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铁镜是最后一个下楼的。
他在楼上,独立窗边,遥望净空,心中思索接下来的行?动,要么现在继续动身前往浙江,要么暂时留在汉中,等待志辅派人来此地寻自己。
若是选择前者,这一路上定又不会顺利,他倒是从不惧怕危险,只是担心误了国事。若是选择后者,要他堂堂一名七尺男儿躲藏起来,未免太过窝囊。
而他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做人行事都喜欢光明正大,坦荡磊落。正因如此,当年无论是俞大猷邀请他参军为国效力,还是侠道联合盟邀请他入盟为武林出一份力,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就是因为厌恶听人命令,受到束缚,也不欲为了某些规矩而做出违心的事。
窗外大风狂啸,杜铁镜在风中长长叹了一口气,蓦然间想到,其实俞大猷的脾气秉性本应和自己一样,更有一身绝世的好武艺,如此顶天立地好男儿,这些年在军中却常会被长官呼来喝去,难道过得不窝囊吗?
——他能为国而忍耐至此,我不过是暂留汉中不出,又有何不能?
一旦下定了决心,杜铁镜心境开阔,忽见楼下长街出现数名青年汉子?,皆腰悬刀剑,昂首阔步,显然是会武艺的,一齐走进了有朋客栈的大堂。
杜铁镜便也下了楼。
就在楼梯中间,他竟见到正准备上楼的方灵轻。
“云姑娘?”
方灵轻笑道:“你怎么这会儿才下楼?不会是在准备收拾行李,今天要离开汉中吧?”
杜铁镜道:“不,我已经决定暂时留在汉中一段时间。危姑娘他们都在楼下吗?我方才似乎看到有几个练家子的进了客栈?”
方灵轻道:“哦,我们刚刚吃完早饭,兰姐姐说是要向楚鹏他们询问几个关于留恒和留穆、留其江的问题,就把振远镖局的人都叫去了后院。”她说着搓了搓手,又笑道:“我呢,觉得今儿的天好像更冷了些,就打算去楼上加身衣裳。那几个人啊?别的我不认识,但为首那个人叫向怀,是侠道盟烈文堂的成员,估计其他人也一样。”
杜铁镜本在担忧,是否会是觊觎那两本册子?的各类江湖人士又寻到他的行?踪,跟着他来了汉中府,但现在既知来者是侠道盟之人,他自然放下了心,朝方灵轻笑了笑,再往楼下走。
方灵轻则继续上楼。
依然是三楼,却并非她自己的房间,进得门后,遂见寇高飞立刻向她行了一礼,再往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望了望,关上房门,皱眉道:“少主,昨晚好像很热闹啊?”
方灵轻道:“是很热闹,昨晚的火锅味道很是不错,可惜你们是不能下去尝尝了。”她说着话,见寇高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倏地又笑起来,将话锋一转:“听说留家堡的规矩很严,外系弟子?在堡内想要得以升迁,得看他们所立功劳的大小。我昨晚看了一看七年前拜入留家堡的外系弟子?的功劳簿,其中确以留影立过的功劳最多,可是……他升迁的速度好像还是有些太快了?”
寇高飞讶道:“少主已经去过留家堡了?”
这才一晚上的功夫,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寇高飞不由得再次暗赞方灵轻确实甚有能力。
方灵轻道:“你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寇高飞立即道:“是。我们之前也调查过,听说留影颇得留家五小姐留晚照的青眼,而留晚照之父留晟在留家堡的地位极高,留影既有了留晟的提携,因此便得到了留家堡上下许多人的信任。”
方灵轻道:“你的意思是,这位留五小姐喜欢留影?”
寇高飞笑道:“好像是如此,只不过此事我们也不能确定。”
方灵轻低声道:“又是两个傻子。”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这么多一定给自己找罪受的傻子?
寇高飞没听懂方灵轻这句话的意思,愣了一愣。
只听方灵轻接着道:“危兰应该知道我昨晚到留家堡是干什么了。”
寇高飞脸色立变,道:“少主昨日不是说,你没有和她一起行动了吗?”
