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受人之托

热烘烘的烟,直往炉边众人身上?扑。

楚鹏正在为众人调配蘸料。

铁锅里的热汤雪白浓郁,全是清汤,是以想要锅中食物更加美味,蘸料十分重要?。楚鹏长年在外走镖,有时不得已露宿于野外,而?所携带干粮早已吃完,就得靠他?自己就地找些食材做来吃,因此他的厨艺就这么练了出来。

酒,酱,椒。

这是古书《山家清供》里的方子,但这三者的比例却是他从前给试出来的,调配均匀,再?一碗一碗递給大家。

方灵轻从滚沸的锅里夹起一片肉,蘸了一下这料,尝了一口,双眉微微一扬,笑道:“这味道倒还真?不错。”

只听一名青年镖师笑道:“我们镖头做菜的手艺,可比他?的武功还要?好。”

楚鹏一拍他?脑袋,笑骂道:“小子,去你的!好好吃东西吧!”

危兰吃了两口菜,闻言也?微笑了笑,却忽话锋一转道:“楚镖头和诸位兄台的武功也?并不差,何以会全都败在留恒、留穆、留其江三人的手下?”

楚鹏一愣,夹菜的手顿住,默然片刻之后方道:“是我们自愿跟他?们走的。”

有镖师接着苦笑道:“我们当时想着,能尽量不与留家堡的人起冲突最好,谁知道……”

振远镖局也?属于侠道盟里的一员,不管得罪了本盟五大帮派里中的哪一派,他?们今后在江湖上?可就绝对不好混了。危兰登时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低首不言,那歉疚的情绪又在她心底蔓延。

众人一时沉默,铁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却越来越响。唯有方灵轻与杜铁镜无?所顾忌地继续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

旋即,杜铁镜放下他?已饮尽的空酒碗,这才道:“依杜某愚见,昔年侠道联合盟于乱世中成立,其实最重要?目的,是为带领天下英豪,驱除胡虏,复我中华。可是现如?今,天下早已安定太平,虽时有鞑靼与倭寇骚扰,但到底与当年胡虏占我中原土地之时的境况大不相同,江湖武林中的群英却仍要?纷纷听从侠道盟五大派的号令,实是没什么道理。”他?顿了下,又平静地道:“危姑娘,你不要?见怪,我说的是我心里话。”

危兰道:“杜前辈的心里话,也?是我的心里话,我又怎会见怪?”

杜铁镜断想不到她有此言,诧异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扬须笑道:“危姑娘不要?再?一口一个‘前辈’唤我了,我虽然比你年长许多,但江湖中人相交,投缘既是朋友,何必非得序年齿?若不嫌弃,你便叫我一声杜大哥。”

危兰闻言毫无迟疑,也?并不觉这有何不妥之处。

她虽素来举止温雅从容,但行事却一直相当干脆利落,不拘泥于小节,当即浅浅一笑,道了一声:“好,杜大哥。”又好奇问道:“刚刚在留家堡听杜大哥说,你来汉中府是为寻找振远镖局诸人?”

杜铁镜点点头,随而转首面向楚鹏等人,解释道:“我本来是要来告诉诸位一声,托诸位给留飚送贺礼的那名所谓的锻锋阁总管,乃是他人假扮。而?真?正的锻锋阁,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现在看来,不用我说,诸位也?已经晓得了。”

楚鹏“呀”了一声,诧道:“杜大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杜铁镜道:“前不久,我与危姑娘分别,虽在当时有请危姑娘帮我寻找云姑娘的下落,但因我心里着急,所以我一路上只要遇到了认识的江湖朋友,就也请他们帮我打听打听云姑娘的踪迹——”

方灵轻本还在低头吃菜,乍闻此言,蓦地抬首插话道:“打听我?你那时候连我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打听我?”

杜铁镜笑道:“我那时的确不知,因此我只能请我的朋友们帮我找一找,江湖上?中哪里有一位掌法?甚妙的少?年女侠。”

方灵轻听到他话里最后两个字,又噗嗤一下乐了,小声自语道:“照你这样打听,那你恐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我了。”

许是因为她正一边吃着肉片,一边低声说话的缘故,她这句话说得颇有些含糊不清。在场也只有杜铁镜的内力高强,以及危兰离她最近,是以听得清她说的是什么。

杜铁镜只当方灵轻是在说自己名气不够大。

危兰却是能够明白方灵轻的意思,静了一小会儿,轻声吐出四个字:“也?不一定。”

方灵轻抬眸向危兰看去。

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在热腾腾的白烟中若隐若现。

危兰继续问道:“杜大哥,然后呢?”

杜铁镜道:“然后,我就在路上?见到了锻锋阁的两位朋友。我本也想请他?们帮我打听云姑娘的下落,却在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正有急事要?赶往汉中府。”

有镖师问:“杜大侠认识锻锋阁的人?”

