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晚照回到留家堡后,遂有无数人来问她今日究竟遭遇了何事。她摇摇头,随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只道想要独自休息一会儿,再?不说什么话。
留家堡的规矩森严,若是其他人有似她这般任性的行为,那定是不行。然而留晚照与其兄留鸿信一样,向来十分懂事知礼,她又是个女孩子,自然更让长辈们疼惜,此刻见她精神状态不佳,便同意让她先休息一晚。
夜已深沉,风寒露冷,留飚的寿宴也早就散了。
危兰离开留家堡,又去了一趟有朋客栈,始终没有看见方灵轻。
她本打算先和方灵轻聊聊,再?和丁冶谈一谈,谁知不但方灵轻的行踪找不到,丁冶也不见了人。询问其余镖师,他们告诉危兰,原来丁冶因为伤心过度,感觉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刚独自去了附近医馆看病。
危兰便也不再?急着找他们,在大堂里吃了顿晚饭,开始慢慢思考之前?她没来及细想的问题。
按照方灵轻的说法,即使没人去寻找留晚照,她也会在今晚或明日将留晚照放走。但她控制留晚照的目的,假如只是为了让留晚照不把留影的事说出来,那么只关留晚照一天,又有何意义?到了第二天,留影的身份岂不是仍会暴露?
再?有,今日上午,在留家堡铁牢,方灵轻的每一句话都在有意地误导众人,可这似乎也需要?燕玉龙的配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危兰隐隐感觉,这两个问题都有一个关键点。
只要想通了这个关键点,所有疑惑应该就都能够解开。
她才想了一会儿,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只觉眼困神倦,渐渐有些头疼。
昨晚毕竟一夜没睡。
她不再?勉强自己,遂也回留家堡休息。
飒飒夜风,吹动庭院里经冬不凋的松柏,仿佛一场落雨。危兰已听习惯了这声音,因此即使它自始至终响个不停,她在这今晚也睡得不错。次日黎明,危兰是被屋中一阵嘶嘶声给吵醒的。
尽管声音很轻微,但她是练武之人,听觉敏锐,睁开眼,转过头,只见枕边一条小蛇,正朝着她吐信子。
她的双眼尚朦胧,摸了摸小蛇的头,疑惑道:“鸣镝?你怎么了?”
因如今乃是深冬季节,蛇类几乎都在冬眠。这段时间,危兰外出办事,这条金叶蓝蛇便待在这间屋子里的一个木箱里睡觉,今日它竟突然跑了出来,实在令危兰感到不解。危兰仔细观察了它一会儿,见它身体似乎也没什么异样,更加奇怪,又起身走出门去。
天穹犹是灰蒙蒙一片,空气里到处白雾弥漫,冷意在顷刻间侵入了她的体内。
但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不知今日方灵轻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危兰只好重新回了屋子,同时心想,待见到了轻轻,除了与她谈谈留晚照的事,还?得与她说说这件怪事。
而这会儿,危兰也自然也不再?接着睡,穿好了衣裳,再?盥漱完毕,天色也逐渐转亮。
只听不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起,旋即有人在门外恭敬问道:“堂主,您醒吗?”
是向怀说话的声音。
危兰再次打开了门:“向师兄?这么早找我,是之前?的调查有结果吗?”
先前?危兰吩咐烈文?堂的几名下属去调查留影从前?为留家堡所立的各种的详细情况,因此向怀在最近几日都未出现。此时他点了点头,将两本册子递给了危兰。
一本是留家堡外系子弟的功劳簿。
另一本则是他所记录的他的调查结果。
危兰接过册子,“鸣镝”在这时爬到了她的脚步。
她思索微时,干脆将它握住放到旁边桌子,一边摸着它的身体作为安抚,一边翻阅册上内容。
向怀道:“我不知堂主为何怀疑留影,不过据我调查,他在留家堡七年,与造极峰教众常有交手,似乎不应该是魔教教徒。甚至,在三年前,留家堡与造极峰滕六堂有一场大战,还?是他冒险调查出了许多有关滕六堂、有关袁绝麟的机密,令滕六堂大败。”
危兰正好翻阅记录此事的这一页上,奇道:“调查出这些机密的,不是留晟吗?”
向怀道:“明面上是留晟,留家堡许多子弟至今也以为是留晟,但其实,若我查得没错,是他悄悄将这些机密告诉了留晟,留晟再?上报给留家堡的。”
危兰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功劳拱手让给留晟?”
