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道盟五大帮派,其中留家堡,危门,如玉山庄,皆为世家传承。
但它们倒也不是完全不收外姓子?弟。只是任何一个?外姓人,甭管你之前是姓赵钱孙李,抑或是姓周吴郑王,若想要拜入留家堡,就必须改成?留家堡的姓。
想要拜入危门或如玉山庄,亦同理。
留影从前究竟姓什么,已经很少有人知晓。
他习武天分?好,为人做事更加稳妥,是以自他七年前拜入留家堡以来,便深得堡内诸位高手?的信赖,将他当做了真正的留家人看待。
半年前,他奉命出?门为留家堡办一件事,不料却在?途中偶遇造极峰教众的袭击,因他双拳难敌四手?,以至于不幸身受重伤,跌落山崖,这才捡回一条命。
当时,其中一名?造极峰教徒向他施发的暗器便是银针。
白日里有隐约光华闪烁的银针。
一旦入了夜,四周光线越暗,这种光华遂会登时强上十倍,恍若黑夜里的星星。
“我记得,那名?魔教教徒将此针叫做‘星辰针’。”
洛东街,平安客栈。
危兰在?客栈最高一层楼的小房间中,暗暗思索着半个?时辰前在?留家堡大厅里,留影所叙述的话。
此前她虽一路都带着这枚银针,但并未在?夜里将它拿出?观察,直到听了留影所言,这才将银针置于暗处,果不其然见?它发出?明光。至于留影,他当初为造极峰教众所重伤,虽是极痛恨造极峰,但他身为留家堡弟子?,却没有道理在?这件事上欺骗众人,而令真正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继续躲在?暗处对他们留家堡不利。
——可是轻轻会说谎吗?
危兰也不信。
只不过,造极峰内乱已久,而目前来到关中的造极峰教徒至少有滕六堂与屏翳堂的子?弟,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是合作关系。方?灵轻那日所言也只是猜测,她恐怕并不能?了解滕六堂的一切计划行动。
甚至,就连屏翳堂,也由?不了方?灵轻一个?人做主。
危兰走近窗边,一阵阵嗖嗖的寒风遂直往暖屋里扑,有几缕风甚至灌进了她的衣襟里。她始终不关窗户,目光望向斜对面的另一家客栈。
——有朋客栈。
方?灵轻就住在?那家客栈里。
危兰的目力极好,能?够很清楚地?看见?来往进出?这家客栈的客人们的身形步伐,有谁是练家子?的。
这算是监视。
她目前一个?人是不可能?每日十二个?时辰皆待在?这扇窗边,但只要等明日,她在?烈文堂中的数位亲信下属也来到汉中府,他们便可以轮流交班,替她守在?窗边监视对面有朋客栈的动静。
尽管危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监视的只是屏翳堂里的其他人,造极峰里的其他人,然而此时窗外犹如刀剑锋利的风雪袭进她的心里,她难免还是有些怅然。
她并不喜欢这样做。
——所以至少,与轻轻还是应该有话直说。
危兰倏地?转过身,出?了门。
有朋客栈是汉中府内最为豪华的客栈,方?灵轻与危兰分?别之后,带着楚秀,穿过两条街,直接来到这家客栈的大门口?,刚要进门,却见?楚秀脚步踌躇,犹犹豫豫地?叫出?一声:
“云姑娘。”
方?灵轻虽不耐烦,也只得停步,问道:“怎么了?”
楚秀道:“我们要住这里吗?听说这家客栈的房钱很贵。”
方?灵轻奇道:“贵?你们开镖局做生意的,还愁没钱吗?”
楚秀小声道:“我爹只是振远镖局的镖头,不是局主。”
况且,即使是振远镖局的局主,因常常要给江湖武林中的名?门大派送礼,也不可能?有多少积蓄,因此出?门在?外,总得尽量节省一些。
方?灵轻笑道:“那好,汉中的客栈多得是,便宜的也有不少,你去换一家住吧。”
能?让这个?麻烦主动离开自己,方?灵轻现在?很开心。
楚秀想了一想,却依然亮着眼?睛,摇摇头,鼓足勇气道:“没事的,我、我想和云姑娘做朋友,我可以住在?这里。”
方?灵轻实在?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语气颇为诧异地?道:“我不是危兰。”
楚秀道:“我晓得的,云姑娘你、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方?灵轻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崇拜的是危兰吗?”
楚秀道:“是,危姑娘和您一样侠肝义?胆,我也很崇敬。”
方?灵轻的惊讶比适才更多,万万不曾料到“侠肝义?胆”这四个?字居然能?跟自己扯上关系,她在?心底叹口?气,不再言语,进了客栈大门,立时有店伙计迎上来,询问她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你给她安排一间房吧。”方?灵轻指了指楚秀,旋即拿出?荷包里的一大锭银子?递与那店伙计,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她还有十来名?同伴也要住你们的店,别让他们住三?楼,别的房间都可以。”
言罢,她压根不管楚秀,已直接走上楼梯。
楚秀看见?了她拿出?的那锭银子?,却听不见?她后面悄悄说的话,望着她在?人群中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想:云姑娘为人着实太好。
三?楼,甲字号房中。
明窗洁净,暖炉生火。方?灵轻一进门,遂一眼?看见?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紫袍男子?,她微笑着冲他道了一声:“寇叔叔。”
面对这名?男子?,她的态度不似对其他属下那么随意,多了两分?恭敬。
寇高飞亦立刻抱拳向她行礼,随而问道:“堂主没有来?”
