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秋风吹过,小院中光线仿佛摇曳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季平安沉声询问,心中慌得一批,但表面上正义凛然。
虽说不明白,为何许苑云会突兀跑到这里,并和雪姬相见,二人又交谈了什么。
为何相谈甚欢。还以“姐妹”相称,但从“季司辰”这个称呼看,事情应该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情况。
许苑云闻言笑了笑,只是那双眸子里除了笑意,仍残留探寻之色,见他镇定如常,这才抿嘴道:
“没什么,只是与雪姬聊了一阵闲话。”
关于我的闲话吗……季平安深吸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主要是他担心,自己随便一句话说错,就导致不可知的结果。
好在雪姬忽地开口,转换话题,道:
“我们方才谈论你斗法一事,怎么样?后续如何?”
干得漂亮……正发愁于不知说什么的季平安心中暗赞一声。
三人走到桌旁落座,季平安趁机说起斗法经过,以及后续可能的影响和打算。
当然,其中部分关键细节,被他以春秋笔法带过。
许苑云坐在凳子上,两只小手捧着一只杯子,表情认真且专注地倾听,举止上并未表现出亲昵,保持着合理的“社交距离”。
雪姬同样如此。
“这样啊,果然,我们这些外人在人群里,所能观看到的不及画中万一,佛主竟还有这种打算么……”
许苑云表情惊讶,被季平安刻意丢出吸引注意力的消息颇为关注。
毕竟若论地理位置,其实御兽宗才是距离佛门最近的。
此番佛门受挫,内部即将发生革新,御兽宗完全可以趁机做点什么,争取利益。
见许苑云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季平安无声松了口气。
正绞尽脑汁,想要旁敲侧击询问,许苑云忽然看了他一眼,盈盈一笑,起身告辞道:
“叨扰许久,我忽地想起一些事,便也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这就走了?没事了?
季平安如蒙大赦,强行按耐激动:
三人这短短一刻钟的交谈功夫,他里衣几乎湿透了,消耗的精神力比斗法强了好几个等级。
眼瞅着许苑云拿起披风,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门外。
季平安开启“天眼通”,确认许苑云的确走出了巷子,且院中并无“暗哨”,这才只觉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他呼地坐在凳子上,试探道:
“到底怎么回事?”
雪姬瞅瞅他,沉默了下,将方才发生的经过叙述了一番。
听到许苑云点破雪姬身份,并旁敲侧击其与大周国师的绯闻,季平安心脏险些蹦出来。
“后来,她还诈我,说我房间里有男子的东西,但每次你离开,我都会认真清扫痕迹,所以我没有被她唬住。”
雪姬一改在外人前的高冷傲气神态,略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
“怎么样,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季平安听得冷汗直流。
只听雪姬描述,他哪里还猜不出,许苑云只怕是通过御兽宗,得知了自己将雪姬带回余杭的情报。
再结合江湖传闻,所以前来试探,想旁敲侧击,看他是否与雪姬有染……
而雪姬则因为信息差,并不知道许苑云的身份,所以本能警惕。
“你做的很好,”季平安由衷赞许,试探道,“那后来呢?”
雪姬轻声道:
“她应该是确认,你我并无关系,又见我步步紧逼,准备动手,这才摘下披风,自称与你相识,也是同一阵营的修士,但语焉不详的,我担心闹出误会,给你带来麻烦,便暂且假意热情接待,说了说潜蛟岛的事,不过都按照我们之前商量过的说辞,应该没露馅。”
顿了顿,雪姬略显担忧道:
“她是不是怀疑你了?还有,她到底什么身份?也是重生者吗?”