方灵轻笑道:“是啊,但我也说过了,她很聪明的。所以,你们最近千万莫想着对付她,不然,你们吃了亏,恐怕还要我再想办法救你们。”
寇高飞听了这话甚不服气,但不敢出言反驳,只道:“可是,她如果——”
方灵轻一摆手,随而压低声音,向寇高飞说了数句话。
寇高飞道:“是。”
方灵轻道:“好了,我得走了。待会儿楼下的人若是一直看不到我,会奇怪的。还有,杜铁镜也住进了这家客栈,你们平时小心一些,别引起他注意。”
话落,她飘然出门离去。
再次来到一楼的熙攘大堂之际,方灵轻的确已多穿了一件披风,头上金钗镶着明珠,容颜灿然生光,瞬间令众人的目光投向她,纷纷又与她打招呼。
原来这时危兰也刚刚与众镖师说完了话,从后院回到大堂。
楚秀坐在椅上,看到方灵轻之时,极其罕见地既没有笑,也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神情恍惚,不知想着什么。
适才,危兰请众人都到了后院,向他们询问有关留恒与留穆、留其江的问题。楚秀本十分紧张,心中思索自己昨晚与那三人并未有过接触,若是危姑娘要问之事,是她回答不出来的,她帮不了危姑娘的忙,这可如何是好?谁知当危兰终于询问到她时,竟是放轻了语音,悄悄问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云青姑娘昨夜进入留家堡之后走过的路线。
楚秀性子内向,人却不傻,昨夜就已在她心底若隐若现的那一种?怪异感觉,此刻再度在她心底浮起,令她越发不安。
方灵轻的视线从她身上一瞥即逝,见她的异常神色收入眼中,心道果然。
果然,危兰对自己前往留家堡的行?动有所怀疑,找了楚秀询问。
方灵轻笑了笑,又坐到了危兰身旁。
危兰正与刚来到此地的烈文堂众成员说话,询问他们这一路可还平安顺利。
向怀道:“我们是和地黄门的兄弟们一起来的,今早才到的汉中,先去了留家堡,听留家的师兄弟们说,堂主您应该在这家客栈。他们还让我们来找堂主的时候,顺便跟堂主您说一声,留岢已经回到了留家堡。”
危兰颔首道:“我晓得,昨日黄昏留家已飞鸽传书下令召回留岢,看来他应是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了留家堡。”
方灵轻不打断他们的对话,只在旁一边喝茶,一边倾听,听到“留岢”这个名字,当即猜出留家堡要召回他是为何。
听说此人乃是留家子弟里对各种?兵器兵刃最有研究的一人,尽管肯定比不上锻锋阁的专业,但锻锋阁毕竟离留家堡太远,等他们来到汉中府,不知还得等上多久,不如先让留岢看一看那把内藏星辰针的宝刀,或许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危兰已然起身,要准备再往留家堡。
杜铁镜骤然扬声道:“不知杜某可否与危姑娘同去?我既受了锻锋阁的嘱托,也想帮锻锋阁查清此事。”
更重要的是,他既已决定在汉中府待上一段日子,若始终无?事可做,那也实在无聊。
危兰笑道:“有杜大哥愿意帮忙,危兰求之不得。”
方灵轻道:“兰姐姐,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危兰这下没有立即道好,多端详了她两眼,旋而拉起了她的手,走远了几步,凑在了她耳边轻声道:“方少堂主不做自己的事了吗?”
方灵轻也笑着低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星辰针跟我们造极峰也有关系的,我也想查清楚这件事。”
在昨日,方灵轻一开始确是不打算通过危兰的关系进入留家堡,只担心危兰会从某些蛛丝马迹里查出她的目的。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她既是与危兰一同进的城,她就无?法似滕六堂的成员们那般完全藏匿于在暗处,纵使她单独行动,也总会被危兰看出些什么。
那就不如,和危兰待在一块,在危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的同时,她也能够观察危兰的一举一动。
危兰平静地道:“我可以拒绝你要与我同行?的要求。”
方灵轻摇首道:“不可以。我和杜铁镜一样都是在江湖中行侠仗义?的游侠,凭什么杜铁镜要跟你一起行动,你就说求之不得,却偏偏只拒绝了我?”她顿了顿,忽地展开一个明媚笑容,接着有恃无?恐地道:“除非,你现在就告诉大家,我是造极峰屏翳堂的人。”
危兰一下子?弯了眉眼,笑出声,随即道:“好。”
这个“好”字,她说得就已不再那么小声,令所有人都能听见。
“有轻轻愿意帮忙,我也求之不得。”
楚秀在这时“腾”地一下站起。
众人见状均是一怔。
楚秀动了动喉咙,深呼吸了一口气,方道:“我……我也想和危姑娘同去,帮帮危姑娘的忙。”
楚鹏诧道:“你去做什么?危姑娘哪里需要你的帮忙?”
经过昨夜那一场变故,众镖师原来那一颗总想着跟留家堡打好关系的心彻底冷了,他们是不敢对留家堡有任何抱怨,却也希望以后能尽量不再与留家堡接触,楚鹏当然更不想女儿和留家堡接触。
楚秀咬了咬唇,自是不能说她是想跟在危兰与云青的身边,弄明白她心中的疑问。
弄明白云青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她犹豫微时,只能道:“我是想……我是想跟危姑娘和云姑娘还有杜大侠一起去长长见识。”
这个理由,则令楚鹏瞬间接受。
楚鹏对危兰、云青、杜铁镜这三人是万分的崇敬仰慕,也是绝对放心的,遂看向危兰道:“危姑娘,你看这……”
危兰笑道:“那就也多谢楚姑娘了。”
于是过得少顷,危兰、方灵轻、杜铁镜、楚秀四?人,再加上数名烈文堂成员,出了客栈,在长街的大风雪中,再度前往留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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