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化龙的前军炮灰营打得不怎么样,一万五千人就这么被三千多人暂时顶住了。
但直到此刻,作为全军主帅的张献忠,表情依然是凝重而不颓丧的,
他坚信一切还在掌控之中,目前为止官军还没有表现出异于寻常的战力,所以他才敢如此毫不犹豫地、让马维兴投入河南老营这支预备队。
“沉树人麾下的士卒,果然比其他官军精锐得多,士气也是够高昂的,这样被数倍之敌突袭,都能死死顶住。
好在,蔺养成给的情报应该是对的,官军果然是因为沉狗官不知节制、出现了弹药短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定要趁着今天把官军主力重创!然后再考虑安然撤军!要是能歼灭官军……咱就能在湖广长住了!”
张献忠内心如此快速盘算着,显然是因为“江守德的增援部队也缺乏火枪”这个重要信息,给了他信心,让他更坚信蔺养成没出卖老队友。
虽然江守德很悍勇,血腥的近战和弓弩对射,也把张化龙打得稍有退却,但只要没有大规模使用火器,那就是利好消息!再难也要坚持打!错过今天的机会,以后只会更难!
而这种坚信,让张献忠像一个很敢跟牌的赌徒,在越打越大的情况下,依然坚定下注。
张献忠的这个判断,也很快作为鼓舞士气的说辞,向各级将领传达。
一些不太敏锐的将领,原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听了大王的指示后,也是豁然开朗,表示一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
两军阵前,马维兴带着张献忠的河南老营,也很快投入到了第一线的战斗。
他抵达的时候,张化龙的湖广炮灰,已经有些阵脚松动了。
无数士兵被杀得怀疑人生,既为湖广官军保卫家乡的如虹气势所慑,又被辽东回来边军那悍不畏死的战意压制。
好在马维兴的投入,总算可以让将士们避免第一层的“精神打击”——这些河南兵本就流窜多年,就是到各地杀人抢劫,已经培养出不把人命当命的嗜血了,也不会有本地人的动摇。
他们才不会把湖广官兵那点可笑的保卫家乡情感当回事。他们都抢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了?
那些被屠的地方,哪个不想保卫自己的家乡?
但是这些南方人不尚武!在这等乱世就活该死!
凭什么努力种田、有脑子经商、擅长读书做官钻营投献才算本事?擅长舞刀弄枪杀人抢劫就不算本事?这狗屎的大明朝制度!这不给擅杀者出人头地、当人上人的破烂朝廷!
乱世就该有乱世的法则!北方人有北方人自己独有的优势,这种优势就该有一个宣泄发挥、杀人夺官的路子!不尚武、不尊武的狗朝廷,哪怕是汉人的朝廷,也该去死!顺便再杀尽天下读书狗!宋明都一样!
“杀!杀光那些给读书狗做狗的杂种!”
随着河南老营投入了奋勇厮杀,对面的江守德也很快吃力起来。
尤其这些河南老营将士在投入的过程中,压根儿就完全没遭到火器的打击。
因为官军前排都已经被湖广炮灰营黏住了,火器队都没机会对远处陆续投入的预备队开火。
能直接毫无损失地全军投入近战肉搏,让马维兴部的士气保持得非常高昂。
这些河南兵大多是崇祯八年掘凤阳皇陵前后,就跟随张献忠的,已经厮杀了七八年了,大浪淘沙活下来都是有点本事的,战斗力当然不是最多才从军两年的湖广炮灰可比。
而且这些河南兵着甲率也比较高,官军的弓箭抛射渐渐也失去了作用。
江守德认清情况后,立刻让后军全部抄刀子上,或者架起长枪列阵堵口,所有预备队都投入到了一线,也不要远程火力了。
在辽东多年的边军精锐,和七八年的流窜老贼之间,血腥的互相搏杀,比之前一方是新兵蛋子的厮杀,更是惨烈数倍。
江守德胜在意志坚韧,马维兴却是生力军投入、气势如虹,双方针尖麦芒,谁都毫不退让。
战场上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枕藉一地。沟壑之间一道道鲜血灌注的纹路,从天上俯视就像是一个邪恶得不能再邪恶的符文法阵。
不一会儿,最初卢大头麾下的士兵,已经死伤过半,渐渐不支。
虽然直接战死的人数还能接受,但带伤的人已经太多,整条防线几乎主要在靠江守德的人撑持。
卢大头的营,一共两千多人,直接战死竟然达到了四百多个,伤员根本无法统计。江守德的人,也已经战死了两百多号了。
好在江守德心中始终很清醒,拔出佩剑反复在阵前厉声高呼:“弟兄们顶住!朱参将的骑兵马上就会到!张献忠出城,就是中了沉抚台的计了!沉抚台派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辽东将士们原本也已经有那么一丝恐慌,可是听游击大人提到沉抚台,他们又升起了信心。
沉抚台说要救援的,那就一定会救援!