方?灵轻摇摇头道:“目前除了滕六堂与我们屏翳堂以外,别人都还不知这个?消息。而最近本峰正在?召开大会,我爹爹如果在?此时贸然离开哀牢山,那定然会引起羲和与望舒二使以及飞廉堂的怀疑。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寇高飞道:“那看来袁堂主也不会来了?”
方?灵轻道:“我猜,只要一旦大会结束,他会立即赶来。”
寇高飞笑道:“但在?他来之前,说不定少主已经将这件事解决完毕。”
方?灵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坐到椅上,双手?伸在?火炉边,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袁绝麟是暂时还没来。可是,侠道盟在?之前已经发现了滕六堂的行踪,知道了造极峰有大批人马赶往了关中。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来关中的目的,会做什么?”
寇高飞在?听到最后两句话时登时皱了起眉,道:“滕六堂怎么回事?明知此事关系重大,竟还如此不小心。”
方?灵轻道:“倒也不能?全怪滕六堂,侠道盟本来就不是好对付的。”顿了顿,轻声道:“尤其……是如今的烈文堂……”
她说完蓦地?偏头看向寇高飞,又?展颜一笑道:“没关系,我自有办法。你们来得比我早,都查到什么了?”
寇高飞闻言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方?灵轻。
翻开册子?,上面写的全是人名?。
大约十个?左右。
每一个?人名?,都姓留。
每一个?人名?,旁边也都有数行小字,是有关他们的生平经历资料。
寇高飞道:“这是我们听少主的吩咐,所查到的七年前拜入留家堡的外姓人名?字,可惜我们实在?分?辨不出?到底谁会是……”
方?灵轻不再说话,一边慢悠悠喝着茶水,一边仔仔细细看册子?上的字。
门窗紧闭的房屋中,香炉里燃烧的袅袅香烟飘散四周,直到这一炷香快烧完了,方?灵轻也已经看完册子?有许久,她似陷入了沉思之中,便无人敢打搅她的思路。
——砰砰砰。
直到敲门声非常突兀地?响起。
这间房内,一扇绘着金碧山水的屏风隔绝了外间与里间,寇高飞等人一听这敲门声,瞬间掠进里间。方?灵轻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去开了门。
门外是楚鹏一张甚为粗豪但又?透着和气的脸。
他很喜悦地?与方?灵轻打招呼:“云姑娘。”
方?灵轻的双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道:“你们从留家堡回来了?”
楚鹏道:“是,我们刚离开留家堡,听说云姑娘你给我们出?了房钱,这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方?灵轻一摆手?,立刻道:“江湖中人,不要那么客套,右一句不好意思,左一句过意不去,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至于道谢吗?”她见?楚鹏听了她的话之后果然住了口?,心想自己的“游侠”身份应该扮得不错,才又?问:“危姑娘呢?”
楚鹏道:“哦,危姑娘也知道了云姑娘你住在?这儿,但没有进客栈……我想,她应该是会住在?留家堡吧?”
方?灵轻道:“那你还有事吗?”
楚鹏道:“我是想来问问云姑娘,待会儿天就要黑了,你要下楼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方?灵轻当即拒绝:“不,我还有事,你请回吧。”
待楚鹏走后,方?灵轻重新关上门,不过刹那儿,藏在?里间的众人又?出?了来。
寇高飞疑惑问道:“少主,那人是谁,跟留家堡有什么关系?”
方?灵轻再度坐到桌边椅上,托着腮,幽幽叹道:“一家镖局的总镖头,这趟保的镖是给留家堡送的东西。我在?路上和他们遇上了,不知为何现在?就缠上了我,真是麻烦得很。”
寇高飞“哦”了一声,思考片刻,道:“那他们保的东西已经给留家堡了?”
