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轻道:“燕玉龙铸造兵器的本事确实不错,可看他相貌,他大概也有?二十?六七八的年纪了?,在江湖上的名气却并不大,听人说他的铁铺是几个月前?才开张,人也是不久前?才稍微有?了?点名。我想?,难不成,他从前?一直隐姓埋名,不曾在江湖上混过吗?”
危兰道:“你是认为,燕玉龙是假身份?”
方灵轻道:“是啊,所以我想?了?一想?,江湖中除了?锻锋阁的弟子?之外,还有?哪些铸兵师比较有?名,但近来销声匿迹的。可惜没能想?出来,这些铸兵师在江湖里都一直很活跃,除了?——”
她顿了?一下。
危兰即刻接上了?她的话:“除了?死人。”
方灵轻笑道:“是。”
杜铁镜听到此处,思索道:“我从前?似乎是听说过,江湖上有?一名铸兵师名唤孙长宇,因以人之血肉铸剑,害死了?一名无辜百姓,被汉中官府擒获正法。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危兰道:“两年时间不短,因此我之前?也没有?往他的身上想?。”
方灵轻道:“我在想?到此人之后?,便有?些奇怪。倘若燕玉龙就是孙长宇的化名,他的武功不算多好,但也没有?太差,岂是普通的官差捕役就能将他抓到的?于是调查了?一番才知,负责此案的汉中府推官姓黎,如今早已调任去了?别处,但他当年还在汉中府时,因故结识了?留家堡的留永年,是他央求了?留永年,替他将孙长宇擒获的。”
危兰道:“可你怀疑当年孙长宇是假死?”
方灵轻道:“对,所以我才到了?汉中官府,想?要再查一下当年孙长宇之案的卷宗。”
危兰道:“你查出了?什么?”
方灵轻道:“还没来得?及查,就遇到你们了?啊。”
杜铁镜道:“那么云姑娘待会儿还要再回官府看一看吗?”
方灵轻笑道:“这就用不着了?。我本来是猜想?,在两年前?,会不会是汉中的哪位官吏因为某种缘故偷偷放走了?孙长宇,两年后?,他改名换姓变成了?燕玉龙。但刚刚听你们一说,留影就是燕玉龙的同伙,恐怕当年真正助孙长宇逃出生天的,乃是这位留家堡的青年才俊。”
这番推论很有?道理。
其实危兰也早就疑惑,燕玉龙这个人竟好像是在今年凭空冒出来的,谁也不知他从前?的身世经历,这本就很不正常。
可是……轻轻为什么会将这番推测告诉了?自己?
燕玉龙究竟为何会拥有?星辰针,仍是一件令人不解的事。轻轻想?要抢在所有?人的前?头?寻到权九寒的下落,那就应该继续在私下里一个人暗暗调查,查出燕玉龙与权九寒——或者?说孙长宇与权九寒的真正关系。但她现?在发现?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却分享给了?自己,目的是为了?什么?
危兰端起一杯清茶,垂着眉眼?,看着杯中茶叶漂浮,仿佛是在等待茶水的温度徐徐降下,心底有?无数思绪闪过。
方灵轻已经将话都说完,则开始接着吃起桌上的佳肴。
离开酒楼,三人在大街上走走谈谈,岁末天气虽冷,但因离除日已不到一个月,街上倒是颇为热闹,多得?是买腊药果子?、春贴桃符等各种年货的铺子?,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甜味,他们在这时候看到数名留家子?弟正在往街道两边的墙上一张张贴画像。
是两名他们并不认识的男子?的画像。
而伫立在一旁墙边的少女,正皱着眉头?指挥众人。
危兰招呼道:“留姑娘,真巧,你在这里。”
留烟霞转过头?,瞧见他们,笑了?笑走过来,又叹口气道:“真巧,我们本来还打算派人通知你们,就先碰上了?你们。”
危兰道:“又出事了?吗?”
