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
定了去东南海的人选,次日早上寅时过半,一应人等在工部院中聚集。
此行自然是以江为功跟姚升为首,临行之前,前去向温侍郎辞别,温益卿照例说了几句,末了道:“你们这一趟去,兴许还有个助力之人一同随行,至于是谁,你们见了自然知道。”
江为功满肚子疑惑:“侍郎,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们是谁呢?”因为知道了温益卿的脾性为人,便也不像是以前那么忌惮了,便又嘀咕道:“可别是哪里塞进来的皇亲国戚去镀金的,我们可招待不起啊。”
温益卿淡淡瞥了他一眼:“赶紧去吧,人家成亲都会变的稳重,你倒像是更飘了起来。”
姚升在旁边嗤地笑了。江为功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悻悻不语。
见两个人要退出的时候温益卿才又说道:“这一趟去,跟先前的又不同,可能会出海……务必要注意安全,保全自己,更要保全……”
两人正竖着耳朵听,温益卿却没说下去,只道:“去吧,等回来后,请你们喝酒。”
江为功大为感动:“就凭侍郎这一句话,下官我一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姚升也说道:“侍郎放心,江大人是个福将,有他在自然无恙的。”
温益卿淡淡一笑。
这两人出了公事房,姚升便道:“温侍郎说更要保全的是什么?”
江为功道:“莫不是那个什么‘助力之人’吧?嗤,你我就算先前未入决异司,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事情,世间还有谁比咱们经验更丰富的,又有谁还能给咱们助力?除非是小舒。”
姚升听得眉头一皱,可细想想,又暗暗摇头觉着不可能。
于是出来点卯完毕,带了众人,驱车出发。
将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微亮,城门已经大开。
一行人陆陆续续出了城,走了二里地,远远地看到有一队人马在路边上,前头的侍卫飞奔上前探视,不多会儿又飞马回来,道:“前头是太子殿下!”
姚升正在跟江为功讨论那个温益卿口中的“助力”怎么还不来报到,远远地看那车驾似非同凡响,正在疑惑猜测呢,听侍卫如此说,吓了一跳。
当下两人忙翻身下马,双双飞奔到车驾旁边,跪地请安行礼。
赵世禛人在马上,脸色冷峻的俯视两人,说道:“你们太迟了!”
姚升跟江为功对视一眼,觉着太子殿下的脾气似乎不大好,仿佛正在气头上,难道是大清早的拦路找他们的晦气?可细想想最近也没做什么打他眼睛的事儿。
姚升忙道:“是是,因为要拜别各位官长,所以略拖延了些许。”
赵世禛却不理这个,只又道:“你们两个人这一趟去南边,我这里也有个人,也是皇上亲自指派的特使,同你们一起前去。”
江为功的小眼睛瞪大了两倍:“这位难道就是温侍郎口中的助力之人?”
赵世禛瞥他一眼,并不回答,只继续说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这一次南行,你们务必给我照看好了,你们两个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姚升是个最机灵不过的,猛然听了这句,心中如闪电掠过,一片通明,却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江为功却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听赵世禛这般说,又是皇帝钦点的,自然是哪个走了后门的王公贵戚等等,当下忍不住哼哧哼哧说道:“殿下……我们虽然是不想贵人有什么闪失的,不过这南行风大浪高的也说不准,若真的不想有任何的闪失,那不如就好好地……”
话音未落,就给姚升用力拽了一把。
赵世禛的脸色都变了。
江为功差点给姚升拽倒,忙回头瞪向姚升:“你难道想要个累赘?”
“放屁!”姚升瞪了回去,恨铁不成钢的:“你你真是猪脑袋啊!”
江为功低低还嘴:“我怎么是猪脑袋了?除了小舒比咱们强,可做咱们的助力外,还有什么人配跟着咱们?我可不想一边操心海船等等正事,一边还要看顾什么贵人……岂不是难上加难……”
他虽然是压低了嗓子说的,可赵世禛是过人的耳聪目明,怎么会听不清。
他笑了笑:“你们真的不想要这个人?那本太子可就带回去了。”
“要要要!当然要!”姚升且说且向着江为功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江为功却偏不领情,哼唧说道:“太子殿下,您若是……”
他说了这句,突然听到低低一声咳嗽从赵世禛身后的马车内传了出来。
江为功愣了愣:这声儿有些熟悉。
他看了一眼那寂静的马车,后知后觉地发现车边跟随的竟是飞雪跟久违不见的鸣瑟,除了这两人外,还有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侍卫。
什么人竟能劳动飞雪鸣瑟亲身护佑?