几个月前,被鞑子阿济格、济尔哈朗两旗围在笔架山时,不也逃回来了么?沉抚台说不会抛弃的友军,那就肯定不会抛弃!
张狗的人马再嚣张,还能强过阿济格、济尔哈朗不成?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这些辽东撤下来的士卒,全部双目血红,大开大阖死战不退,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反而让一鼓作气的马维兴,有了“再而衰”的趋势。
而沉树人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江守德喊完这番鼓舞士气的言语后,不到半炷香,东边地平线上,已经有了滚滚的烟尘翻滚,
一连串的旗帜在征尘的掩饰之下,暂时看不分明,但官军将士人人士气大振,都坚信这就是朱文祯的骑兵营。
江守德麾下人人爆发出高声的呐喊,骑兵还没到面前,就已经杀得马维兴士气为之一窒。
流贼一边,坐镇中军的张献忠,看到这气势如虹的骑兵增援,也竟不由微微为之胆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麻子脸伤口,吩咐白文选让作为最后战略总预备队的陕西老营,也做好投入的准备。
……
朱文祯的人马,昨晚前半夜,其实就已经从衡山卫战场,赶回衡州城围城营地前线了。如今已经睡觉歇息了三个更次、睡觉前还吃了一顿宵夜。
所以虽然睡眠不算充足,可只要打起精神、冷水冲个脸,在骑马缓缓行军十几里,绕到城北战场,人也差不多都清醒了,战斗状态和战斗意志也保持得不错。
而且朱文祯的部队,齐装满员,军容壮盛。在跟随沉树人后,已经参加了数次血战,却越打越强,始终得到最好的待遇和补充,以至于连士兵的人数,都是越大越多的。
一个半月前,从武昌初次赶到巴陵战场经历初阵时,朱文祯麾下才刚刚两千人出头。如今经过数场激战,他的部队反而被补充到了三千多人,甚至超过了三千五。
之所以能打成这样,当然不是因为朱文祯部不会伤亡,更不是因为朱文祯能把死人复活,而是因为沉家军本来就不缺能当骑兵的兵源,缺的只是战马。
而历次战斗下来,沉树人部的骑兵保存得比较好,马匹损失始终可控。敌人却好几战都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被沉家军歼灭,打扫战场时自然能把残存的战马都收拢起来。
早在巴陵战役时,李定国因为不了解沉家军、派焦光启带着两三千流贼精锐骑兵跟他打,结果白给了。那一战之后,沉家军的骑兵刨除掉己方战马损失,直接就多出了七八百骑。
最近一次,刚刚歼灭王尚礼主力时,王尚礼的嫡系部队同样有千余骑兵,一样白给了。
张献忠军各部虽然装备不如沉家军精良,可毕竟是多年流窜,从北方跑出来的部队,所以张献忠的骑兵底子是不错的,马的数量也比南方军队多很多。
这么打着打着,靠抢张献忠的战马,而兵源就从辽东步兵里、选有骑术基础的转职,几场雪球滚下来,也就有三千五之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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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新式火器的补充,远比战马和兵源都更慢。所以这三千五百骑兵当中,有后装双管喷子的依然只有那一千人左右,有转轮手枪的,更是只有二百骑。
新加进来的一千五百骑,依然只能利用传统的冷兵器,执行近战任务。好在他们基础都不错,也有辽东血战的资历,勉强能算是“准关宁铁骑”。
不过,朱文祯觉得这也已经够了!因为他比江守德更加有底气,他知道官军主力已经回援了!