留烟霞冷哼道:“是啊,刚刚我和?兄弟在城里发现?两具尸体,咽喉都中了?一枚暗器,但他们的身上却也都有?枯荣掌的掌印。”
危兰听罢先是一怔,侧首看向?方灵轻。
留烟霞神色愤愤,怒气冲冲地道:“好一个造极峰,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在汉中府里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害无辜,不管他们是不是权九寒,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们,要他们好看。”
危兰的目光这时仍在停留在方灵轻的脸颊。
只见方灵轻神情自若,不言不语,只在听了?留烟霞的话之后?,忍不住露出些许隐约的笑意。
杜铁镜则将墙上的画像看了?半晌,沉声道:“看来留姑娘目前?并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留烟霞颌首道:“我和?兄弟们出门是为了?给我爹爹的寿宴再置办些东西,哪知东西还没买完,就在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了?两具尸体,只知道他们肯定是魔教中人所杀,却连他们到底是江湖同道还是普通百姓都不晓得?,只能在城里各处贴一贴他们的画像,万一有?认识他们的人呢?”
危兰忽道:“确定是枯荣掌吗?”
留烟霞道:“我倒不认识枯荣掌,不过我们堡内有?别的兄弟,都说那的的确确就是枯荣掌。”
危兰便也不再问。
留烟霞与她们告辞,带着数名留家子?弟又去别的地方继续张贴画像——他们总要把这两名死者?的身份搞清楚。
危兰与方灵轻、杜铁镜三人则仍停留在墙壁画像前?,四周百姓纷纷因好奇而聚拢,在他们两旁围了?起来,同时窃窃私语个不停。
只因画像下面?还有?一行字。
谁若是认出画像上两人的身份,到留家堡禀报,谁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银。
方灵轻瞧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百姓,很快便感觉到有?些拥挤,她皱了?皱眉头?,使了?个轻功身法从人群中离开,随而轻声一笑:“留家堡给的赏银可真多,连我都心动了?。”
危兰跟着她一起出了?人群,闻言也莞尔一笑,低声道:“轻轻,你是认识那两人的,你若是心动,可也去留家堡讨这一笔赏银。”
方灵轻放眼?一望,只见原来有?不识字的百姓好奇询问那画像下面?写的都是什么字,杜铁镜正在好心给对方念出来,她遂冲着危兰笑道:“兰姐姐,你放心吧,那两人既非你们江湖正道,更不是普通百姓。我既答应过你不会杀害无辜,我自会说到做到。”
危兰道:“他们是造极峰的人?”
方灵轻点点头?,她之前?将这两具尸体搬到显眼?的地方,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尽早发现?,免得?滕六堂怀疑留影,这会儿当然坦然承认道:“是。”还补上了?一句:“是我杀的。”
危兰道:“哪一堂?”
方灵轻道:“滕六堂。”
危兰的神色微微一变,看着方灵轻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担忧。
方灵轻奇道:“怎么了??”
危兰道:“据本盟天玄门从前?所调查出的资料,造极峰中双使四堂,要属滕六堂主袁绝麟为人最为护短,无论是谁动了?他手下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对方。”
方灵轻本以为危兰会询问自己为何要杀那两人,连借口都已经想?好,谁知对方竟先提起这一点,她心中一动,又一笑道:“怎么,兰姐姐,你担心我啊?”
危兰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道:“袁绝麟应该对枯荣掌更加熟悉。他一旦得?知此事,怕是会找你算账。”
方灵轻笑道:“多谢你关心啦。不过,我既然动了?手,我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对付我,都没有?那么容易的。”她扬扬眉,显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是不相信我的本事吗?”
危兰也笑道:“你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怎敢不信?”