向怀笑道:“堂主,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要?我猜嘛,留晟乃留鸿信与留晚照之父,而留影与留晚照听说已定了情,留影为讨好未来岳父,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危兰略一沉吟,旋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真心想杀袁绝麟。
——然而袁绝麟倘若死不了,又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那死的反而会是他。
危兰在之前?已经猜出留影乃滕六堂中人,便一直认为,他做的任何事,极有可能都是出于袁绝麟的吩咐,并未想过,他其实早已背叛他的主人。
果然,想通了这个关键点,危兰恍然开朗。
——现在,不用再担心打草惊蛇了。
她对着向怀道了一声“多谢”,遂带上鸣镝,前?去寻找留影。
日才出晓雾,淡淡霞光照在雪地之上。
危兰径直走到留影所居的院落,只见白衣青年独立雪中,正横笛吹曲,目光望向南边的方向,即使有人来了,他也不理会。
危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远处空中屋檐一角,乃是留晚照的楼阁居所。
危兰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遂一直等到他吹完了这首笛曲。
留影放下笛子,这才道:“危堂主怎么来了?请恕在下有失远迎。”
危兰微一欠身,道:“我来只是想问留公子几个问题。”
仍是与平时并无二致的轻柔语气,但她的目光湛然,直视着留影,不禁令留影心中惴惴。
他迟疑道:“我现在挂念留五小姐的状况,想去瞧她一瞧,等这之后,我再?来慢慢回答危堂主的问题,可以吗?”
昨晚留晚照回到留家堡之后,留影前去探望,也被她拒之门外,因此留影如今是真的对她极为担心。
危兰道:“我只问几句话的时间,留公子也等不得吗?”
留影道:“好,危堂主请问吧。”
危兰道:“敢问阁下在拜入留家堡之前?,师从何人学武?”
留影道:“原来是这件事,危堂主也可以问其他的人的,留家许多师兄弟都知道,我十余岁时父母双亡,流浪江湖,偶遇一名云游四方的道长,他见我骨骼不错,遂教了我几套功夫。可惜他是一位奇人,不肯对我说出他的姓名,与我相处了几月之后遂不知去向,后来我又浪迹几年,有幸拜入了留家堡。”
危兰道:“这样说,你从前的经历,是真是假,其实很难证明。”
留影道:“危堂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说假话?”
危兰道:“我只是发现阁下所说的,和我所调查的,有些出入。”
留影心底登时响起“轰”的一声,仿佛惊雷炸开。
他强行抑制住自己慌乱的心跳,道:“什、什么出入?”
危兰直截了当地道:“阁下是否是造极峰滕六堂的人?”
这间院落有好几间屋子,住的也不只留影一个人,隔壁屋中有两名青年也才刚醒,走出门外,听到危兰这一句不亚于石破天惊的话,都怔了一怔,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尽管不太相信,却也知事关重大,慌忙出了院子。
留影一见他们匆忙的背影,就明白他们是要将此事禀告给其他人,一颗心瞬间沉到底。
良久良久,他不发一言。
风声越来越大。
梧桐的枯叶吹落到了他的足边。
他全身发冷,感受到绝望的同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随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方冷冷道:“烈文?堂办事,应该也是要讲证据的吧?危堂主这么说,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
危兰道:“我有证据。”
她说得很平静,但毫不犹豫。
留影见她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已知她应是确有真凭实据,而非是在诈自己,只要一旦她说出这个证据,那就再?无转圜余地,立刻道:“慢着!”
危兰道:“你想说什么?”
留影道:“我不是说危堂主在有意陷害于我,但恐怕危堂主也是遭了他人的欺骗,才对我有这样的误会。我与造极峰绝无任何关系,倒是我最近调查出了……”
现在,留影手里还?有最后一个可以抓住的希望。
——关于“云青”的真实身份。
留影不觉得危兰会晓得“云青”是什么人,因此就算他真把方灵轻的身份说出来,众人知道了,危兰最多也只会落一句“交友不慎”的批评,按理说他没法拿这件事来威胁危兰。只是,通过他这几日的观察,他发觉危兰与方灵轻的关系是真的很不错。
她们之间的眼神。
她们看着彼此时的笑容。
骗不了人。
留影决定赌一把。
就赌,危兰很在乎方灵轻。
就赌,即使这位烈文?堂的堂主、荆楚危门的大小姐,在知道自己的好友是造极峰屏翳堂的少主之后,也不忍心看着方灵轻遭到侠道盟的围杀,也想要替方灵轻隐瞒身份。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和危兰做一个交易。
所以他接着道:“要?不要?我先告诉你,我所调查出来的,就隐藏在我们身边的,一位真正的造极峰高手?是谁?”
话落,他的心头不由浮现出一个他极想要知道答案、却始终不敢去试的问题。
如果是留晚照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她愿意替自己的隐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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