多亏了张献忠的多疑,沉树人用计诈他之后,张献忠为了求稳,多观望了一天,而这一天的时间差,已经让衡东县的左子雄部,今天凌晨也赶回了衡州战场!只是经过强行军之后,还没休息,所以非常疲惫。
不过,真到了紧要关头,哪怕是一夜没睡觉的人,稍微睡一两个小时、吃点东西,强撑着重新上战场,也好过兵力不足。真到了打仗生死关头,两天两夜不睡觉的都是有的。
有了底气的加持,朱文祯冲锋得义无反顾,前排一千余骑果断地用出了上个月在巴陵战场上屡试不爽的“变形版半回旋战术”,
也就是让喷子骑兵冲到敌军近处、然后在阵前十几二十步改为横掠过敌军阵势、贴脸抵近发射喷子。
“大王不好!快通知马将军、张将军,让他们麾下的弓弩手集中攒射官军骑兵!光靠侧翼的枪阵兵转向应敌是不够的!这些官军骑兵擅长一沾即走、临冲锋前放枪打乱我们的阵势!”
中军阵势之下,白文选眼尖,看到了朱文祯摆出的阵型,也是立刻感觉到了危险,连忙警告张献忠。
毕竟张献忠军中,只有他和李定国,是一个半月前在巴陵战场上,见识过沉家军新锐火器配合骑兵的威力的。
张献忠还有点不明所以,但直觉也让他感觉到了敌人的危险,所以下意识就同意了白文选的意见,立刻向前方将领传讯,同时让白文选立刻出击。
可惜,数万人的军阵,终究无法做到如臂使指,一切指挥命令都是存在延迟的。就算命令传达到了,前方能不能执行到位,也是一个未知数。
打仗要是都那么容易,想到就能打到,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名将历年积累了。
张化龙和马维兴果然没能立刻领会、贯彻,他们麾下的军队,最初只是以右翼之兵转向接敌、枪阵扎住阵脚。面对贴脸狂喷,流贼士兵立刻一片片血肉模湖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二十步之内的贴脸喷,有没有铁札棉甲都是众生平等。
“杀!”朱文祯见最初的两轮火力已经让敌军前排东倒西歪、撕开了老大口子。连忙让麾下士兵在重新装填后,变阵直接发起了肉搏冲锋。
而后排那些没有火器的近战骑兵,也跟在先锋精锐背后,一旦楔形穿凿进敌阵,就往两翼撕扯侧击、把口子越撕越大。
两部分人马分工明确,有火枪的就负责穿深,没有火枪的就负责撕扯。
朱文祯拿出去年在松山跟随曹变蛟一起冲杀黄台吉旗阵的气势,也不拿佩刀,就单手挥舞着转轮手枪,就直挺挺往敌阵深处狂吼勐杀。
失去了两根手指的右手,就单纯负责帮助转轮枪拨动蓄力击锤,左手专注扣动扳机击发,六枪很快就如美式居合一样快地清空了弹匣,而且枪法极准,连毙六人,也让试图来拦截他的流贼士兵气势瞬间被压住。
这种两三秒内看到一连好几排试图阻挡的战友当场毙命的视觉冲击力,任谁也受不了。
转轮清空之后,朱文祯才抽出佩刀,挥砍冲杀。而两旁的下属,已经掩护了上来,把他裹挟着往前冲。
“南方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骑兵?这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沉狗官的兵!”
远处的张献忠,看着马维兴的军阵被朱文祯很快撕扯下来一大块、从侧翼凿穿分割成两部分,也是目瞪口呆。
他听过李定国和白文选的汇报,但上次他只当李定国是为了减轻战败的罪责,所以才夸大了敌人。今天亲眼看见,他才知道李定国一点都没吹牛,要是巴陵之战让他亲自指挥,他也未必能打得比李定国好。
但是,他还是懊悔,恨李定国没有眼光!
他居然没看出来这些骑兵不是南方人能做到的么!这已经不是武器装备精良的问题了!而是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张献忠隔了老远,就从氛围中感受到,敌人有一种类似于关宁铁骑的恐怖,
最可怕的是,这种恐怖的骑兵,还得到了一种冲锋前可以连开数枪、把前排密集阵守兵收割打烂撕开口的神器。
但事已至此,张献忠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让白文选把陕西老营也全部堆上去,打消耗战,拼命拿人命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