季平安沉吟片刻,道:
“她的确也是重生之人,目前不完全算是我们的阵营,应该算是盟友吧,所以也并不常在余杭,我没想到对方会过来。至于怀疑……应该不至于,或许主要还是试探你与钦天监的关系是否亲密。”
这样吗……雪姬愣了愣,魔教妖女思忖了下,接受了这个说法。
又听季平安补充道:
“不过,小心无大错,我的身份太敏感,一旦被人追查怀疑,的确会很危险,尤其这次斗法后,想必更会被九州关注,接下来一段时间,保险起见,我们的见面次数最好少一些。”
这样啊……雪姬眼眸中浮现失落的情绪。
被养在别苑,又不能公开,似乎越来越像一个妾室了。
不过她还是挤出笑容:
“好,你的身份更重要,我会好好保密,安全
……季平安看着近在咫尺,雪姬那白净如瓷,努力挤出笑容的模样,没来由心中一疼。
轻轻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下,低声说道:
“对不起……”
雪姬笑了笑,去推他:
“你曾是天底下最强的男子,莫非便以为我便是个小女子了?会那般不识大体?不要忘了,你当初可是本座的炉鼎呢。”
季平安欲言又止,四辈子加起来,他还是
有种渣男多线操作险些翻车的既视感。
“好了,你先去忙吧,不要在我这里耽搁太多时间,眼下城里不知道多少目光盯着你。”雪姬推他。
季平安颔首:“那我先走了,若有什么事,传讯联络。”
说完,他才告辞离开。
目送季平安离去,雪姬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下,玄黑色的长裙衬托下,她白皙的脸颊上笑容敛去,浮现少许疑惑。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
……
院外。
季平安甫一出门,先是沉沉吐了口气,调整状态,旋即不敢耽搁,立即朝胡同外走去。
而后转过一个街口,看到了在一株树下安静停着的马车。
季平安旁若无人地掀开车帘,果然看到许苑云正靠在车厢内,托腮出神。
白裙少女纤细的腰肢不堪盈盈一握,秀丽柔和的脸颊带着少女的青涩,弯弯的细眉此刻略显平直,精致的侧脸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
若说雪姬是外冷内热,五官立体的高冷美人。
那许苑云便如同一位娇贵的公主,出身尊贵,被保护的很好,一举一动,都自有风范。
“许御主……”季平安轻轻拱手。
少女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盯着他,说道:
“周围没人,进来说话。”
季平安从心地钻入车厢,等帘子放下,才疑惑问道:
“你怎么来了?”
许苑云撇了撇嘴,看着他:
“我不该来么?还是说太突然?没给你准备的时间?”
季平安头皮发麻,苦笑道: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自然期盼你能来的,最好天天来,日夜不分开。只是距离上次见面还没隔太久,所以有些意外,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许苑云听到一箩筐甜言蜜语,心中本就不多的酸气登时消散不少,语气也柔和了下来,皱了皱鼻子:
“本来是不方便来的,但你与佛门斗法,这便是个合适的理由,御兽宗本来就要派人来,我便趁机来了。但也不方便现身。”
但你方便尾随突袭啊……季平安恍然大悟,一脸感动,握住她的小手:
“辛苦你了,为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许苑云小手被捉,脸蛋倏然红了,啐了一口,佯嗔道:
“别想转移话题,那个雪姬怎么回事?”
“就是巧合。”季平安脸不红心不跳,“我去剿灭四圣教,正好遇到了,便带了回来,钦天监也需要人手。”
“只是这样?”许苑云狐疑盯着他,“当年你们……”
季平安不悦道:
“都是谣言,江湖上还编排你我曾经如何呢,各种样都给他们编排了个遍,但当年不也是纯洁的。”
啊呀呀……许苑云被说的面皮滚烫,虽说还是没有彻底放心,但见他信誓旦旦模样,便也信了八分,依偎过去,忽然轻声道:
“我想你了,我想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季平安心中一股暖流浮现。
许苑云忽地又低声有些歉疚地说:
“我今天直接冲过去,是不是很冲动,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但是从情报里得知你和她成亲后,我这里就很难受。”
她指了指心口。
季平安叹息一声,说道:“那是假的。”
“假的也难受。”
“放心吧,不怪你的。”
“真的?”
