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里的雪越下越大,与从远处吹来的海风相伴,终于让在场的人卸下伪装,纷纷打起颤来。
宴会的主人Mrs.Jones请所有人进到身后的城堡。蒋淑定睛一看,她心心念念法国大厨做的美食正在长桌上等待她,眼里顿时有了亮光。
宴会进行到中间,少许人在房间的中央跳起舞,音乐声一起,此处成了舞池。
有目的而来的人纷纷开始找寻目标谈起公事,徐嘉澍也不例外,这是拓展人际关系的好地方。
蒋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应酬,包括年少跟着蒋穆时。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头用精明的目光打量人,话语间尽是夸奖,却像是在衡量一个人的价格一般。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铜臭味能熏倒她。
蒋穆年轻时候搭上了时代这艘船,抓住了机遇,一夜之间暴富。暴富后他心想事成娶到了黎家晚霜,可黎晚霜其实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她不过是黎家推出去攀高枝的棋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黎家还是与当初有着一模一样的作风。至于像蒋家这样暴发户的家庭,没有多深的文化内涵,没有值得称道的家族历史,被那些自视极高的老钱和大富豪看不起也实属正常。
蒋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父亲品格有多好,和高尚这词一点边也不沾,但她认可他说过的一句话——管别人怎么说,钱进了自己口袋,别人是拿不走的。
可惜蒋穆那样的守财能力,是蒋淑没有的,她志不在此。
蒋淑边绕着舞池走边想,越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而然地,和许灵允就碰到了一起。
许灵允家时代从医,到了她这研究起了药剂,对这样的场合也并不熟悉。
“好无聊。”许灵允靠在蒋淑肩上,悄悄地脱下裙摆之下的高跟鞋。
她们站在最角落里,灯光昏暗,没有人会注意到。
“是啊。”蒋淑也有样学样地脱下鞋。
两人瞬间矮了一截,相视一笑。
她们像一个脱离在外的观众,视线扫过厅里的每一个人,最后齐齐落在了徐嘉澍身上。
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身边的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徐嘉澍一直含着从容不迫的微微笑意,长指夹着酒杯,轻轻摇晃。另一只手落在口袋中,身体微微后倾,下巴轻抬,而视线放低,将自己至于高位者姿态,却又不显得傲慢。
这是蒋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那一股自信的气场很招人惦记。
许灵允啧啧了两声说道:“不得不说,你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错。”
蒋淑回神笑了笑,“是吗?”
挑中徐嘉澍的可不止她一人。
“说起来我记得你一开始对他可是毫无兴趣,看到他本人还说‘帅则帅矣,没有灵魂’,婧还说你没眼光呢。后来你怎么就突然看上他了?别的不说,就你追他的架势,没人比得上。”许灵允越是回忆,越是忍不住感叹。
“我那时候不成熟,天天发疯呢。”蒋淑说。
“可不是!你非说徐嘉澍对你有意思,非说他能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堵教室门的事你可没少干,为此都被老师叫了多少遍家长。你是真不知羞的。”许灵允不忘挖苦两句。
蒋淑啧了一声,表面嗔怒地拍了拍她的肩,笑了笑说:“拜托,自恋谁没有过嘛。学生时代最容易自作多情了,对方多看自己一眼,都会心飘飘,你可别说你没有过!”
“有啦有啦,”许灵允承认,她托着下巴思虑,“但你这不算自恋。仔细想想,他最终还不是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了,不还是被你拿下了。你这叫预言家。”
蒋淑笑而不语,靠着墙的手指尖不停敲打墙面。
她可不是什么预言家。
要不是联姻,她和徐嘉澍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瓜葛。
徐嘉澍总做容易让人误会的事,那时候是,现在也是。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会自作多情,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而现在不会了,她只当他是个会转头的暖风机。吹向她的时候暖和,转头的时候留她一人独享寒冷。
蒋淑抬眸看了眼应酬中的徐嘉澍,恶狠狠地瞪了几秒。
打断她的是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的陌生人,巨大的身躯挡住了光和徐嘉澍。
蒋淑和许灵允同时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约莫三十五到四十岁,成熟男人的气质,西装熨烫得极其齐整,一眼就能定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只不过,蒋淑的视线挪到他的头上,她不是很喜欢梳着油头的男人,还有他那双狭长眼睛里的狡诈太过显眼。
“请问二位姑娘是?”
许灵允犹豫片刻,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他:“许灵允。”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父亲是省二医院的院长吧。”
“嗯。”她点点头。
“久仰。”他的笑很模式化,嘴角扬得过高,堆起高高的苹果肌。
许灵允觉得他人不错,攀谈了几句。不多时,她的丈夫在远处向她招了招手,她和蒋淑说“去去就回”,让蒋淑在这等着。
昏暗的角落里只剩下蒋淑和比她大十岁有余的男人。
“这位小姐呢?我可否知道你的名字。”他上前一步,把蒋淑逼进他和墙之间的逼仄空间里,身上的古龙香水味太过呛鼻。
蒋淑蹙了蹙眉,“你讲话一直这么文绉绉么?”
对方一滞。
蒋淑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听说这儿的人大多都是带家属过来的,你夫人呢?还是离婚了?”
冷漠的眼神从上至下扫过他,“不管你是想玩婚外情,还是单纯地想老牛吃嫩草,你都找错人了。”
男人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只看她模样长得辣,竟不知说起话来也是刺痛人的辣。
在圈子里混出地位的老男人自尊受创,脸色刹那变得凶狠阴沉,语气倒还笑滋滋的,仿佛觉得拿捏住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轻而易举。
“小姑娘家家的,讲话不要太过分。”
“我哪有你过分?”蒋淑回瞪他,一点也没被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吓到,“让开。”
“不让怎么样?”他玩味笑道,“你和丈夫来的?怕他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从而误会了?”
