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灵巧,有让人发现不了的本事。
少侠们向四周望望,没看到哪里有什么鸟儿,倒是忽然望见前方一个锦衣少年的身影,他们立刻扬声招呼了一句:“十一!”只见那少年闻声便转过头来,“危姑娘有事找你呢!”
郁思今年十五。
比危兰还要小上两岁。
他长得也小,身量不高,一张圆脸圆眼睛反而显得可爱,当下快步走来,站定在危兰的面前,听危兰称呼自己为公子,他笑道:“危师姐就叫我十一就好。”
听完危兰的问题,他思索一阵,旋即叹息一声:“我倒觉得,七哥不是高傲。危师姐可不要笑话,七哥愿意和我交朋友,不是因为看得上我武功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我能和他玩到一起。七哥可喜欢玩了呢,以前我们庄主希望他能早日接受处理我们山庄还有侠道盟的一些事务,他却从来不肯,反倒常在江湖上跑。”
危兰道:“我辈本是江湖中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同样是我们的责任。”
郁思道:“可是……可是我们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七哥在江湖上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啊。”
——倒是风流韵事不少。
郁思未出口的意思,危兰是听出来了。
是以现在针对危兰的问题,就有两种说法。
高傲与放浪,尽管这两种说法不相同,却不是绝对矛盾。
然则危兰听罢微微蹙了蹙眉,似有些不解之意,随后又与郁思等人聊了一会儿,因察觉出方灵轻始终都在树上,她正要想个说法独自开片刻,竟又见小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众人见她再次停了言语,随着她的目光往前望去,依然看不到什么鸟儿雀儿,倒是发现一名白袍青年在一名郁家子弟的陪同下也向这里走来。
危兰笑道:“留四哥。”
青年约莫二十余岁,相貌俊朗自不必说,更难得的却是他的五官眉目带着一种天生温柔,尽管这温柔中还有一点淡淡忧愁,但那几乎可以隐约不见,他的笑容能够令这世上大多数人对他不由自主心生亲近。在场的郁家子弟,有不少都是认识他的;而纵然是从前不曾见过他的人,一听危兰对他的称呼,也当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留姓是江湖大姓,并不少见,但能够让人亲切地以“四哥”称之的。
除了梁州留家堡的留鸿信留四公子。
还能有谁呢?
危兰仿佛与留鸿信很是熟悉,在等待他与在场众人招呼寒暄完毕过后,才向他问道:“留四哥怎么也来了这里?”
留鸿信本在微笑,听到危兰此问,不但收敛了笑容,且眉间的忧愁也似乎更深了一些。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来见无言最后一面的。可是这位朋友,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话落同时,他已出手。
右手那么轻轻一挥,恍若在抚摸春天里的风。
春风一震,汹涌成漩涡,蓦地一下向右侧一株大树攻去!危兰见状一惊,不及细思,当下轻点足尖,已倏地掠至树前,素手一击,如电光一闪,霎时间挡了一挡风势。
“留四哥!她是……我认识的人……”
但见树上白花纷纷飘落,却见一个青衣少女在半空飞花中翻了两个身,这才轻盈落地。
无论是她翻身的动作。
抑或落地的姿态。
都宛若一曲优美动人的舞。
与危兰出招时的锋锐凌厉截然不同。
但她落下了地,一扬眉,一展颜,笑容里的活泼,又与危兰的清雅气质形成鲜明对比,开口便脆生生地道:“你武功可真不错啊,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我,只有你和危大小姐瞧出了我在这里。”
“那是!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我们留四哥的武功,在我们侠道盟,除了渺宇观的蔺远照师兄,挽澜帮的施鸣野师兄,还有谁能敌?”
当然还有不少人能敌。但年轻小辈们不必和前辈比较。而只论这些年轻小辈,郁无言已死,危兰虽也是公认的侠道盟五大武学天才之一,毕竟年纪尚轻,今后能将武功修炼到种程度不得而知,现在的功夫则确实尚不及留鸿信等人。
而说这句话的人,亦姓郁,乃是留鸿信的一位好友。他见方灵轻容貌姣好,衣着华贵,又听危兰道与她认识,猜想她或许也是危门里的哪位师妹,这才用了颇为友好的语气跟她说话。
至于为什么危门的师妹不经通报就进了郁家的门,还待在树上?
这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侠道盟中人又是都是兄弟姐妹,本来就用不着像那些文人墨客一般那么多繁文缛节。
留鸿信也是这般猜测,连忙拱手赔礼道:“原来是危兰师妹的朋友,留某方才误会出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方灵轻道:“冒犯什么?你刚才最多出了两成功力,就算真打到我身上,我也不会出事。”此言落,她目光看向危兰,倒是真心道了一句:“谢谢你啦。”
留鸿信的掌只出了两成功力,这是在他收掌以后,她们才察觉出的事。至少,在危兰决定飞身前去替方灵轻挡这一掌之时,她绝不知晓这点。
危兰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道:“你来寻我,是为了给我送东西,我自然有责任保护你不在这里受伤。”
听她们这番对话,果真她们是好友不假。众人不禁询问:“危姑娘,这是你哪位朋友,可否介绍一下?”