“恩……”
两人没羞没臊了一会,许苑云起身,说道:
“我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必须要回去了,不过之前还在头疼,怎么不惹人怀疑,好在你方才说的关于佛主的情报,可以拿来交代,我只要说是找你询问情况,便不会惹人怀疑。”
季平安“恩”了一声,有些不舍:
“那我先走了,若有什么事,传讯联络。”
说完,他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刚说过。
目送马车离开,直到此刻,季平安才终于松了口气。
许苑云无法在余杭常驻,接下来一段时间其和雪姬没有见面机会,所以暂时还是安全的。
恩……还有一个在神都……季平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霸气侧漏,敢爱敢恨的红衣女子。
忽然想,若是魏华阳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恩,以她的性格,大概会直接提起三尺青峰,将其余两女砍瓜切菜了吧……
嘶……季平安脊背发寒,坚定了绝对不能让她们彼此见面的决心。
好在如今只是三个,且大多在异地,还能扛得住。
季平安忽然想起了须弥山轮回中的琉璃,突然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了。
“好在,琉璃还没和我相见,不过更大的可能,就算见面了,也是恨不得杀死我吧?”季平安自嘲一笑。
……
云林禅院。
今日,整座禅院没有接待百姓,傍晚的时候,随着僧人们返回,整个寺庙都沉浸在低沉的气氛中。
斗法彻底失败,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非但之前损失的名声没有弥补,北扩的计划也出师未捷。
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是为季平安做嫁衣,可谓是输麻了。
除此之外,令人担心的还有两位菩萨,净光菩萨疯疯癫癫跑出余杭后,在城郊河里躺着漂浮,最后给长眉法师返回时,拎了回来。
不再疯癫大笑,只是整个人却仿佛陷入了某种禅定状态,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返回禅院,少年僧人才仿佛猛地清醒过来,微笑询问众人:
“斗法结果如何?”
在得知佛女也惨遭失败后,净光菩萨并不意外,说道:
“好哇。”
护院头陀横眉立目,饶是知晓“佛子”身份不凡,也按耐不住火气,道:
“你说好?我们输的这样惨,还好?你佛心都破碎了,还好?”
穿着素色僧衣,模样清秀的净光菩萨笑吟吟道:
“不破不立,如此才是我佛门蜕变之机,想来这才是佛主安排我等来此,真正的目的吧。”
什么意思?
大护院等人茫然,没听懂。
唯独达摩院首座长眉惊讶看向他,唏嘘道:“佛子看出了?”
净光菩萨笑道:“原本没有去想,方才想了想,便很清楚明白了。”
长眉法师叹息道:“可输掉并非本意。”
净光却哈哈大笑:
“若是胜了,虽赢了面子,可大乘佛法又如何贯彻?唯有输得彻底,才能令佛门弟子大彻大悟。”
长眉法师并不同意,但也懒得与其争辩,道:
“佛子先关注自身修行吧。”
他已经看出,净光佛心虽破碎,但心灵废墟中却隐隐有慧光浮现,意味着他或许将成为,整个佛门
扭过头,长眉又将视线投向琉璃,只见少女独自站在人群边缘,望着殿外秋日夕阳渐渐沉下。
半透明的眸子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佛女?”长眉法师担忧呼唤——相比于疯癫的净光,其实他更担心琉璃。
从斗法结束后,琉璃便始终很平静,仿佛与以往并无差别,可这种“正常”,却仿佛在掩饰着另外一种疯狂。
琉璃扭头,圣洁的面容在夕阳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身,她张了张嘴,对净光菩萨道:
“你能与我,仔细说说,那个大乘佛法吗?”
净光笑道:
“当然。不过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修哪一种佛法,而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心魔。”
琉璃沉默不语。
她没有说的是,当她在轮回里的断桥上,丢下那柄剑的一刻,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好像爱上心魔了。
……
这个晚上,整个余杭城都不平静,关于白日里斗法的消息,还在疯狂扩散。
秦淮河上,秦乐游豪掷千金,包场邀请季平安等人庆功,后者欣然应允。
俞渔同样受邀,但傲气的圣女没有来,担心在书院一帮人面前丢脸。
圣子同样没有来,根据前来回话的道童的说法,是圣子在埋头闭关,发下宏愿,说不入坐井不出来。
让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家伙又发哪门子神经。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便是斗法结束后,辛瑶光的法身持续时间也即将结束,这两日会返回神都。
季平安并不意外,法身本就难以长久独存,不过随着各方势力,逐步开始朝江南聚集,他相信接下来,辛瑶光来余杭的次数不会少。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同样在这个夜晚。
一艘小舟沿着北方的运河,驶入余杭地界,并停泊在了阴阳学宫附近。
而后,一名青衣书童,从小舟上跳出来,仰头望着那高耸的观星台,鼓起勇气,踩着白玉石阶向上,并用力叩开了学宫大门。
因斗法获胜,学宫内也摆下宴席内部庆祝,连打扫仆人都分到了酒肉。
当喝得醉醺醺的门房拉开门,疑惑看向青衣书童,摆手说关门了的时候。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谢文生拽开之门房,审视着神色紧张的书童,问道:
“你从北方来?”
