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格在湖广战场那一路被彻底牵制陷入泥潭后,清国再想趁着今年冬天、对南方的明朝打开局势,就只能指望多铎这一路了。
毕竟自古南北对峙,关键要害的南下通道,一共就那么几条——
要么西路从关中南下入蜀;
要么中路从河、洛南下襄、宛;
要么东路走淝水、濡须水经合肥由淮入江,或是在淮安、扬州走邗沟由淮入江。
西路如今根本不可能,吴三桂不会出力,陕西的赤地千里也支撑不起入川的原始轮军需后勤。中路已经陷入泥潭,最后留下的自然是东路。
东路这两条线,倒是没必要都打,解决其中之一,打开江淮之间的水路通道就行了。
拿下了扬州就可以忽略合肥,拿下了合肥也可以忽略扬州,没必要重复造车轮做无用功。
多铎此前已经拿下了扬州,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再去啃朱树人辖区内的合肥,他直接从扬州能渡江就渡江,渡不了江绕路劳师拿了合肥也还是渡不了江,
清国在崇祯十七年底/顺治元年底能不能有决定性建树,压力全部给到了多铎的肩膀上。
……
话分两头,时间线也回朔到半个多月之前,
也就是朱树人和表哥张煌言、属下方以智刚刚分开、低调挥师东下的时候。
他的低调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防止内奸泄露军情,朱树人连己方的大部分人都瞒着,只用了他妻子、小公主朱毓婵身边的宦官送信。送的信也只让皇帝岳父朱常淓,外加史可法、沉廷扬三人知道。
对于其他满朝文武,他们只知道史可法宣布过,湖广方面会派出援军勤王的,让大家稍安勿躁,但目前还不是朱树人本人带兵,因为他在襄阳、南阳一带亲自指挥跟阿济格血战,来援的只是一支湖广偏师。
这么做,朱树人当然不是为了让己方人心惶惶,纯粹是想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确保把突然性最大化,万一能勾引到多铎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轻敌冒进一回呢。
清军的铁骑太能跑了,只要他们战局不利,想逃命还是很容易的。如果不诱敌黏住,还真不好打成建制的歼灭战。
但是,为了实现这一切,朱树人在个人荣辱方面,还是颇付出了一些代价的——比如,在他亲自帅兵东下勤王的时候,距离他此前杀了李自成、擒获刘宗敏,也才过了大半个月而已。
这原本也是一件不世奇功,如果朱树人能立刻带兵进京当面领赏庆功,那说不了岳父就算直接给他这个鄂国公加封为鄂王,都不会有朝臣敢当面阻止。
虽然大明的爵位如今还很值钱,南京还在手上,朝廷不敢随便推翻朱元章的异姓不得封王祖宗法度。
可朱树人的情况毕竟是非常特殊的,他是先帝在给他和当今公主赐婚之前,专门单独赐他过国姓,他如今也姓朱。
哪怕跟当今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在认法统的时代,他也是可以当王的。灭李自成,为先帝报仇!这份功劳,足够了!
而且赐姓朱的是先帝,想给他封王的是今上,都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没人会觉得他吃相差、挟天子以为傀儡——敢这么说的人,朱树人只要一句话就能怼回去:
先帝那么刚烈坚毅,难道咱连先帝都能操纵不成?敢这么揣测先帝,该当何罪?