言罢,她心中沉吟,或许自己刚刚太过关心方灵轻,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忘了?,以轻轻的聪慧,她若是不想?滕六堂知晓那两人是她所杀,她杀完了?人,自会有?数种方法毁尸灭迹,既然尸体这般快就被留家堡发现?,只能说明?这是她故意为之。
——看来今日上午定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做出这么多看似奇怪的举动。
正待危兰欲再与方灵轻说话之际,只见杜铁镜终于和?那几名百姓谈完话,在这时朝着她们走来,她们两人也就住口不言。
出了?这条街,危兰径直前?往留家堡,一来是想?要看看那两具尸体,二来是想?要向?留家的朋友们了?解一下当年孙长宇之事——尽管她还是想?不通方灵轻为何会将这个线索分享给她,但她能预感到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正确的。杜铁镜如今也对这事甚为好奇,自然与其同去。方灵轻却道自己忙了?这大半天,已有?些累了?,想?要回客栈休息。
寒冬日短,只不过日哺时分,天已经昏昏沉沉。方灵轻刚刚回到客栈客房,还没来得?及跟众属下说一句“之后?行动须得?大变”,就已收到一封信。
寇高飞递给她的一封信,并恭敬道:“是堂主寄来的。”
方灵轻双眼?一亮,拆开信一瞧,笑意就浮现?在了?脸上。
寇高飞见状道:“看来有?好事?”
方灵轻道:“造极峰的大会已经结束,袁绝麟要来汉中了?。他的速度不会比这封信慢,我猜,或许就是今晚,最迟明?天,我们应该就能等到他。”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少主,这……这也是好事吗?”
方灵轻笑道:“当然是好事啊,他来得?倒巧,知道我正等着他来。”
见众人都是满脸的疑惑不解,她微微一笑,将今日她遇到的事都讲了?出来,然而在场之人听罢,脸色反而更加复杂。
“这么说,权九寒不一定在汉中?可是……可是星辰针……”
方灵轻打了?个呵欠,道:“事情是要一步步查的。你们先去北清寺附近,有?消息就向?我禀报。现?在嘛……我是我真的累了?,都出去吧,我要睡半个时辰。”
这几日几乎都在熬夜,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屋中暖炉燃着红彤彤的光,甚至温暖宜人,方灵轻好好地睡了?一觉,待到黄昏时分醒来,重新?换了?身衣裳,漱洗一番,下楼吃了?一点楚鹏做的晚饭。
天便彻底黑了?。
她也果然在这时得?到了?消息。
是以略一思索之后?,她独自出了?门。
夜色深深,月光如银霜倾泻而下,给满地白雪铺上了?一层晶莹的光。
方灵轻休息了?一个下午,这会儿精神极好,走过几条街巷,来到城北的北清寺外,如飞鸟般掠过寺庙围墙,身体还在半空之中,一枚石子?霍地从她袖里飞出打向?一间屋子?的窗户。
“当”的一声,石子?落地。
她施展轻功的速度更快,青色的身影仿佛风动光闪,已飞向?了?前?方一片梅林,却见此时她身后?一道凛冽掌风骤然涌来,犹如闪电就要将她追上,她一个腾挪翻身,在千急百险中避过掌力,落到梅树旁的姿态甚是轻盈,脸上犹有?从容自若的笑容:
“袁叔叔,是我啊,好久不见。”
如此寒冷的天,前?方站着的男子?竟穿着一袭玄色的薄衫,身形削瘦,眉宇里透着一种冷冷的桀骜。
而即使看到方灵轻,他也没笑啥一下,神色甚是冷淡,道:“哪里哪来的好久不见?上次在山中见你还是不久前?的事。”
方灵轻笑道:“也是,造极峰大会好像也才结束不久。袁叔叔,你的脚程可真快。”
袁绝麟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他这一路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施展轻功,只道:“如果我早知道你当初先去武昌,是为了?迷惑我们的目光,而之后?偷偷来了?汉中,我的速度会更快。”
方灵轻好像恍然地“哦”了?一声,旋即佯装不满地道:“原来有?当初跟踪我的人,是你派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大磨岩峰之盟,我们约定从此和?平相处,直到峰主归来,都绝不能再起内讧,你难道忘了?吗?”
