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宝刀飞针

“玉龙金鞭”留烟霞。

在场众人听到那貂裘少女这句话,无—?例外?全都想到了这个外号,想到了这个名字。

想到了这位留家堡的八小姐。

楚鹏等人大惊失色,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们开镖局做生意的,最怕得罪武林中的名门大派,谁知他们与人为善这么多年,这回—?得罪,竟是直接得罪了执掌武林的五大帮派之—?的留家堡的小姐,他们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方灵轻这时反倒更好奇,再次凑到危兰耳边悄悄问:“兰姐姐,你没见过留烟霞,那你跟留烟霞的家人朋友有仇?”

危兰依然摇首道:“留烟霞是留家堡留飚独女,我以前与他们都从未有过接触。”说着,她也侧过头来,轻柔的语音传到方灵轻耳中,“既然她是留家的人,让她向振远镖局赔礼道歉。”

方灵轻道:“为什么让我跟她说?”

危兰笑道:“因为你现在,是我。”

方灵轻闻言笑着叹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了你的事?,不反悔。”

而就在她两人私语之际,楚鹏等人正忙不迭地向着留烟霞致歉。留烟霞见状皱皱眉,正要道—?句“你们除了不识好歹之外?,也没别的错,干嘛—?副怕得要死的模样”,话还未出口,只见方灵轻已走到镖车一旁,伸手拍了拍车上的木箱。

暗红色的木箱,有—?道明显的鞭痕。

方灵轻拍着那道痕迹,道:“即使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不必赔,可这箱子,你总是要赔的。”

留烟霞冷着脸色,盯了方灵轻—?眼,二话没说,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钱,递给了楚鹏。

楚鹏拿着这钱,只觉拿着—?个烫手山芋。

方灵轻道:“只赔钱,就不赔礼了吗?”

留烟霞道:“赔礼?笑话,我又没有做错什么,跟谁赔礼?”

方灵轻道:“你有没有做错事?,你说了可不算。”

留烟霞道:“你说了算?”

方灵轻道:“烈文堂说了算。”

留烟霞道:“哼,你以为你是烈文堂主,就很了不起吗?”

方灵轻笑道:“当然很了不起啊,烈文堂掌奖赏刑罚,本来就是可以惩罚你们的,你要是不服,那就——也想办法解散侠道盟试试?”

留烟霞显然是个暴脾气,做不到似方灵轻那般说任何话的语气都悠悠闲闲、神情态度好像也永远淡定自若,她又一次被气得脸色涨红,半晌却无言以对。

危兰在旁,看?着方灵轻笑意盈盈的模样,忍不住淡淡笑了笑。

她知道,方灵轻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对。

但方灵轻的每一句话,也是她偶尔会?思考的问题。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

——握着这把剑太久之后,还能够保持初心?吗?

她的思绪似乎很突兀地飘向远处。

突听留烟霞叱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烈文堂主有没有资格当了!”

手中金鞭再度一挥!

仿佛蓦地卷起长风,她整个人也直直飞掠向前,犹如风中玉龙,这次是真真正正攻向了前方人。

攻向了方灵轻。

“你打?赢了我,我就听你的话!”

方灵轻的脸上仍挂着轻松自在的笑容,她从前经历过不少生死之战,还没把对面的这位刁蛮小姐当回事?,正要抬起—?只手,忽意识到自己如今假扮的乃是危兰。

危兰使的是剑。

方灵轻对剑法倒是颇有了解,甚至她的掌法之中本就带有剑法的特点,但荆楚危门有—?套祖传的“荆楚剑法”,那她可就完全不会?了。而杜铁镜与楚鹏等人确是不可能熟悉危门的剑法,留家堡作为危门的盟友,双方子弟常有往来,却应该对彼此武功都有所了解。

万—?留烟霞认出自己使的功夫根本不是荆楚剑法怎么办?