青衣书童虽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明显对阴阳学宫这种地方心存敬畏,闻言愣了下,点了点头:
“是……”
谢文生道:“进来吧,等你多时了。”
青衣书童大惊失色:“大人知道我要来?”
谢文生狐假虎威,笑吟吟道:
“岂不闻星官最擅长推演计算?占星问卜?”
旋即,他领着书童进了门,才道:“说吧,谁让你来的?”
青衣书童拿出一封信,说道:
“我家少爷让我送信来余杭城的阴阳学宫,说只有宫内学监才能看。您是……”
谢文生不悦,懒得解释,只是抬起右手,那封信便突兀出现在他手中。
书童大急,鼓起勇气:“只有学监能……”
烦不烦……谢文生一挥手,一簇簇蓝色火焰浮现,化作一个圈,将书童牢牢锁在其中。
而后在后者惊恐的视线中,慢悠悠撕开火漆,展开信函读了起来,表情渐渐变得古怪。
嘀咕道:“嘿,算得还真准……”
……
秦淮河。
当季平安婉拒秦乐游找姑娘过夜的邀请,领着黄贺、沐夭夭,以及方世杰上岸的时候。
发觉月已升上中天。
也幸亏余杭没有宵禁,但除了热闹的河段外,城区其他地方也清冷下来。
四人正准备回家,忽然一辆马车驶来,一名阴阳生停车,拱手道:
“季司辰,监正有请。”
等等……不是上一章……呸,下午刚见过面吗?季平安愣了下。
旋即忽地想起离开前,监正隐晦提起的“线索”,一身酒气瞬间散去,道:
“好,我这就过去。”
然后扭头对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可这时候,那名阴阳生却再次开口:
“监正说,最好请您身边的那位小朋友一起去。”
小朋友?
几人面面相觑,小胖墩方世杰左看看,又瞧瞧,不禁指了指自己,懵逼道:
“我?”
阴阳生微笑。
“找我作甚……”方世杰一头雾水,心想难道本神皇的身份暴露了?
不能够啊……
心头疑惑,季平安与方世杰上车,直奔阴阳学宫,等二人进入大门,并被阴阳生领入一座内堂,就看到谢文生正无聊地等着。
屏退带路的小阴阳人,他打了个哈欠,说道:
“你们来了?”
季平安疑惑道:“监正呢?”
谢文生说道:“不急,你们先看看这封信吧。”
他将桌上的信函推了过来,又补了句:
“这是不久前,一个小书童乘船风尘仆仆,专门送来的,呵,你这斗法赢得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搞什么……季平安纳闷,接过那封信扫了眼,然后脸色登时发生了变化。
“写的啥?写的啥啊?”旁边,初代神皇太矮了,努力往起蹦,但还是看不清。
急得抓耳挠腮。
季平安沉沉吐出口气,嘴角上扬,将信函递给他。
神皇一把揪过来,瞪大眼睛阅读,然后他肥嘟嘟,胖乎乎的小脸上,先是惊愕,继而惊喜,再然后便是振奋与激动。
“送信的人在哪里?”他大声询问。
……
老柳街,一静斋。
一灯如豆,房屋里,黄贺与沐夭夭围坐在桌前,焦急地等待。
终于,沐夭夭忍不住了,少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起,说道:
“怎么还不回来,要我说,我们当时就该一起过去。”
黄贺翻看着修行书册,闻言道:
“监正只邀请了公子和阿斗神将,我们凑过去多失礼。”
沐夭夭有点委屈:
“当初在神都的时候,我师尊去哪里,我都是可以抱着大腿一起去的。”
徐监侯啊……黄贺回忆着在神都的时候,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却恍如隔世一般。
这时候,忽然庭院中传出动静。
两人同时站起来,推开门,就看到院中泥土喷泉般涌起,伴随着土黄色的星芒。
季平安与初代神皇借助土遁返回,两人神色亢奋。
“公子,您可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黄贺急着询问。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的确是好事,有重生者主动找上门来,投靠我们钦天监了。”
这么快?
黄贺都惊了,心说斗法刚赢,就有人来投,这也太快了:
“难道是城内隐藏的重生者?是谁?”
季平安摇头:“不是城里的,算是巧合吧,至于是谁,你们肯定听说过。”
我们听过?两人胃口被吊起。
旋即,只见小胖墩般的初代神皇嘿嘿一笑,吐出一个名字:
“大周开国神将,陈玄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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