方?灵轻懒得详细说明此事,点了点头,
寇高飞道:“那少主不必担忧,等到了夜里,我把他们全部杀了就是,他们便不会再来打扰少主了。”
这句话,他说得非常自然。
非常轻松。
方?灵轻侧首瞧了他一眼?。
她一点也不意外寇高飞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几乎是在?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与几句话。是那天在?秦岭客栈的深夜,她与危兰一起望向窗外的漆黑的夜色,洁白的霜雪,危兰对她说的话。
——造极峰里有很多人都常常如邓池这般,无所顾忌地?残杀无辜,从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这就是黑。
——我要对付的,就是这样的黑。
那一刻,她的心里起了一点点波澜。
是因为危兰宛若墨羽轻柔的双眉里所透出?的那一种仿佛山峰坚定的执着。
她才会向危兰许诺:只要对方?不害我,我也不会随便残害无辜。
可造极峰里其他成?员杀人,却与我无关,陌生人的性命当然与我无关,这个?世间难道不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间?方?灵轻那时的确如此思索,不曾料到此时此刻,她听了寇高飞的话,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悦。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不悦。
寇高飞察觉到方?灵轻的眼?神,笑道:“我知道少主你答应过夫人,不能?随便杀人,但我一直跟着堂主,并不在?少主你手?下做事,我不用遵守这条规矩。”
方?灵轻微笑颔首,她明白,也正是因为对方?是父亲手?下爱将,她对他是不可以随便责骂处分?的,只道:“你杀了他们,留家堡会知道的。”
寇高飞道:“少主不是说,他们已经把他们保的镖送给留家堡了吗?我做得隐秘些,把他们尸体扔进山里,留家堡不会知道的。”
方?灵轻道:“但他们和留家堡肯定还会有联系。”
寇高飞道:“哦?”
方?灵轻这才将那把宝刀的事给说了出?来。
寇高飞听罢想了一阵,道:“居然还有这等事?不过,若真有人要在?这时对付留家堡,吸引了留家堡的注意力,对我们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方?灵轻笑道:“是啊,可你若把那几个?镖师给杀了,留家堡再顺藤摸瓜查到我们的身上——”稍稍一顿,笑容未变,口?吻带了点似是薄冰的凉意:“寇叔叔,你之前的确不在?我手?下做事,可现在?,我们在?这儿,总得有一个?主事人吧?不然,事情若是办砸了,到底算你的错,还是算我的错呢?”
寇高飞立即低下头,道:“少主教训得是。”
方?灵轻满意地?笑了一笑,继续在?暖炉边烤着火,不知想着什么。
过得一会儿,仍然是“砰砰砰”三?声。
敲门声再响。
方?灵轻见?众人又?在?顷刻间进了里间,她则又?一次缓缓起身,前去打开了门。
这一次,门外站着的人,让她一下子?笑了起来。
再不带任何寒意的、宛如三?月春光里风吹花开的明媚笑容。
“兰姐姐,我听说你住在?留家堡了,怎么这会儿又?来找我?”
危兰自然未说自己如今在?对面客栈居住,也笑道:“来找你问一件事。”
方?灵轻道:“什么事?”
危兰道:“那把刀里藏着的银针,你不认识。那你……可听说过‘星辰针’这个?名?字?”
方?灵轻神色倏地?一凛。
方?灵轻一贯很能?伪装自己的情绪,似此刻这般脸上表情露出?明显的讶异,是相当罕见?的。
又?或许是,她在?危兰的面前,并不想做掩饰。
而她静了一静,才道:“我没见?过它。”
没见?过它不等于没听说过它。
危兰瞬间明了方?灵轻的意思,再问道:“它的确是造极峰的东西?”
方?灵轻沉吟不语。
危兰道:“你想要知道,我是从何处得知此针的名?字的吗?”
方?灵轻道:“你告诉我这个?,我必须得先告诉你‘星辰针’的来历,对吗?”
危兰微微一笑。
即使与方?灵轻不得已交锋,那也是挺愉快的感觉。
因为对方?足够聪明。
方?灵轻笑道:“但我只能?告诉你,它的确是造极峰的东西。至于它的主人是谁,我却不能?说。这个?答案,可不可以交换你的答案?”
危兰想了会儿,道:“可以。”
若是别人,那就不可以。然而方?灵轻是朋友,这朋友之间,自然用不着锱铢必较。
危兰说。
方?灵轻听。
直到危兰把留影的话转述完毕,随后,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危兰遂告辞离开。
方?灵轻这回没有即刻将门关上,目送危兰的背影在?走廊里逐渐消失不见?,这才重新回了房间。
寇高飞迅速走出?来,已迫不及待地?道:“星辰针?那个?消息果然不假!我们这次来关中,是来对了!”
刚刚那位来寻少主的姑娘是谁,寇高飞本心有疑惑,然则在?听到“星辰针”这三?个?字的刹那儿,他又?惊又?喜又?忧,遂一时间无暇再想其他。
方?灵轻比他平静得多,垂下眉眼?,沉思道:“如果是他,想要杀个?人,有必要使用暗算的手?段吗?而且……留影在?半年前遇到的人,又?会是谁?”
寇高飞道:“当年峰主会失踪,本来就已经是一桩奇事。这些年来,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若刚才那女子?所言都不虚——”他走到了桌边,低首看向放在?桌上那本写了不少人名?的册子?,道:“我们可以排除一个?人了。”
方?灵轻道:“你是说留影?”
寇高飞道:“是。”
方?灵轻道:“就算排除了他,不是还有十几个?名?字吗?”
寇高飞锁着眉,点头叹气。
方?灵轻笑道:“看来,我还是得去一趟留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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