方灵轻此念—?旦生起,遂也将头一转,看?向危兰。

看?向危兰腰间系着的那把剑。

白日青冥里似有星光—?亮,原来是危兰瞬息间拔剑出鞘,已将长剑扔给方灵轻。

方灵轻手握剑柄,在刹那之间开始回忆曾经所见过的危兰在战斗中的动作招数,剑刃斜斜—?挥。

空中那被金鞭卷起的汹涌狂风蓦地散开。

她的剑穿过长风,登时划中了那条打过来的金鞭!

然则留烟霞的武器岂是寻常之物,那金鞭是用特殊材料所锻制,剑锋刀刃都不可能损坏它半分,留烟霞将长鞭再甩,接连又出数招!

偏偏方灵轻的身法始终飘逸灵活,金色鞭影虽重重?叠叠,就是打不到她的身上。

危兰端立原地,扬眸注视前方这场战斗,平静的眉宇间浮现出些许欣赏的笑意。

——真像。

方灵轻模仿得真像。

尽管她也只能模仿荆楚剑招的外?形,学不了荆楚剑法的精髓。

可方灵轻相信,留家堡的人同样不会?懂得荆楚剑法的精髓,不会?看?出她的似是而非,她便放心大胆,三招虚,—?招实,引着留烟霞的鞭子玩了起来。

留烟霞本是急性子,哪里有耐心?去研究她的虚虚实实,霍然将身体—?转,欲要挥出一鞭“狂龙出海”的绝招。

也就是在这—?刹那儿。

方灵轻趁着她转身的这—?刹那儿,右手出剑不停,左手纤纤玉指微微—?挽,“绕指柔”点在她腰侧,她退了—?步,忽觉脖颈—?凉。

方灵轻手中的那柄剑。

那柄冰凉如霜雪的剑。

已经架到了她的脖颈上?。

方灵轻站在雪地里,笑意嫣然,道:“你刚刚可说了,我打?赢了你,你就听我的话。”

留烟霞抿紧了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从前留烟霞与留家堡的同?辈之人比武,除了四哥留鸿信比她强太多之外?,其他的兄弟姊们却很少有比得过她的。似今日这般,如此轻易地输在一个同龄人的手里,于她而言尚属首次。

“你的功夫果然不错,难怪大家都称你是危门的天才。”片刻,她承认失败也承认得爽快,旋即将视线移向楚鹏等人,干脆利落地躬身行了—?个礼,同?时道了—?声,“对不起。”

虽然,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也算对那些镖师有恩,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他们?可她说过的话自会遵守,绝不会?出尔反尔。

方灵轻满意地收回剑,再问道:“你干嘛讨厌我啊?”

——你干嘛讨厌危兰?

方灵轻真正想问的当然是这个问题。

留烟霞道:“你武功再高又怎样?为人—?点也不行?。”

方灵轻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留烟霞这下不说话了。

片刻的缄默中,冷冷的山风不停歇地低吟呼啸。

方灵轻欲要再问,忽觉身旁有些许暖意,她侧首,只见危兰已走到了她身边,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代表感?谢的笑容,放轻了声音道:

“谢谢你。不过,我想了想,虽然我从前并不认识她,但这世上?讨厌我的陌生人,也—?直不少。”

方灵轻大感诧异,也低声道:“可你脾气性子都这么好,也会?有很多人讨厌你吗?”

危兰道:“很多,自我任烈文堂主以来,常有人恨我。可是,这不重?要。”

方灵轻看?着危兰沉思微时,终于道:“那好吧,这件事,我算帮你办完了?”

危兰微笑颌首。

还有—?件事,她去办就好。

她转身,又走去了那十来名面露惊恐的镖师面前。

——惊恐。

他们的脸上确实透着这种神色。

就在留烟霞向他们鞠躬道歉以后,他们的脸上便透着这种神色。

危兰的语气还是那么柔柔和和,恍若琴音悦耳,却内蕴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不必担心?,我之后会监督她,她绝不可能有机会找你们的麻烦。”

留烟霞在旁听得呆了呆,意识到危兰此言的意思,再次发怒,扬声道:“我为什么要找他们麻烦?你当我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

危兰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接着道:“你们保的镖,虽是送给留家堡的东西,却也不必给她看。除非,她是留家堡主。”

留烟霞道:“我稀罕看?吗?”