又有什么人值得赵世禛自己出面送行并殷切叮嘱他们?
江为功目瞪口呆,身不由己地又看向脸色依旧冷峻的赵世禛,最后看向姚升。
姚升正焦急地瞪着他,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个猪!你怎么还不懂,那正是小……”
江为功的嘴巴慢慢地张大了。
“真的、真的是小……”他结结巴巴,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忙打住。
江为功慌忙跪地:“殿下,我我我刚才口没遮拦,请您勿怪!”
赵世禛看到他的样子,低低叹了声,调转马头回到车旁边。
他张了张口,心里有万语千言,但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一句:“我不送了。”
里头低低道:“五哥回去吧。”声音听似平静,却让赵世禛在瞬间红了眼眶。
他自诩从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独独在她身上弄出了万种柔情。
终于,赵世禛把心一横,用力一抖缰绳,纵马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十数匹马也紧随太子殿下回城去了!
直到赵世禛远去,那边江为功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跑到马车旁,伸长脖子小声叫道:“小舒?”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的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娟秀清丽容颜,江为功看见了真神,几乎一蹦三尺高:“真的是你呀!老天爷!我还不信呢!”
姚升跟在他身后,心情虽然激动,却还按捺着,又拉住江为功道:“你小声点,别张扬!”
江为功几乎喜极而泣,又忙问:“可是你怎么……太子殿下如何肯舍得?”
阑珊微笑道:“回头再仔细跟江大哥姚大哥说,咱们先赶路吧。”
江姚两人这才忙收拾激涌翻腾的心情,先带队上路。
直到当天晚上,队伍在安县县城的客栈里投宿,姚升跟江为功两个人才算弄明白了。
三个人在阑珊的房中围桌吃饭,如同许久不见的挚友,彼此之感又不同于往常。
吃了晚饭后,飞雪又捧了茶来。
姚升接茶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飞雪,谄媚地笑说道:“多谢小叶,劳烦你了。”
江为功白了他一眼。
姚升得意地抛了个眼神,才又感叹道:“太子殿下也算是旷古绝今的好夫君了。小舒,你还真嫁对了人了。”
江为功红光满面地说道:“那是,也是咱们小舒值得,才能让太子这般,换了别人试试?”
姚升忍不住埋怨:“你今儿在太子跟前怎么没反应过来,我拼命使眼色你还不懂,又说了那不中听的话,差点儿坏事。”
“我哪里想到真的会是小舒?太子素来把她当个宝似的,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还怕飞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殿下肯把小舒放出来。只当是这辈子都不会如同今儿这般了。”
“你这小心眼儿,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胸襟。”
阑珊见两个人斗嘴,却也有种久违的亲切之感,笑道:“咱们别说这个了,如今既然领了差使,倒要打起精神来……我所知甚少,还得江大哥跟姚大哥跟我再细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海贼跟倭寇,或者另有异常?”
此时江为功才敛了笑,道:“对了,我正要说,临行前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从海里捞上一个人来,竟不是咱们的人,却是个倭人。”
“真的是倭寇抢劫了海船吗?”
江为功摇头:“那倭人像是受惊了,疯疯癫癫的,满嘴听不懂的话,找了个懂倭语的人来翻译,说是什么……船遇到了神山,触怒了神明,很多人都给海上的怪物生吞了……之类的话,也不知是疯话,还是真的。”
姚升道:“我疑惑的是,按理说这些倭贼成年累月在海上掳劫,应该是以海为家习以为常的,怎么这人竟突然疯癫了?听消息上描述,说是受惊所致的神智失常,会有什么东西吓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海贼呢?”
阑珊道:“他可还说过咱们的人怎么样了?”
