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夜尽

楚秀道:“危姑娘,我给你?煮了壶茶,还在炉子上,是热的。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平时几乎不曾对着不熟悉的人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少女说得很是艰难。

危兰虽在迷茫之中,也知须得道谢,正要开?口,却忽发觉对方的目光好像并未看着自己,她怔了?一刹,转首去看身旁的方灵轻,手?臂顿时被一拉。

方灵轻一边朝着楚秀随口敷衍了?两句,一边又拉着危兰到了走廊墙角,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难以为情的绯红颜色。

原本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才暂时地唬一唬那天真小姑娘,反正明日就不会再见?她,谁知道今天就会撞上正主呢?

方灵轻正在思索怎么跟危兰解释,忽听危兰柔声道:

“你?别生气。”

方灵轻一愣。

——我为何要生?气?

危兰见她这会儿模样与往日完全不同,忍不住微笑了?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道:“你?从前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谁也不知道你?方大小姐的威名,见?你?这般俊的身手武功,自然不免两次都产生?误会,把你?当成别人。若是你多在江湖上走动走动,你?的名气一定不会弱于我。”

方灵轻第一次被人捏脸,不由得呆了?呆,只觉危兰的手?柔若无骨,很是舒服,但她仍是不甘示弱地也同样捏了捏危兰的脸,才笑道:“我多出来走动?然后让全江湖的人知道我身份,来对付我吗?”不待对方接话,又问:“你?见?过杜铁镜了??”

不然危兰也不会说出“两次”这个词。

危兰又笑了?出来,随而点点头,语气稍微郑重了?一些,道:“我也是在前些日子巧遇了?杜前辈,才知……他给你?的东西,还在你身上吗?”

方灵轻道:“放心吧,我没有丢,既然你想要帮他,我待会儿就把麻烦转交给你?。诶,兰姐姐,杜铁镜有跟你?说过那两本册子上面稀奇古怪的文字到底是什么吗?”

她不想管这件事,可不代表她对这件事完全不好奇。

危兰狐疑道:“稀奇古怪的文字?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猜,或许……”她压低声音:“此事与东瀛倭寇有关。”

方灵轻终于面露惊奇。

危兰凑在方灵轻耳边,更加小声地将那夜与杜铁镜的对话转述给了?她。

方灵轻听罢沉思了?一会儿,道:“那就奇怪了。若此事涉及倭寇,杜铁镜又显然与俞大猷认识,干嘛还会有那么多江湖人要和杜铁镜争抢此物?难不成……他们都帮着那些倭寇吗?”

造极峰在江湖中虽被称为魔教?,却毕竟也是中华之人,是以造极峰内众多教?徒,皆知杀人可以,放火可以,做什么恶事都可以,唯独卖国是万万不可以——传言昔年造极峰立教?之初,便已有此教规。方灵轻想不通,武林人士总道造极峰教众是恶人中的恶人,可若真有那么多江湖人都当了?卖国贼,岂不是比造极峰都不如了??

危兰道:“我也疑惑于这点……杜前辈还让我提醒你?,江湖中聪明人很多,万一有人查出那东西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你?须小心。”

方灵轻更诧异地道:“他让你提醒我?他都不恨我吗?”

危兰笑着摇摇头道:“他说,你?本来也没答应他,一定要帮他做这件事,他没有道理怪你。不过,我倒是答应了?杜前辈,一旦找到了你?,便写信给俞将?军寄去。”

此事很有可能关系家国,因此这封信,危兰自然打算连夜就写。

她偏头看了?一眼那依然亮着灯火的屋子,问道:“那位姑娘是谁?你?的朋友吗?”

方灵轻默然片刻,这才回答问题:“才不是呢,我哪儿来那么多的朋友?她是一家镖局镖头的女儿,今天也在这家客栈歇息,我和她偶然遇上的。”

方灵轻选择朋友也极其挑剔,首先,对方的脑子不能太笨,武功不能太弱,能够让她看得上眼;其次,对方的性格,需要与她合得来。

对于楚秀,她并无恶感,但对方那忸怩、容易害羞的性子,她也实在是不喜欢。

危兰道:“那她为何会与你住一间房?”

方灵轻这才将?今日在这家小客栈里发生?过的所有事都给说了出来,随即笑道:“她误以为我是你,对我的态度就瞬间变了,恭敬得很。兰姐姐,你?现在的名气果然很了?不起。”

她说这话,一来是开个玩笑,一来也是真心为危兰欢喜。谁知危兰听罢,低首沉吟有顷,忽然碰了?碰她的手?,低声道了?一句:

“轻轻……”

这声音有点软。

方灵轻“啊”了?一声:“你?可别告诉我,你?又要让我答应什么事?”

危兰道:“既然那位姑娘已经误会了?,我们要解释明白,也不容易。而?这不算什么大事,不然……我们就将?错就错?”

方灵轻道:“可是,为什么啊?”

危兰淡淡笑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聊过的,为什么郁无言行走江湖时一直都是使用化名吗?”