但可惜的是,这次为了争取更大的功劳,朱树人不得不忍受一下延迟满足,暂缓结算灭李自成的功劳,等他正式可以露脸回京再说。
他的部队,十月底在从襄阳回武昌集结,十一月初便全军整备完毕,从武昌开拔启航,大约十一月中旬就能机动到位。
当然,如果方便设局,他也可以稍微控制一下节奏,在抵达合肥之前再停留一下,该晚到就晚到,反正确保大局尽在掌握即可。
合肥到南京,只有三五天的大军行程,哪怕有变故,也随时能补救。南京城内有史可法坐镇,可比历史上王铎、钱谦益这些软蛋坐镇要可靠得多。
……
话分两头还不够,谁让这年的南方战场,视野实在太过宏大,全国一盘棋,实在得话分三头才能看明白。
朱树人扮猪吃虎、阿济格深陷泥潭的同时,同样在这年的十月底和十一月初,早早已经攻克了扬州的多铎,也在面临着新的抉择,和巨大的诱惑。
如前所述,扬州城沦陷的消息,是十月中旬就传到了湖广战场。考虑到相隔千里的战场传讯也需要时间,所以在淮阳这边,其实最晚十月初十前后,扬州城就已经被多铎攻破,
没来得及疏散,或者说不愿意被疏散的人员、物资,也都被多铎屠戮、劫掠,或是有计划地做了带路内应,已经迎降以乞求新主子的庇护。
此后整整二十几天,多铎一直在江北严扎营寨,经营渡口,搜集北来船只,以求伺机渡江。只是长江天堑实在险要,二十天的准备,距离彻底完备、逮住战机,看起来也还遥遥无期,让多铎很是心急。
他这边的情况,不管怎么说还是比阿济格那边好太多,一个主要的利好,便是他能彻底掌握淮河与长江之间的东线航道——
阿济格那边,白河入汉水的航道被钉子坚城卡了,北方造的船没法南下。
多铎这边,却不需要提前在长江北岸准备够战船。他只要控制了淮安、扬州,自然可以源源不断把北方的船在淮安从淮河驶入邗沟,再在扬州把船从邗沟驶入长江。
以清国如今刚刚控制北方的国力,要大半个月调来能运二十万人外加装备、辎重渡江的船队,还是做得到的。
而且船型也不会太差,至少是北方近海和淮河内都适航的中型沙船,部分优质精良的船舶,还能做到四百料级别的大沙船——当初沉家数代黄海海商,就是用惯了这种船跑天津、山海关和朝鲜航路的。
在扬州驻扎、等待筹船集中的过程中,多铎也没怀疑南方的南京朝廷,确实是在极力阻止他的筹备进度——
因为他调度来的那些沙船,有相当一部分是需要走海路集结的。
而清军的嫡系海军力量,原本驻扎在辽东半岛,孔有德耿仲明那些人,随着清军入关后,因为没什么水战机会,大部分部队也都改成陆军随军南征。
而登来地区因为刘泽清被史可法稳住了,目前还没降清,只是让出了山东的大运河沿岸膏腴之地任由清军通过,刘泽清自己的部队退到半岛上固守。所以至今为止清军还没顾得上拿下山东半岛,也就不能在那儿驻扎水师,
至于渤海湾沿岸,就更没有驻扎水师的必要了,从那些地方南下,还得多绕过一个山东半岛,比辽东半岛上的基地更远。
综上因素,多铎这次需要调集大量船只,这些船就是直接从辽东南下海州(连云港)入淮,然后从淮安航行到扬州。
理论上还有一条路会更直接,那就是从海上直接开到苏州太仓刘家港,然后逆流驶入长江——但这条路对清军而言太过危险了,众所周知沉廷扬老巢就在苏州太仓刘家港,人家经营黄海贸易几代人,水上实力极为雄厚,要突破沉家人的老巢沿路杀穿长江,多铎要是有这个本事,他早拿下南京了。
所以,多铎只能从辽东半岛海路航行到淮河入海口调度船只,别无选择。
而整个十月下旬,乃至到十一月初,南京的大明朝廷也没闲着,张名振的户部护漕水师,一直有派出小股力量,在黄海上搜杀清军调集的大船队。
孔有德和耿仲明派来的船队,一路上损失惨重,被张名振逮住就得一哄而散,争取让张名振追击不过来,而没被挑中追杀的那几条就能逃命——
这种感觉,简直就如同二战时英国的运输船队要是在大西洋上遇到沙恩霍斯特号/提尔皮兹号,就只能选择一哄而散。以其中被提尔皮兹追杀的那一分队的覆灭为代价,换取其他提尔皮兹分身乏术追不过来的战友能逃命。
这场远离主战场视野的厮杀,是在茫茫黄海上进行的,露脸度不高,但他们对主战场的贡献,绝对是不小的。
只是多铎并不指望单一来源筹船,张名振这般在黄海上扮演“私掠舰队”,截杀清军运输船,反而坚定了多铎的一个想法:
明军指望的,主要就是他筹不到足够的船渡江!他们就是仗着长江天险才这么嚣张的!
既然如此,只要多铎最终不择手段弄够了船,他就会拼死渡江,完全不会怀疑南京朝廷有没有可能是在挖坑下套钓鱼——如果是下套,他们还让张名振当什么截船大海盗?不该直接放人近坑么?哪有还没进坑就阻挡收网的?
而且,张名振的旗号一直出现在黄海上,反而让多铎安心了不少,他知道,如果他突然冒险,张名振是赶不到镇江、扬州之间的战场的。南明朝廷,至今还觉得他船数没凑够、不敢冒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