杜铁镜颌首道:“锻锋阁有时也会与官军合作,锻造兵器供我大明将士使用。他?们和俞将军的关系就很不错,我和他?们算是普通朋友。”

楚鹏等人均不知他口中所说的“俞将军”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接着听下去。

原来就在前不久,锻锋阁刚刚铸造了一把神兵,乃是要送给挽澜帮的聂仲扬小公子的,他?们担心路上出现什么闪失,便想请振远镖局的镖师们将此神兵护送至挽澜帮,谁知派人到了振远镖局,双方说了几?句话,之前有人冒充锻锋阁总管的事就此暴露。锻锋阁与振远镖局齐齐大惊,只恐那冒充之人有大阴谋,也?不知究竟是要对谁不利,遂打算结伴而行,一齐赶往汉中府,追上楚鹏等人,检查那柄宝刀有何异常。

杜铁镜顿了顿,饮一口酒,再?道:“只是那时,距离楚镖头你们出发已有些天,他?们要追上你们,实在很难。而?我的轻功则还算不错,如?果日夜不休地赶路,应该能与楚镖头你们在差不多同一天赶到汉中府。因此他们见到我,就与我商量,希望我能替他们跑这一趟,追上你们,向你们告知此事。”

楚鹏等人听到此,纷纷起身,向着杜铁镜鞠躬道谢。

杜铁镜摆摆手,笑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诸位不必言谢。”

方灵轻遽然顿住拿着筷子夹菜的手,在热烟中眨了眨眼睛,低声哼了两哼。

杜铁镜道:“云姑娘怎么了?”

方灵轻道:“我觉得,你是在讽刺我。”

杜铁镜一愣,随而哈哈笑道:“云姑娘虽的确曾受我之托,但从没有答应过我的嘱托,你当然不一定非得忠我之事。”

方灵轻低着头,没再说话。

楚秀自是完全不知方灵轻有受过杜铁镜什么嘱托,但她如今敬重方灵轻得很,不希望方灵轻被任何人误会,深呼吸两口气,才敢在众人面前开口道:“今天……今天傍晚我求云姑娘救人之时,云姑娘立刻就答应了我,然后陪我去了留家堡。这也?一样……一样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我想,如?果云姑娘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缘故,杜大侠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云姑娘一定会帮的。”

杜铁镜笑着点了点头。

方灵轻却是侧过首,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楚秀两眼。

但旋即,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方灵轻看着楚秀的同时,危兰也在看着方灵轻。

现场诸多人中,她是唯一一个不太相信方灵轻深夜潜入留家堡,是为救出振远镖局众镖师的人。

方灵轻并不讨厌楚鹏楚秀等人,甚至她对他们都有一丝隐隐好感。这一点,或许连方灵轻自己都不知道,然而危兰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只不过,这一丝隐隐好感,足够让方灵轻愿意冒着危险,到留家堡救人吗?危兰心中思忖,即使她愿意,她为何不将此事通知自己?

在场众人又带着敬仰的心,和杜铁镜聊起了天,说起了别的话,应是顾忌着楼上还有正在睡梦中的客人,他?们都说得甚是小声,但你一言我一语,却也颇为热闹。

喧嚣中,方灵轻感受到一股目光似乎始终放在自己的身上,遂转头瞧去。

危兰当下收回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

一名青年镖师在这时给众人的空碗里又倒上?了滚热的美酒。

暖意热气在周遭的空气里流动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他?们终于吃完了这顿火锅,收拾了桌上?狼藉的杯盘,各自上楼回房休息,杜铁镜自然也在这家客栈开了一间客房。

二楼。

客栈的伙计记得那位衣饰华贵、出手大方的姑娘在今日给了他?一大锭银子,似乎就是不希望她的朋友们跟她一起住在三楼,那伙计机灵得很,遂给杜铁镜的房间也安排在了二楼。

灯烛点燃,夜又恢复了它的寂静,危兰、方灵轻与杜铁镜一起进了这间屋子。

危兰从怀中摸出她随身携带的布包,交给杜铁镜。

杜铁镜取出布包里的两本册子,打开看了片刻,神色郑重,道了一声:“多谢。”

危兰道:“这本就是杜大哥的东西,我只是代为保管,并未有其他功劳。杜大哥的道谢,我实是受之有愧。”

杜铁镜笑道:“不,这不是我的东西。”

危兰道:“我能知道这究竟两本册子上?究竟写着什么,竟会令如此之多的人争抢吗?”

方灵轻对此事也?颇感兴趣,在一旁等待杜铁镜的回答。

杜铁镜深思沉吟。

危兰道:“倘若杜大哥不方便说,那便罢了。”

杜铁镜道:“这件事不能够告诉别人,但告诉我的朋友,那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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