危兰沉吟微时,不语。
她从未说过方灵轻是她的朋友。
即使是适才留鸿信对着方灵轻出手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也只是一句“她是我认识的人”——“朋友”这个词很重,若非倾心相交或肝胆相照者,不能称之为友。危兰在江湖上的人缘很是不错,与她交好的人很多。
她的朋友很少。
所以她不置可否地沉默,等着方灵轻自己应付。
方灵轻想了想道:“我叫灵轻,可不是你们侠道盟的人。”
她不说姓,众人都只当她姓林或凌,纷纷叫她林姑娘。而她说她并非侠道盟中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江湖武林中的正道人士的确不是个个都加入了侠道盟,反正她既是危兰的朋友,总不会是恶人。
众人交谈一阵,危兰向留鸿信问道:“留四哥方才说,你是为了郁七公子而来?”
留鸿信道:“无言是我的朋友。”顿了顿,再喟然补上一句:“他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这话一出,在场除方灵轻以外,无人不感到有些诧异。
一个人要和另一个人交朋友,必然得是志趣相投,至少在某一方面合得来。可众所周知,郁无言与留鸿信的性格,可谓是两个相反的极端。留鸿信性格素来温和,为人谦逊有礼,人称江湖三君子之一,且年纪轻轻已是侠道盟中负责人事交际的“鹿鸣堂”堂主,也是许多武林少女提起名字来都要脸红的对象。
这样一个人,他会和郁无言相交倒也不奇怪,可若要说郁无言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他千里迢迢也要赶来祭拜一番的朋友?
那就实在令人疑惑。
危兰再次问道:“留四哥觉得,郁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黎明的料峭寒气已渐渐过去,日光愈亮也愈暖。
那日光映在留鸿信寂寥的眼眸中,他想了一会儿,道:“无言光明磊落,正直坦荡,天生一副热心肠,待人又极为真诚,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友。危师妹,这次苍堂主派你和我大哥来调查真相,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告诉我一声。我也想要为无言做一点事。”
他快要把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用在郁无言身上了。
众人越听越奇。
唯一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的,仍是站在一旁的方灵轻。
她负着手,带点探究意思的目光却是自始至终都放在危兰的身上。
危兰的眼前似是出现一团迷雾,而郁无言就站在这团雾中。
渐渐的,雾未散,雾中的人则变作了另一个。
——你又是怎样的人?
危兰侧首,一双清目正与方灵轻的明眸相对。
因留鸿信这次前来庐州的目的只是为了祭拜郁无言,众人当即领他往灵堂而去,打算在路上边走边说话。方灵轻身为危兰的“好友”,自是应该与他们同行。
今日是为郁无言治丧的第一天,想来只要是在庐州的、包括郁渊等高手在内的所有郁家人,都会待在那座灵堂。一旦在那个地方,有人得知了方灵轻的身份,她会遭遇怎样的围杀,可想而知。
而那么多高手,是她绝对敌不过的。
方灵轻略一踌躇,她这次前来郁家,纯粹是想早点将雪融膏交给了危兰,便想个办法带着手下们离开庐州。她仗着她轻身功夫巧妙,潜入郁府,避过郁渊等数名高手,倒是不怕郁家别的家伙,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却不想留鸿信突然来到,发生这种变故。
若是不与他们同去,必会引起他们怀疑。
可若去了……她常常生活在危险中,她知道什么是危险。她将双手伸进自己的袖内,那里藏着她的暗器。
触感冰凉。
但能让她安心。
危兰走近她,压低了声音道:“郁家有谁是认识你的吗?”
方灵轻道:“没有。”
她自幼学武,少年时已开始持刃杀人,双手也算沾满了不少鲜血,可从来不曾与侠道联合盟的任何人有任何接触,是以她在江湖中成名三载,侠道盟始终不知道她的姓名长相,甚至连她的性别年龄也是前不久才终于调查清楚。这一次,若非为了救常三步,她也绝不会破例。
因此现如今,整个侠道联合盟,认识她的。
唯有危兰。
危兰温声道:“那你便不必担心。你只须说与我相识,不会有人怀疑。”
方灵轻定定地看着她。
危兰倏然微微地笑了:“你要是怕了,你也可以现在走。我替你解释。”
方灵轻立刻道:“谁怕了?”她的右手离开袖中冰凉的暗器,在危兰如玉温润的脖颈上一拂,动作轻柔得就像危兰说话的声音,低声笑道:“我要是被发现了,就挟持兰姐姐你做人质,你怕不怕?”
危兰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