蒋淑偏头忍俊不禁,笑里有些轻视人的意味,“这位先生,麻烦你回去照照镜子,和我老公比,你也配?你想让他误会,太有难度,他知道我看不上你这样的。”
蒋淑懒得去穿那双脱下的绑带高跟鞋,索性赤足从男人与墙的缝隙中挤身而过。眼前豁然开朗,终于明亮起来。
可男人仍旧不休不止,一边用余光看十分有其他人注意这里,一边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太没教养了吧,长辈和你说话,你就是这种态度?”
另一只手也伸向她。
蒋淑吃痛地弓起背,想用右手去挣脱桎梏。眼前蓦然闪过一道身影,风里有她熟悉的淡淡桔香。
忽然一声巨响响彻,掺杂着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她惊愕地向右边看去,男人的手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十有八九是折了。
刚才那一击,徐嘉澍一点也没收力,一下把他弯曲的手腕往墙上打了过去。手劲与墙协力合作,轻而易举地折断了男人的手。
“走。”他站在蒋淑的侧前方沉声说,发红的手掌心面向她,伸向她。
蒋淑低头看了一眼,反握住他的手腕说:“可我的鞋还在那……”
徐嘉澍顿了顿,走过去弯腰用手指勾住鞋的绑带,沉默不言打横抱起她,鞋上的丝带垂落下来,被脚下生起的风吹向后方。
蒋淑黑黢黢的脚底被迫翘起,一张脸熟透了,用力勾住长长的裙摆,试图遮掩住黑色的脚底板。
“喂……太引人注目了,你能不能放我下来?”她用气声压低声音说。
徐嘉澍低低瞥她一眼,不作任何反应。
“行吧,反正下次我不陪你来应酬了,我可不想丢脸。”她放弃挣扎,绷紧的全身肌肉松懈下来,赖在他手臂上。
回酒店的路上蒋淑喋喋不休,“你和Mrs.Jones的合作怎么办?还有机会谈吗?其实你不用帮我的,这种场合我只要大叫一声,他就不敢对我怎么样。你说他会不会因为这伤来找你麻烦?或者找我麻烦?你要不请两个保镖,一个保护你,一个保护我?”
“安静。”闭目凝神的徐嘉澍睁开眼看向她,轻轻说出两个字。
蒋淑撇嘴,看在他出手相助的份上不和他一般见识。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车里太过安静,徐嘉澍率先开口。
“刚才的事,你——”
“我知道,我不会误会的,你放心。”蒋淑扭头过来看他,不知在哪碰脏的灰色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花猫一般的脸浅笑着,“同一个错,我可不会犯第二次。”
她转回身,在车窗上鬼画符,哈一口气再重新画,如此周而复始。
从小到大,蒋淑最喜欢读的书就是武侠小说,久而久之心里埋下了想当女侠的种子,对英雄这个词也有厚重的滤镜。
学生时代,她就是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身后跟着杨鹏虎等小弟小妹,呼风唤雨,在死气沉沉的私立学校里杀出一片天,荣幸成为被叫家长最多的学生,且不是因为成绩差。
在学校边林荫小路上,她第二次见到一班那位颇有名的徐嘉澍。
不巧,他正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堵在小路上,蒋淑一眼认定那是打劫,专门盯私立学校有钱人家的孩子。
她瞧了瞧徐嘉澍那时薄薄的身板,摇头叹气,一脚就对着几个男人踹了上去,学着螳螂挥舞空拳。换作是现在的蒋淑,一定不会如此莽撞,但那时的蒋淑,不知害怕为何物,更不知天高地厚。
她也没想到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一下就被她赶跑了。她错愕地盯着那些人远去的方向,暗叹自己的厉害,转头正想向被她救下的人邀功,转眼见徐嘉澍已经走出几十米远,觉甚为可气。
蒋淑原本是要和白眼狼徐嘉澍结下梁子的,但意外事件来得更快。
被她狠狠踹过一脚的胖混混带了几个魁梧的小弟把她堵了。
蒋淑一看自己身后,她的小弟一个都不在,只能硬着头皮吆喝说他们以多打少,胜之也不武。
她说得再多,也没人和她讲江湖规矩,几个成年壮硕男人逼近她,林荫小道里却寂静无声,连一个路过的人影都没有。眼前的压迫感使她第一次感到是自己鲁莽了。
那时风吹动竹林里的叶片,簌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蒋淑脑海里闪过无数武侠片镜头,恨不能立刻学会一套绝世武功以一敌三。
但她的武侠梦还是在那天走进了现实。
一个沉重的书包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在为首的胖混混身上。知识的力量压倒了他,疼得在地上嗷嗷叫。
扔书包的人没忘趁乱再次捡起书包,在对方小弟殴上来时,抡起书包砸向他们,手脚动作迅速且利落。
蒋淑在一片残影中看清了那是徐嘉澍。
她的眼睛就像是导演的摄影机,追着徐嘉澍的身影,看他在竹子间穿梭,把人耍得团团转。当她还沉浸在以一敌三的武侠片中时,徐嘉澍朝她吼了一声。
“跑!”
他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几根手指无意间交错在一起,一路跑到了学校警卫的视野范围内才歇。
那天徐嘉澍掌心的火热和蛊人的眼神,不知为何让蒋淑认定了他喜欢她。
她想,大抵是因为上回她也救过他,所以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徐嘉澍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她又想,她主动也不是不可以,女侠从不拘于小节。
可她彻头彻尾地错了。
武侠片里的英雄,不只救心上人,而他不过是拔刀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未成年小淑的一脚能赶跑几个成年混混呢?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