私下里的争斗无所谓,但无论是谁,若是明?面?上违背了?这个约定,都是要受罚的。
袁绝麟平静地道:“当初造极峰大会刚刚召开,山下的兄弟都回到了?山上,山下正是危险的时候,你却突然要离开哀牢山,我只是担心你贪玩出了?事,令尊岂不是要万分伤心?我与令尊相交多年,自然要替他分忧,这才派了?一些人保护你,你把那些人都甩掉也倒罢了?。可是你——”他神情一凛,冷冰冰地道:“既然记得?当年大磨岩峰之盟,为何要杀了?我堂内两名弟子??”
方灵轻道:“我来找你,本来就是要与你说这件事。所谓的和?平是互不相犯,没道理你堂内的弟子?先打了?我的脸,还不许我反击吧?”
袁绝麟道:“灵轻,你明?明?很聪明?的,谎话何时变得?这么拙劣了??就凭他们两个的武功,也能打得?了?你的脸?”
方灵轻道:“他们没对我动手,但他们竟然敢调戏屏翳堂的姑娘,岂不就是打我的脸?我杀了?他们,袁叔叔你有?意见吗?”
反正王宗与章弘死时的情景,袁绝麟也见不到,纵然他有?所怀疑,他也没办法求证。
袁绝麟的确不再言语,只盯着方灵轻看了?起来。
方灵轻继续笑道:“你若是有?意见,那也可以等我们都回到山上,再请秋阿姨他们评评理。”
袁绝麟道:“你特意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吗?”
方灵轻道:“当然啦,这件事很重要,我很快就要离开汉中了?,须在走之前?,将此事和?你说清楚。”
袁绝麟道:“离开汉中?”
他看着方灵轻的眼?神迅速犀利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自己的担忧并不可能,若是方灵轻已经找到了?峰主,应该悄悄离开才对,没有?理由还来跟自己说一声,遂放下心。
只听方灵轻又笑道:“我来汉中府嘛,主要是因为听说峰主也在这里,特来迎接他回山。不过……留家堡刚抓了?一个叫燕玉龙的人,说是峰主的手下,这事你应该听说过了?吧?”她斩钉截铁地道:“我已经调查过了?,那个燕玉龙绝对不可能认识峰主,而他的一系列举动恐怕也都是故意为之,故意让留家堡将他擒获。虽然我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但这与我无关,既然峰主在这儿的消息是假,那我又何必继续留在这儿呢?”
她叹口气道:“再过二十?来天,这一年过去,就是新?春了?,为了?这桩假消息,不能在家里跟爹爹和?阿娘一起过年,想?一想?可真不值得?。”
她的一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最后?这句叹气,倒是十?分的真。
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在将要过年的时候,不在父母的身边。
刹那间,她心中没来由地一动,蓦地想?到,那今年的除夕与元日,她岂不是会与危兰在一起度过?
这好像也不错?
她有?些隐隐的期待。
袁绝麟听完她的话,只淡淡道:“哦。”
今日黄昏,袁绝麟初到汉中,还没来得?与留影见面?,先从其他属下的口中得?知了?燕玉龙之事,他已觉疑点重重,心中猜测权九寒在汉中府出现?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但方灵轻这么一说,他又觉得?事情可能另有?蹊跷。
方灵轻接着道:“不过,看来袁叔叔你是不可能走了??那我劝你接下来行事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袁绝麟道:“是小心燕玉龙还是留家堡?”
方灵轻道:“自然是小心留家堡啦。嗯,还有?侠道盟二门三堂里的地黄门和?烈文堂。”
袁绝麟道:“施鸣野也来汉中了?吗?”
方灵轻道:“他没来,只是他几个手下来了?。”又奇道:“你怎么只问施鸣野,不问危兰啊?”
作者有话要说:咕,今天更两章做补偿的计划失败,我错了,鸽子就不该随便做保证……但今天这章有五千字,还算是个肥章吧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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