方灵轻点点头。

危兰道:“我现在……能理解他了?。”

方灵轻大概有些明白了危兰的意思,思索微时后道:“好吧。”

两人再次回到客房,楚秀不知方才她们的突然离开?是否与自己有关,这时已不敢再说话,只静静站在烛火旁。

危兰拱手抱拳,先对着她行了?一个江湖人的礼,方温声道:“我们刚才在商量讨论一些事,所以影响了?姑娘休息,还请姑娘见?谅。”

楚秀立刻道:“没有没有……你们怎么会影响我呢?你?们说的肯定都是江湖大事,都很重要的。”

她猜想,这位陌生?姑娘应该是危兰姑娘的朋友。她虽格外好奇这两人今夜的举动,但再也不好意思问这位陌生?姑娘的名字。

而?危兰干脆也就不报自己的名字。

方灵轻道:“她是我朋友,我们待会儿还要谈些话,你?想睡就睡吧。”

楚秀微微颌首,再犹豫了?片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旁边小火炉上的茶壶,道:“这里有热茶,你?们谈话的时候可以喝茶。”说着就要去整理地铺。

危兰见状道:“不是有床吗?你?为什么不睡床?”

楚秀道:“我……”

危兰微笑道:“我们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睡,你?先上床休息吧。”

楚秀看向方灵轻。

方灵轻道:“罢了罢了,你?睡吧,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

她现在与危兰久别重逢,还有好多话想聊。

楚秀闻言心忖,江湖传言总说侠道盟危门的大小姐平日里最是平易近人,果然不假,遂忙道了?一声:“多谢危姑娘。”

床榻前有青纱帘子,以及一张小小的隔绝光线的屏风。

楚秀确实劳累,拉下帘子,终于上了?这张小塌。

屏风这边,一盏昏昏小灯继续亮着,危兰端然坐于灯下,找了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她坐着的时候,背脊也挺得相当直,如兰如竹。

方灵轻则去拿起小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先用银针试了?试它绝对无毒,这才放心地喝了?一口,随后坐到危兰身边,端详她一阵,忽问道:“兰姐姐,你?这次出门,带上鸣镝了?吗?”

“鸣镝”正是方灵轻送给危兰的那一条小蓝蛇,危兰取的名,早就已在曾经的通信过告诉过了?方灵轻。

危兰不抬头地道:“它在我身边,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下了?。”

方灵轻笑道:“那我就明天再见?它。”

而?这会儿,她则点亮了?一枚“明月石”——乃江湖中一种类似于“火折”但要比其珍贵得多的照明工具,给依然下笔不停的危兰照亮,同时与危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闲话。

从前她们虽常通信,但毕竟一个大部分时间在荆楚,一个大部分时间在云南,一封书简不知得过上多久才能送到对方的手?里。是以,两人彼此都有许多积攒在心里的话,无关于侠道盟,无关于造极峰,她们仍然说得很是小声,只有可能她们两个人听见。

如此,窗外雪落阒然无声,唯有极轻微的火烛燃烧爆裂声偶尔响起,一夜逐渐过去,她们这才肩挨着肩,阖上双眼睡了大约有一两个时辰。

直到一声雄鸡鸣叫。

日破晓,天地大白。

客栈里的人陆陆续续醒来,都来到了一楼大堂,打算吃了?早饭,便离店,继续赶路。

危兰与方灵轻也不例外。

于是原本已围坐在了大桌旁的众镖师们一见?到方灵轻在这时下了?楼,赶紧全都起身,纷纷询问她想坐哪张桌子,想吃什么早点,还有什么吩咐——这一番热情举动,让刚要上前招呼客人的店伙计呆在原地,莫名其妙。

大明朝的江湖,一百个门派与组织,其中至少九十个都属于侠道盟,自然以五大帮派为尊。

楚鹏所在的镖队属于振远镖局,也是侠道联合盟的一员。

因此众镖师昨夜思来想去,若这位好心的年轻姑娘,果真是侠道盟的危兰大小姐,那绝对是怠慢不得。

——尽管如今真正的危兰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然而因危兰的陶埙其实常常放在她腰间的一个佩囊之内,他们是根本看不见?的。

而?这般众星拱月的待遇,方灵轻自幼在屏翳堂内已习以为常,一点也不觉得难以接受,却也一点也不喜欢,随口两句话打发走他们,便与危兰走到临窗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下。过得片刻,她的数名属下也来到她的面前,一见?少主身旁的美貌女郎,只当此女也是振远镖局里的人,并不奇怪。

数人之中,唯有辛游大惊。

——他是知道危兰身份的。

方灵轻笑道:“邓池已经死了,尸体还在后院柴房,你?们去处理一下。”

辛游脸色微变,看了?看危兰,道:“谁杀的他?”

方灵轻道:“是我杀的他,还要和你?们禀报吗?”

众人皆道不敢,依言而?去。

方灵轻这时又偏头问危兰:“那封信,你?准备怎么寄啊?”

危兰垂目喝茶,并不言语。

方灵轻即刻了然,危兰恐怕是要通过侠道盟内部暗桩来寄此信,也就不再询问。

这是她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再过一阵,辛游等人也趁着店里老板与伙计不注意,将?柴房血迹清理干净,再将?邓池尸体搬去了?野地掩埋,危兰与方灵轻也吃完早饭,出了客栈,上路往关中。

自然而然与振远镖局众镖师同行。

谁让振远镖局此次的目的地也是关中?

就这一条路,两队人马必然同行。

可没有哪一个镖师敢与侠道盟的烈文堂主抢道,他们的骏马与马车都慢慢地跟在方灵轻与危兰的后面。

一直跟到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再次遇到一伙盗贼。

真正为劫镖的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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