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轻在客房里的桌前照镜。
在回客栈的路上,她已经思考完毕,若真要保护邓池,必然要与追捕邓池之人打斗一番,那也必然会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邓池,还不值得她这么做。
要想不暴露,也?很简单,将对方杀了就行。
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想这么做。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
——易容。
按邓池所言,侠道盟的成员虽见过他几面,但毕竟与他不是太熟悉,只要自己易容成邓池的模样,有个六七分相似,再与侠道盟的人打一场,不杀他们,将他们穴道点住,丢在这里几天,自然而然就能让他们再也?追不上邓池。
而此刻,方灵轻面前的长桌上便放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现成的易容所需材料——本就是邓池提前准备好,打算今夜使用,混在镖队里的工具。
万事俱备,只是……
方灵轻微微侧首,看向?了始终安静伫立一旁的楚秀。
若自己在这间房里易容,楚秀必会看见,她心中奇怪,往外一说,可就不妙。
正在方灵轻思?索该如何是好,要不要再给她两锭银子,就说自己不惯与人住一间房,让她今夜暂时换个地方休息之时,楚秀已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姑娘,你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这还是楚秀第一次主动与方灵轻说话,尽管她的神情依然忸怩,但双眸明亮,透出了些许之前不曾有过的仰慕崇敬,目不转睛地将方灵轻看着。
方灵轻不由得狐疑,便沉吟不语。
楚秀见她默然,反倒继续主动地说了第二句话:“姑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灵轻道:“什?么?”
楚秀道:“你是姓危吗?”
眼见楚秀满脸的期待,方灵轻只愣了一瞬,登时反应过来——这样的误会,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方灵轻并不生?气,只觉无奈好笑,刚要否认,突然灵光一闪,遂道:
“我姓危又怎样?”
楚秀笑道:“我这两年听江湖传闻,常听很多人说起危姑娘您行侠仗义的故事,我……崇拜您很久了……”
江湖不似朝堂民?间那般男女地位差别甚大。在民间,一个女子,无论你书读得多么好,才?华多么出众,你也?仍然永远不可能登科中第,入朝为官。然而在江湖,即使是一个女子,只要你的武功够好,能力够强,你就可以行?遍万里,不受拘束,甚至成为一派之长,收徒育人。只不过,问题在于,在很多习武之人看来,女子虽然也能练成好武艺,但终究还是比不上男子的习武天赋,江湖高手排行?榜的前几名,几乎向来只有男子的份儿。
因此,不管是哪个时代的江湖,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成为武林侠客翘楚的人,都会是很多江湖少女倾慕的对象。
何况,危兰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事儿还做过不少,自是更加令楚秀尊敬。
方灵轻眼珠转了一转,听到这话笑起来。有人崇拜她的朋友,她自然也感到欢喜,况且她忽然意识到,这正好是一个她能够利用的机会。
她点点头道:“我待会儿要做一件事,你看见了,可得替我保密,不准说出去哦?”
楚秀连忙道:“好,危姑娘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方灵轻转过头,再次面向铜镜,取出面前桌上包裹的易容材料,开始易容。
楚秀见状惊讶万分,但果然一声不吭。
不过一会儿,已是三更天。
客栈中镖队的众镖师大都已在各自的房间里梦会周公,窗外长空明月繁星,皆悄无声息,长夜寂静得令人不忍发出一丝声音破坏它。
已换了一张脸、换了一身衣服的方灵轻在这个时候悄悄走下楼,出了客栈。
衣服是她自己以前买的男装。
——这次出门,有任务在身,不是玩耍,提前多准备几套不同身份人物所穿的不同衣裳,较为方便。
——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这是一身很干净的夹了棉的粗布衣裳。
不算特别单薄。
但在深冬的夜里行?走,冷风一吹,仍会感觉到些许凉意。
方灵轻打算只在附近探查一番,若有侠道盟的成员,那便早些解决,从此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若暂时无侠道盟的成员,那便回去睡上一觉,明日留在客栈,再慢慢等待对方上门。
她终于在一盏茶时间后,听到了静夜里发出的一点声音。
——嚓嚓。
是枯木树枝摩擦时才会有的响动,然则此时此刻,微风不生?,只能说明是有人正在走过枯树林,伸手拂开了那些枯枝枯叶;偏偏方灵轻自始至终听不到一点此人的脚步声,又?只能说明此人的轻功相当不俗。
方灵轻侧头循声望去的同时,已不动声色地抬起一只手,手指微微弯曲,手势甚是美妙。
那是“绕指柔”的起手招式。
然后,她一愣,又?立即放下手。
如霜如雪的冷月光华笼罩着前方一个女郎的身影,令其颇有飘渺之感。尽管她们双方距离不近,但以方灵轻的目力,仍是能在月色中将那名女郎的眉眼看得清清楚楚。
——是她那位一别将近两年的朋友。
竟然在如今这个场合下见面。
而方灵轻能够看得清危兰。
危兰自然也能够看得清方灵轻——假扮的邓池。
可是年轻的女郎停下了脚步,却并未立即上前缉捕对方,反而偏了偏头,眼神里露出些许的疑惑,旋即,语气极是肯定地道:“你不是邓池。”
方灵轻正在心里将邓池骂了好几遍:
——竟然敢骗我。
——烈文?堂的堂主怎么会是地黄门的人?
