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宁静,街巷有一半的人家与商铺都?已关门闭户。唯有一处楼阁,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比白日更热闹数倍。
那自然是武昌府内的一座青楼。
曲枕书站在楼外不远处,皱起了?眉道:“六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危兰道:“恐怕不是她来这种地方,而是周典带她来了?这种地方。不过令师妹武功卓绝,曲师兄也不必担忧。”
曲枕书道:“我?晓得,可是……”
方灵轻道:“这地方也没什么可怕的啊?我?和兰姐姐从?前也去过。”
曲枕书道:“哦?”
危兰道:“是,只不过那时我?们是白日去的。”
方灵轻道:“我?还想瞧瞧这里晚上是什么样呢。”
曲枕书道:“但?你?们现在若想要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怕是行不通。”
唯有施展轻功,翻进房间的窗户。然而这青楼楚馆的房间如此之多,如何知道哪些房间里有人,哪些房间里又没人?曲枕书可不愿到时候看?见什么不太好的画面。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一个?人进去,楼里应该也有我?六妹的暗号。”
方灵轻道:“你?一个?人进去?”她瞧他一眼,眼中?透着明明白白的不信任,只不过她如今不但?不讨厌他,且对他还有着相当不错的印象,也就没有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说出口?。
曲枕书看?出了?她的神色,低声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戒备森严的武林世家或皇宫深院,我?轻功虽然也只有二流,但?还不至于被人发现,你?不用?忧心忡忡吧?”
方灵轻道:“普通人的确发现不了?你?,可是周典身边那个?使?刀的,武功还算不错。”她转头看?着危兰正蹙着眉,笑道:“兰姐姐,是不是,你?也这么想?”
危兰闻言淡淡笑道:“我?还在想,周典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江湖人?”
许多朝廷官员出门在外,担心遇上盗贼劫匪,会出钱聘请江湖好手做自己的保镖,此乃常事,然而一个?官员聘请了?那么多的江湖好手,便有些罕见。
曲枕书道:“放心吧,甭管他身边有多少江湖人,我?知道自己武功差,就只会做力所能及的事。”
言罢,他摇着扇子,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便径直进了?青楼大门。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只见曲枕书出了?楼,朝着危兰与方灵轻使?了?一个?眼神,带着她们绕到了?这座青楼的后方,在另一条小巷子里,因没有大门,不会有人出入,这儿便寂静得很,只能看?到楼上无?数窗户红彤彤的映着灯火。
曲枕书足尖一点,跃上三楼,尽管楼上并无?支撑物?,他双足犹在虚空中?,他却?趁着自己还未落下地的那一刹那儿,推开窗户,当即翻身进屋。
危兰与方灵轻互望一眼,旋即紧跟着一跃而起,一掠而进。
房间里只有一名女子。
白日在黄鹤楼中?出现的那名女子,她的身上依然缚着绳索,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眼角正垂着泪,神情?里的委屈极是明显。
曲枕书见状大惊,一边为她解开绳索,一边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孟云裳不说话。
她犹在无?声地哭泣。
直到身上终于没了?束缚,她这才活动了?一下手脚,捡起地上一只已断成了?两截的金步摇,道:“他把我?的金步摇打坏了?。”
曲枕书听罢松了?口?气,道:“你?的首饰那么多,坏了?一支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孟云裳道:“这可是五姐送我?的。”
曲枕书道:“哦,那你?哭一会儿吧。”
江湖女子大都?要强,哭泣被她们看?做是极懦弱的人才会做的事。因此起初危兰与方灵轻也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危兰甚至不由得为她担心了?一阵,听到她此言,微微一怔。
方灵轻道:“谁把你?的首饰打坏了?,你?把他头打破不就行了??哭有什么用??只会让对方笑话。”
孟云裳道:“他的头早破晚破,都?必然是要破的。我?哭是因为我?不高兴,哭出来就爽快多了?。”
她说完顿了?顿,眼角泪痕虽犹在,然而转过头,竟果然笑了?起来,似乎真的变得开怀,笑容里更显出千般风情?,又道:“谢谢关心。不过我?又不是为了?别人而哭,别人笑不笑话我?,怎么看?我?,与我?何干?”
旋而,她将那支断了?的金步摇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中?。
再之后,她又走到了?前方梳妆桌前,坐于椅上,从?自己的衣囊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之后里面几个?格子,尽是胭脂水粉等物?,她照着铜镜,开始慢慢给自己补起了?妆。
方灵轻笑道:“奇怪,我?居然觉得你?这话说得还有点道理。”
明明她平时最是厌恶见到旁人哭泣。
在从?前,方灵轻所经历过的令她难过郁闷或气恼愤怒的事也不少,她的解决办法便是去解决了?让她不高兴的人。然而大多数时候,真正会让她情?绪起变化的,反倒是她的亲生父母,她无?法再使?用?这样的解决办法,便只能选择一个?人独处沉默,但?无?论如何,她仍绝不会流一滴眼泪。
她知道,纵然她流了?泪,谁也不会为她有丝毫改变。
危兰虽不讨厌看?人哭,却?也向来觉得哭泣无?用?,此时闻孟云裳之言颇觉动容,甚至心地隐隐生起了?一点她自己都?还未察觉出的羡慕,悠悠道:“哭与笑都?是为了?自己么……”稍稍一顿,随即莞然问道:“那么孟师姐现在化妆,也是因为自己喜欢?”
曲枕书道:“她每天都?至少要花一个?时辰来化妆。现在这处境,你?竟然也不改这习惯。”
孟云裳道:“现在的处境怎么了??三哥,你?这两位朋友的武功好像都?很高明,若有危险,我?觉得她们可以保护你?,你?不要怕。”又问:“她们是什么人,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曲枕书道:“这儿说话方便吗?”