江为功道:“你是不是也知道了葛公子也在那些船上?那倭人没说,据我所知至今为止也没有发现……尸首。”
姚升安抚道:“我看葛公子的面相绝非短命之人,一定另有奇遇,你不要太担心了。”
阑珊心里明白,其实海之大,若真的遇难,要找到尸首又谈何容易。可仍旧不愿意这么想,仍是怀着一线希望。
两人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回房休息,姚升临去的时候便看飞雪,想说几句体己话,飞雪却垂着眼皮仿佛没留意他,姚升只得怏怏地去了。
这边阑珊洗漱了安寝,想了会儿两人所说的话,不免又想起赵世禛跟端儿,突然间意识到要离开他们,还不知多久回来……心中的想念竟如野草一样,后知后觉地开始疯长。
尤其是想到赵世禛其实不舍自己之情,还有端儿奶声奶气唤自己娘亲的时候,泪都涌了出来,简直忍不住要爬起来,打道回府。
飞雪听她呼吸急促,时而短短的,时而又如叹息般,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因低低说道:“现在回去,可还来得及呢。”
良久,才听阑珊轻声说:“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阑珊一行人去后半月,京城之中,赵世禛挪到宫中的麟德殿,至于端儿,有时候留在宫内陪着皇帝,有时候就由赵世禛亲自带着。
这日,因下了雪,弘文馆里的红梅盛开,学士们举办诵诗会,也特请了太子殿下以及北狄的越王姬长跟公主。
连日来越王姬长在京城之中也颇有些名声了,虽然是狄人,但他谈吐斯文举止文雅,而且果然擅长卜算相面等,且算的很准,一时之间京城内众人也略改了对狄人的偏见印象,也愿意同他交际。
赵世禛背着端儿到场,引得万众瞩目,只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带着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所以弘文馆上下也自习以为常。
雪越公主因为给他教训过一顿,手臂还吊着不能动呢,又知道他是个真不好惹的煞星,所以也不敢去招惹,只看见端儿可爱伶俐异常,长相又俊美,一双凤眼眼梢微挑,十分惹人喜欢,她不由便笑道:“殿下,你的儿子长的跟你一模一样啊。”
赵世禛听了这句话,心里才有点儿受用,正是为了这个“目标”,他才不辞辛苦、亲力亲为地带孩子呢。如今总算大有成效。
越王姬长打量着端儿,似有出神之意。
赵世禛突然想到他会面相,便道:“王爷在看什么?”
姬长忙笑道:“回殿下,小皇孙生得凤头麟角,器宇非凡,看着……”
“看着怎么样?”
姬长笑着躬身,点到为止地说道:“是个贵不可言的面相。”
正在这时,听有人道:“是工部的温侍郎到了。”
弘文馆的诗会,请了不少各部的大人,温益卿书法极佳,自也在请之列。
赵世禛抬眸看去,果然见他一身绛红色的常服,贵气儒雅,且走且跟迎面的人作揖寒暄。
最后才走到赵世禛身前,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赵世禛道:“温侍郎今儿有空?难得啊。”
“今日躬逢盛会,自然不敢错过,”温益卿不卑不亢地说道:“何况辛苦如太子殿下,为国事日夜操劳,日理万机的不说,还要亲自带着世子,如此身兼数职令人钦佩的,也能到场不误,区区下官又怎敢拖忙。”
赵世禛长眉微扬:“当然,毕竟是亲生的,自然要自个儿带着才妥当,就像是侍郎,可喜言哥儿终于认祖归宗了,听说侍郎也是极为宝爱的?”
别人都不敢提他亲自带端儿的事,只有温侍郎一枝独秀。
赵世禛便嘲温益卿没有亲自带过自己的孩子,且又有炫耀之意。
温益卿却也早把他的性子摸透了,非但不气反而笑道:“当然,毕竟是太子妃好意成全,她念旧情……我自然也不能不领情。舒言那孩子倒也聪明伶俐,多亏了她之前帮我教得好。”
赵世禛因为富贵那件事情,对温益卿是有愧的,所以并不在意他公然嘲讽自己,只不过温益卿居然专门捡赵世禛的痛脚狠戳,竟让他也有些受不了。
什么阑珊念“旧情”,他们之间早没有什么旧情了。还特意叫言哥儿“温舒言”,提起这个赵世禛就气不打一处来,温益卿认回自己的儿子就罢了,居然恬不知耻的留着那个“舒”字,对他来说真是非常碍眼。
当即皱了眉。
两人说了这几句,旁边众人倒罢了,唯有雪越公主看的目瞪口呆,不禁悄悄地问姬长道:“那个人是谁?他怎么竟敢跟太子殿下叫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