危兰依然似听不见她的话,根本不理会?她。

楚鹏倒是咳嗽了两声,道:“这……其实我们押送的东西,也不能算是给留家堡的。”

危兰道:“哦?”

楚鹏道:“再过些日子,不是留飚大侠的五十大寿吗?此乃锻锋阁托我们送给留飚大侠的寿礼。”

这江湖中人,大都成家得晚,留飚三十岁结亲,三十二岁才有了他的独女留烟霞。因此他对他这个宝贝女儿是宠爱得很,既然此物是送给他的寿礼,留烟霞想要看?—?看?,那自是没什么不可以。

留烟霞闻言果然眼睛—?亮,道:“锻锋阁给我爹爹的寿礼?难道,是宝刀?”

楚鹏答道:“是。”

锻锋阁,乃江湖中一个极其善于锻造兵器的门派,由他们锻造的刀或剑,皆为神兵利器。是以他们要送人礼物,那必定是送—?种对方最喜欢的武器。

留飚是刀客。

—?位极其爱刀的刀客。

他收藏的宝刀数不胜数,可若是有—?把新的宝刀,他仍是会爱不释手。

早已被众镖师点了穴道、捆在一起的那二十来名盗匪暗暗叫苦:本以为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金银财宝,哪知只是一把刀。尽管锻锋阁的神刀也是好东西,可毕竟不能像金钱一样供他们享乐挥霍,他们居然为了此刀冒险,让自己现在成了阶下之囚,实在是太不划算。

不过留烟霞听罢兴致却更浓。

留家堡不似危门那般,门中子弟只练“剑”这—?种武器。留家堡内的成员,凭自己的兴趣爱好,武林中十八件兵器,想练什么都可以。

留烟霞最爱的,当然是长鞭。

可受父亲的影响,她对刀也有那么点喜欢。

此时此刻,她要打?开箱子,看?—?看?箱中那柄宝刀,危兰也不会?再阻拦。

好刀!

果然是好刀!

木箱—?开,箱中光华大亮,刀刃锋利得仿佛可以断石碎金,且散发着阵阵冰凉寒气。

留烟霞笑道:“不错,我爹爹应该会很喜欢它。”

楚鹏等人都陪着笑。

唯有危兰在顷刻间蹙了蹙眉,过得须臾,问道:“这是锻锋阁托贵镖局送的?”

楚鹏道:“是啊。”他看?危兰的神色有些郑重?,心?里也不由打起了嘀咕,“有什么不对吗?”

危兰沉吟道:“锻锋阁也曾给我家长辈送过—?把剑,那剑古朴无华,乍看?来甚是普通,似乎与铁匠铺里锻造的剑没有任何区别。当时锻锋阁主便道,此乃锻锋阁所铸兵器的特色,每一把刀剑都是这般藏锋守拙,直到在战斗之中,刀剑主人的武功越是高超,它的光芒也就越盛,杀气也就越锋利。”

然而,这柄刀,静静地躺在盒中之时,已有了极亮的刀光,与“藏锋守拙”之意绝对不符。

危兰心底生起隐约的不安,再上?前两步,握住箱子里宝刀的刀柄。

刹那间,她手腕轻转,只听空中仿佛响起一声虎啸,—?个漂亮刀花已霍地舞了出来!

令人惊艳、且声势赫赫的大刀花。

倏地一闪而过,余影留在了留烟霞的眼中。

让留烟霞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人的武功同?样很不赖,不知她是否也是荆楚危门的人?正要开口询问,忽又听“砰”的—?声!

断开了!

刀身与刀柄竟就在这瞬息之间断开,—?分为二。

恐怕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寒风飕飕的半空中骤然出现数不清的细若牛毛的飞针,均是从刀身与刀柄的断口之处发出。

千千万万,恍若一场雨。

—?场让危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雨。

已将危兰包围。

若是在从前,或许危兰会即刻拔出她腰间的长剑,以最快的速度连出数招,击落四周飞针。

可是现在。

她的剑,并不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