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最后一页

从医馆到客栈,约莫两刻时间的路,原本漆黑的的天色渐渐变淡,太阳的光线还未彻底破云而出,但天地之间已是灰蒙蒙一片,且到处皆有白雾飘浮。

危兰与方灵轻再?次看到楚秀,她坐在床头,脸上也是这般暗暗沉沉的神色,眼角有泪滴不停滑落。

危兰犹在思索如何安慰对方,“节哀顺变”这?种话?说了是根本无用的。

方灵轻已直接问道:“你想不想报仇?”

楚秀在恍惚中也听到这句话,她抬起眼眸,看了会儿方灵轻与面前众人,随而坚定地颌首,道:“我要去找袁绝麟。”

显然她已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凶手的身份。而本来,方灵轻接下来是打算说一句“我可以给你报仇”,一听说楚秀此言,她遂点了点头,要知父仇不共戴天,楚秀想要亲手杀了凶手,乃是人之?常情,那就让楚秀去动手,她从旁协助,也未尝不可。

谁知楚秀紧接着?又道:“我不能替爹爹报仇,就让我死在袁绝麟的手里,也算——”

一旁众人赶紧打断了她:“小秀你这?是什么话?!你爹爹泉下有知,难道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吗?”

危兰则静静地凝视楚秀良久,忽道:“为什么是你死在袁绝麟的手里,不是袁绝麟死在你的手里?”

楚秀道:“这?……这怎么可能?”

危兰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她微笑了笑,语气愈加柔和的同时,神色也愈发有一种淡然的傲气,“袁绝麟不是妖怪,既然他也一样是血肉之?躯,那么谁都能杀得死他。”

楚秀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他是造极峰的高手,听说他的武功世上没多少人能比得上,怎么会谁都杀得死他……”

方灵轻闻言突然笑了,也是终于笑了,尽管她这次的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道:“造极峰又如何?就算在造极峰内,论武功,他不如羲和使;论头脑,他不如望舒使;论御下,他不如飞廉堂的秋堂主——杀他有什么难的?你现在的武功与他相比,的确是差得太远,那就看你想早点报仇还是晚点报仇,若是你不怕等,那就慢慢把武功练到强过他;若是你不愿意等,你还可以想其他法子。”

危兰缓缓道:“既然你有死的勇气,为何不用这个勇气与他一拼?”

危兰与方灵轻都确实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留烟霞小声嘀咕了一句“把这?事说得这?么容易,你们居然比我还狂吗”,杜铁镜听罢倒是颇为赞同地扬须笑了笑,而原本觉得报仇无望的数名镖师也被她们这一番话激得热血沸腾起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真有了点想要与凶手一拼的勇气。

唯独楚秀低着头,嘴唇翕动,眼角的泪水还未干,她小声道了句:“我明白了。”

但从这话?里的语气里能够听出,她对报仇的事仍是没有什么信心。

危兰见她如此,略一犹豫,最终不再?言语,也没有说擒拿真凶亦是烈文堂的职责,即使你们暂时无法报仇,烈文堂也迟早会抓住袁绝麟正法——与其现在让他们抱有不知要等待多久的期望,不如事情实际解决之时,再?给他们报喜。

房里安静了片刻,楚秀在这时擦了擦眼泪。

忽听旁边有人道:“危姑娘,我刚刚思来想去,袁绝麟杀了我们镖头还有我们这两位兄弟,不大可能是无缘无故,恐怕与我们押的这?趟镖有关,能不能请你准许我们之后和你一起查案,我们也好早日知道他杀人的原因,早日为我们镖头和兄弟报仇?”

危兰闻声看去,说这话?的乃是振远镖局一名叫做“丁冶”的镖师。

不少他的同伴听见他的这?个提议,只觉很有道理,也纷纷附和。

危兰又与方灵轻彼此望了一眼。

危兰颌首道:“当然可以。”

丁冶接着?问:“危姑娘今日准备去什么地方调查?”

危兰沉吟道:“我须想一想。不过,留家堡是当然要去的。”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初升的日光在寒风中也沾上冷意,照射了进来,原来黎明已经来临,她看向留烟霞道:“留姑娘,今日是令尊寿辰,你早些回去吧,我们收拾收拾,很快就再?到贵堡拜访。”

昨晚忙了那么久,众人此时都需要先各回各的房间,盥洗一番。危兰便陪在楚秀的身边,直接在她的房间内盥漱完毕,随即拿出放在自己怀里的那本《锻经》。

昨日她与杜铁镜、楚秀在袁绝麟离开之?后,又回到密室搜寻许久,再?没有找到别的东西。

于是这本书,成?了他们昨日所找到的唯一可能有用的线索。

危兰早已打算将它带回之?后,再?来认真研究,谁知昨夜遭遇大变,她只能趁着?这?会儿空闲,坐在桌边,又将它翻开,重新看了一遍,却不知为何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她便干脆反反复复在心中默念起了书上的字,突然间心头亮光闪现,她立刻再次翻到第一页。

刀剑有下品、中品、上品、神品之?分。

这?仅仅是大的品级分类。

而在这上中下三个品级里,又有许多细致的分类,在书上都有相当多内容的记载。

唯独神品的刀剑,真的只有这?一页的内容吗?