孟云裳道:“外面有人守着。不过……来这地方的人似乎都?很注重私密,所以这里所有房间的隔音都?很不错,我?们只要不太大声,外面的人应该不会听见。”
曲枕书笑道:“你?都?假冒了?这位姑娘的身份,还要问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孟云裳“咦”了?一声,手中?眉笔终于放下,起身回头,她化妆的技术倒确是极为娴熟,只这么一会儿,她的脸上更增艳光,眉梢带着几分娇柔妩媚,笑道:“那真是抱歉,我?只是为了?调查一件事,所以这才……没想到撞上了?正主,云姑娘不会见怪吧?”
方灵轻没那么容易生气。
然而在一开始,她并没想过这件事可以轻易算了?。“云青”这个?身份虽是假的,却?也代表了?她,她讨厌陌生人以她的名义去做任何事——无?论好事坏事。谁知她与这两名渺宇观的弟子相处了?没多久,她对他们的印象都?相当不错。
她也就笑了?一笑,满不在乎地道:“罢了?,反正我?也没有吃什么亏。”
孟云裳笑道:“多谢体谅。”随而看?向危兰,问道:“那这位姑娘可是危门的……”
危兰微一欠身,婉婉笑道:“在下危门危兰,久仰孟师姐大名。”
孟云裳笑道:“是我?久仰你?的大名。我?知道,你?和我?大哥二姐齐名已久。”她忽然停顿了?微时,继而压低了?声音:“敢问一句,两位是否与杜铁镜杜大侠认识?”
危兰毫不意外地问道:“你?假扮云姑娘,是与杜大侠有关?”
孟云裳道:“不知杜大侠现在在哪儿?”
危兰微笑道:“这我?不能说。”
孟云裳了?然地点点头,试探地问:“是因为杜大侠身上带着的——秘籍吗?”
方灵轻眸光一凝,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孟云裳道:“听别人跟我?说的。”
窗外夜色已浓,但?向另一边的那扇门看?去,门外似还有亮如白昼的灯光闪耀。
她走到门边,右耳附上门扉,听了?一会儿动静,才又走到危兰与方灵轻的面前,笑道:“看?来,我?得先解释解释。前不久,我?出门游玩,路上听说有几个?江湖上的恶贼欺压百姓,我?遂找到了?他们,原本只是想教训他们一番便罢,谁知他们几个?胆子太小,为了?求我?饶过他们,说有一件大事可以告诉给我?知道。我?问是什么大事,让他们这般神神秘秘的,他们这才说,他们知道杜大侠身上带着一本神奇的武功秘籍——”
曲枕书插话道:“武功秘籍有什么了?不起的?哪个?门派没有?”又一笑:“况且,难道还有比《归根经》更精奥的武学秘籍?”
渺宇观的《归根经》确实被誉为当今武林内功心法之首。
而危兰与方灵轻二人从?前虽不曾和渺宇观有过接触,但?她们自幼听长?辈谈论天下武功,几乎人人皆对“归根经”赞不绝口?,是以她们心想,渺宇观的内功绝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比起《六合真经》来,那就恐怕确有不如。
方灵轻不禁又回忆起她已默记于的那两卷《六合真经》内容,甚为心动。
她与曲枕书不同。
她虽也十分喜欢读书,却?还是更爱练武一些。何况,她如今抱着变成绝世高手的念头,假若不是因为两卷《六合真经》不够完整,修练以后,迟早会走火入魔的危险,她必定早已经练了?起来。
孟云裳笑道:“三哥,你?听我?说完。据他们所言,这本武功秘籍非同一般,去年有五十三名倭寇练了?它,便很快所向披靡了?起来。”
曲枕书听到这儿,突然大感好奇,道:“什么五十三名倭寇,难道他们说的去年夏秋之际,南直隶一带发现的倭乱?”
孟云裳道:“是,我?听了?这事,也颇有兴趣,再询问他们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他们回答,是有人给他们报的信。”
危兰立即问道:“报信?是什么人报的信?”
孟云裳道:“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有人给他们送了?一封信,说了?许多细节证据,由不得他们不信。不过,他们都?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杜大侠的对手,心里再蠢蠢欲动,最终也没敢打这本秘籍的主意。而我?呢,实在想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一时又找不到杜大侠,只好……”
她再看?向方灵轻笑道:“只好假扮成了?杜大侠的一位朋友。我?一路大摇大摆地行走,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好几拨人找上了?我?,为的都?是杜大侠身上那本秘籍。”
危兰思绪一转,又迅速问道:“那几拨人之所以知道杜大侠身上有秘籍,也是因为有人给他们报了?信?”
孟云裳道:“在我?审问之下,他们的确都?是这般说的。”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在此之前,危兰与方灵轻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约的疑惑。
追杀杜铁镜的江湖人士,是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似乎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然而杜铁镜身怀秘籍这件事,其实并未在江湖上闹得纷纷扬扬,有一部分人始终一无?所知——那么那些知道此事的人,究竟是从?何处得的消息?
起初她们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疑惑,纯粹是因为最早得到那两本册子的人,并非杜铁镜,而是早已死去的当初曾参与了?杨林桥之战的女侠冯丹瑶,是以她们心中?猜测,或许这些夺册的人,都?是曾经与冯丹瑶一同调查过倭寇武功来历的人。
谁料原来这一切,还有一个?幕后人在操纵。
又或者?是一个?幕后组织?
危兰在心里道了?一声惭愧,心忖今后行事,还是须多做调查。
方灵轻道:“那么这次抓你?的这伙人,便是那幕后报信人吗?”
孟云裳道:“应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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