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是季先生?

钦天监中地位最低的,其实并非“监生”,而是负责杂务的役夫,名为“典钟”、“典鼓”。

原意指祭祀典仪中操持钟鼓的乐师,共四百余人,平素没有祭祀时,便负责院中杂活。

黄贺离开后不久,便有役夫送来日用品、饭食,打扫庭院,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

下午监内召集本届新晋司辰们小聚,同时分发袍服、腰牌、书册,以及讲解些监内常识。

……

当季平安沿着青石板路,绕过一片垂柳,踏入约定的院落时,便看到许多新生早已抵达。

相较于普通监生,每次春考后进入“内院”,拥有修行资格的司辰们数量并不多,有男有女,年龄介乎于少年与青年间,这段时日陆续抵达后,便等待“开课”,期间多少已然熟络。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总是神秘的。

这时候少男少女们三两聚集,朝气蓬勃的面庞上难掩兴奋,见有新人到来,不少人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惊讶的目光。

相比于衣冠整齐,兴奋难耐的众学子而言,进入院中的季平安身上尚残留远途风尘,只是那恬淡出尘的气质,又令人有意无意会忽略这些。

“咦,这人没见过,是刚入监的么。”

“你没看到他靴子上的泥点?大抵是从外地来的。”

“年纪略大了些,是地方举荐?”

压低的议论声里,不少目光挪开,仿佛评估出了他的价值,不再投以更多的注视。

任何地方都存在鄙视链,在修行一道上,出身、年龄皆不占优势的季平安无疑缺乏结交价值——起码对于那群聚集在一起,与其余人泾渭分明的,衣着锦衣华服的权贵子弟而言如此。

“天文生还是阴阳人?”

忽然,一个身材微胖,眉毛稀疏的司辰起身迎上来。

季平安好奇打量眼前穿着素色宽袍,比自己稍矮的小胖子:

“那是什么?”

他虽曾一手缔造钦天监,但那已是四百年前的事,且不说百年来闭关不出,即便在他最活跃的那段光阴里,也未曾关注监内这些小事。

“这都不知道?看来和我一样,是阴阳人了。”

小胖子笑容愈发真挚,自来熟地拉着他去人群中坐下。

同时热情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石纪伦,北关州人。”

北关州在神都以北,大半区域为雪蛮领土,即便靠近大周的一侧,亦算寒冷,这般气候里锻造出了北地人豪爽热情的性格,喜交友,好饮酒。

季平安当年孤身赴雪原,血屠三千里,曾在群敌环伺中与蛮族白王把酒言欢,可惜沾染了上万蛮族士兵鲜血的烧酒口味太烈,他不喜欢。

“雷州人,季平安。”礼貌温和地回以微笑,他请教道:“天文生和阴阳人有什么区别?”

石纪伦解释道:

“是对学子出身的划分,欲入钦天监修行,大体有两条途径,

“这类学子称作‘天文生’,学识扎实,精通天象历算,大多家室背景深厚。

“其实普通的监生也有这样的划分,不过咱们外地来的一开始不知道……”

顿了下,小胖子撇撇嘴:

“你看那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就是天文生,这帮人家底厚实,向来不大看得起咱们。不过我辈也不必气馁,修行可不论家室,国师大人出身微末,不也成就伟业?”

唔,阶级划分?拉帮结派……季平安听着后者讲解,心想太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

不过少年人那些城府终究太浅。

无论是权贵子弟对他的价值审视,还是石纪伦看似热情豪爽,实则言语间将来自各地的阴阳生们划入同一阵营,俨然成为新生领袖的小心思,在他眼中都如浅溪游鱼,只觉有趣。

寒暄间年轻学子们彼此交换姓名,季平安只是温和地笑着,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这令不少阴阳生渐渐对他失去兴趣,石纪伦也减少了关注。

终究……只是寻常。

……

“薛师兄,一个乡野学子有什么好看的?”

院中另一角,一名少女忍不住说。

贵公子模样的薛弘简收回视线,作为鹿国公

听到对方话语,薛弘简明澈的眸子有些迟疑,说:

“我只是觉得,那学子气质有些与众不同,是否邀来同坐?”

书香门

“能考入钦天监,自然有过人之处,可说到底终究是个阴阳生,看他衣着想来出身贫寒,能入监修行已是鱼跃龙门。更不可能有什么背景支撑。

“说什么修行不论家室,可正所谓财侣法地,我等从小便吞服丹药打磨根基,积累远超旁人,以后注定与他们差距越来越大。”

“王师妹此言有理,”另一名锦衣学子颔首,低声道:

“所谓圈层便是如此,我等与他出身不同,未来成就只会更远,即便此人有些气度,但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邀请过来又有何意义?不如想想开课后修行的事,我听说今日会发放图册,要我等参悟……”

一群人各抒己见,态度统一,薛弘简见状只好打消念头,放弃结交想法。

这时候,突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议论声顿止,薛弘简与石纪伦同时起身,准备代表各自的派别迎接监中司历。

可当两人走到门口时却愣住了。

身穿黑色绣星图官袍的裴司历的确来了,但身后却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面容方正,披大学士袍的老人。

身旁是一言不发的黄贺,身后是十数名翰林官员。

承旨大学士……翰林院掌院,朝中盛传的下一任“宰相”候选者……薛弘简呼吸一窒,认出老者身份,那是他父亲鹿国公都要礼遇有加的大人物。

这般人物,来钦天监做什么?还如此激动?

来不及思考,薛弘简本能地上前行大礼:“晚辈薛……”

老者却压根没看他,风一般走过,老迈眸光于院中一扫,沉声道:“谁是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