乍闻危兰此言,她心中一惊,几乎以为危兰已经认出了自己,却听危兰又缓缓地用了一种微凉口气询问:
“你到底是谁?”
方灵轻扬扬眉眼,好奇心让她终于忍不住故意变粗了嗓音,再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是邓池?”
危兰竟愿意耐心解释,道:“邓池被我追了很久,狼狈不堪,不太有可能有闲情逸致换一身干净但引人注目的衣裳。而且,你好像不怎么怕我。”
邓池却是很怕她的。
方灵轻听罢了然,也?赞同地颌首,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破绽,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真要她穿一件别的男人穿过的衣服。
危兰继续道:“你也?是造极峰的人,是邓池的同伴,对吗?”
方灵轻道:“你一定要抓邓池吗?因为他是造极峰的人?造极峰的人,你都会抓吗?”
危兰听她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倒还真沉思?半晌,方肃了容,正了语声,道:“我抓邓池,不全是因为他是造极峰的人。他在逃跑过程中,曾劫持过一名无辜的百姓,又?将其杀害,所以,我需要将他逮捕正法,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所以,麻烦你告诉我,他现在在何处。”
言罢,她的右手已搭上了她的剑柄。
向?来清和明澈且漂亮得过分的那双眼眸中露出冰冷的杀气。
这还是方灵轻第一次亲眼见到危兰的眼中散发出如此凛冽的杀气。
但方灵轻并不奇怪。
这般杀气虽是她第一次见,然则她从前看危兰出剑与人作战却已有数次,危兰的武功本就是锋利狠绝的路数。
仿佛能杀人的月光。
是危兰让方灵轻知晓,温和温柔绝不等同于软弱,且还能暗藏无与伦比的锋芒。
而方灵轻自己,该下狠手之时,手段本也从不输给任何人,因此不过转瞬之间,她已想出应对的方法,笑道:“是这样啊。”
最后一字尚未完全落下,方灵轻蓦地扬出双手,两把银针掷出,直直朝着危兰射去!
她没有留情。
因为她十分明白,她本来就不是专门练暗器功夫的,而她的看家掌法与危兰的看家剑法则在伯仲之间,她纵然使掌也?很难胜得过危兰,何况她发出的暗器——危兰必定挡得住。
她只需要拦住危兰一会儿就好。
是以此刻,她身上有多少暗器,都源源不断地扬出,同时间人则腾空跃起,向?着客栈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与亮如闪电的剑光,在夜色里响了数声,闪了数下。
方灵轻不曾回头,借着几株枯木遮挡,以及她对此处地形的熟悉——尽管她也是今天第一次来到此地,但总要比危兰早到两个时辰,那就足够她早早熟悉这里的地形——不多时,已然回到客栈。
后院。
她一边撕下脸上人/皮面具,一边直接进了客栈后院,目前空无一人的后院,寻到一间柴房,翻窗而入,微微月光遂也?透过窗户与她一同倾泻了进来,正在柴房里打瞌睡的邓池霍然睁开眼睛,惊讶抬头,看清来人的相貌,这才?松了一口气,道:
“方小姐,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他只来得及说这四个字。
一把雪亮的匕首登时刺进了他的胸口,鲜血犹如泉涌。
方灵轻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笑道:“我只说了要保护你不被侠道盟的人抓去,可没说我不能杀你啊。”
邓池道:“为、为什么……”
方灵轻收回刀,直接转身,又?飞速从那扇窗掠出,抬目望向?院子围墙外无尽夜空中一个恍若飞仙的渺茫身影,轻声回答邓池的问题,尽管对方已听不到她的答案:
“为什么?因为我的朋友想要杀你,那你当然就必须死啊。”
只可惜,有些秘密,即使是朋友,也?是不能够完全分享的。
谁让她们的身份天生不同。
方灵轻再度运起轻功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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