词清晰,态度不慌不?忙,明明把这件事说得十分清楚明白,云宛遥听罢还是懵了好半晌。
然后,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真的是侠道盟的人,真的是轻轻的朋友?”
危兰颌首道:“晚辈不?敢欺瞒夫人。”
云宛遥又苦笑了一声,道:“我一直希望轻轻离开造极峰,也一直希望轻轻不?要再?帮着她父亲作恶,但?我和她说了这么多年,她很少真正听过我的话。而她在去年秋末出了门,到而今离家也不?过大约半年的时间,她怎么会突然改变了她的想法?她怎么会……愿意听你的话?”
显然,云宛遥对危兰有着很深的怀疑。
危兰闻言静默了少顷,旋即郑重道:“夫人可以不?相信我,但?您应该相信轻轻。”
云宛遥怔了一下。
危兰接着道:“轻轻本性纯善,重情重义,只不过在黑暗里待得太久,所以才会有些看不?清方向。但?她如今决定离开黑暗,也不?是因为听我的话。她很聪明的,只要有人和她认真交谈,她一直都很愿意听有道理的话。”
“即使她没有遇上?我,她在江湖遇到了别的人和事?,她也终会有一天走上?她自己的路,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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