危兰不由自主蹙了蹙眉,心底浮现了更多的疑问:如果它并不是最后一页?那么最后一页去了哪儿?这?件事是否在轻轻的计划之?中?

她刚刚想到方灵轻,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推开,她就知道定是方灵轻也已梳洗结束,重回到了这?间房——只因除了方灵轻,其他人来这里不应该不敲门。她当下将这?本书放回了怀里,旋即起身回首。

方灵轻道:“兰姐姐,你要去留家堡是吗?那我们走吧。”说着看向楚秀问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楚秀低着头道:“我想先去看看我爹爹。我刚才听说,他……他的遗体现在在汉中府衙。”

方灵轻道:“但你如今一个人行动,那可危险得很,你不怕啊?”

楚秀道:“我不怕危险。”

她始终没想过她真能报仇成?功,已抱必死之心。

方灵轻无奈叹叹气,把目光投向了危兰。

危兰沉思道:“那待会儿,我们请杜大哥陪你一起去吧。”

楚秀道了声“谢谢”以后,遂继续沉默,在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了一件白衣,权且当为丧服,到屏风后面换了衣裳。

随后,她们这?才下了楼,众人都在一楼大堂聚齐。危兰向杜铁镜说明了楚秀的想法,杜铁镜点点头答应下来,便由杜铁镜陪同楚秀前往府衙,危兰、方灵轻与其余九名镖师前往留家堡。

一个多时辰前在夜色里还寂寞冷清的街道,这?会儿再度变得繁华热闹,离除夕还有大半个月,已是人人炫服靓妆,甚至头戴春胜。危兰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驻足,回过头,只见那么多华彩男女的中间,唯独楚秀一身白裳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方灵轻也停下了步子,与危兰一同望去,道:“如果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那她倒的确是永远也报不了仇。”

危兰听出方灵轻这?句话里怒其不争的味道,想了一会儿,道:“轻轻,你有没有觉得楚姑娘的性子很奇怪?”

方灵轻虽然不喜楚秀这?性子,却也知道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怯弱的人,道:“有什么奇怪的?”

危兰道:“楚镖头是豪迈爽朗之?人,为何他的女儿会……”

一名上了些年纪的镖师听见她们对话,喟然叹道:“小秀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记得她七八岁的时候还活泼得很,见人就笑,过了好像一两年,估计是她爹爹不经常在她身边,她的性子这?才渐渐变得内向,不爱与人说话?。”

危兰听罢,思索少顷,心道楚秀幼时恐怕是遇上过什么事,又与方灵轻互相瞧了瞧,并未再说什么,迈步出发。

在路上,危兰先到一家店铺内买了一份贺礼,不多时,遂到达悬灯结彩的留家堡。留堡大门口有数名留家子弟迎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危兰将手中的礼物交给了他们,却不立即进门,问了一句:

“请问留晟师伯现在何处?”

今日明明是十二月十日,是留飚的生辰,怎么危兰反而询问起了留晟?那数名留家子弟都不由愣了愣。

危兰道:“麻烦你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事须与他一谈。”

对方道:“好,危堂主,你请与我来。”

进得留家堡之内,到处都是丝竹管弦、笙箫鼓乐之?声。留晟刚换了一身锦绣新衣,就要与女儿一同出门前往大厅,只见有两名青年弟子领着?危兰等人来到他的住处楼阁。

他整了整衣衫,抱拳与危兰见过礼,奇道:“危姑娘为何不去大厅,来寻我是有何事?”

危兰道:“留师伯可还记得,我昨日借了贵堡的马,去了一趟梧安村。”

留晟点头道:“你说你怀疑燕玉龙乃是前些年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铸兵师孙长宇,因此想去调查调查,是查出什么了?”

危兰再次将那本《锻经》从怀里拿出,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递给留晟,道:“我到了孙长宇当年所居之?地,在他的密室里发现一本书,这?一页页上的内容大概算是与留师伯有些关系。”

留晟眼神愈发狐疑,接过书册,当下看了起来。

留晚照恰巧在父亲身边,心中万分好奇,也将头探了过去。而她手里此时正捧着一柄玉刀,那并非能杀人的真刀,只是一个摆件,是留晟待会儿要送给留飚的寿礼,片刻过后,不知她看到了书上哪行字,脸色登时一变,握刀的手不禁一松。

玉刀霍地从她手中脱落。

留晟犹在惊讶这书上的内容,危兰与方灵轻眼明手快,同时右掌倏地一翻,在刹那间各自握住玉刀一头。

这?柄玉刀才免却了被摔碎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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