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后,鸿胪寺的人忙忙地过来请太子示下。
飞雪早明白主子的意思,雪越公主差点伤了阑珊跟端儿,赵世禛没立刻过去左右开弓已经是很给北狄使团面子了,哪里还肯见他们。
当下便道:“世子殿下跟太子妃在路上受了惊吓,太子殿下要送他们回东宫。你们自去接迎,按照规矩行事便是了。”
众人因也知道事情是雪越公主引起来的,忙答应着去了。
到了东宫后,端儿突然发起热来,急急地又传了太医来看,说是吹了风又受了惊吓的缘故,好一通忙乱。
西窗见端儿脸红红的,额头上还有汗,不住地叫唤娘亲,极为心疼,偷偷地掉了几滴泪。
阑珊忍不住也落了泪,此刻也才有了几分后怕。
赵世禛在旁站了会儿,便对阑珊道:“你跟我来。”
阑珊道:“做什么?我得守着端儿。”
赵世禛道:“我有几句话跟你说,用不着多长时候。”
阑珊这才起身跟他到了外间,里头就让西窗飞雪看着端儿。
“五哥你要说什么?”阑珊拭干了泪,问道。
赵世禛不看她,只是将窗户推开半扇,看向外头。过了会儿才道:“我这辈子,没怎么正经地为人尽心尽力……只除了当初怕母妃给赐死,拼过那一次命。”
阑珊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才要问,又打住了。
赵世禛垂眸道:“我知道把你圈在东宫里,你心里不高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从当初你因为迎来送往的人际应酬而病倒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时候你说你喜欢、乐在其中的话,我也清楚你是在说谎。”
阑珊震惊,愕然地看着他:“五、五哥……”
赵世禛道:“但是小姗,你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转身看向阑珊:“以前你是舒阑珊,你没得选,你得为了阿沅跟言哥儿扛着。但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你是端儿的母亲,你是太子妃,你不需要扛着任何东西,因为有我。”
四目相对,阑珊看出赵世禛是认真的,她的心跟着一颤。
赵世禛盯着她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做的有些事情,让你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我们好,就如同我现在在这个位子上……我用尽一万种法子,也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再也跟你不分离。姗儿,你知不知道。”
“五哥……”阑珊的鼻子有些酸楚:“我知道。”
赵世禛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叹了声,道:“若是没让我遇上你,倒也罢了,但是偏遇上了,我既然有了你,就绝不容许再失去……这个道理,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因为我差一点失去过,知道那种感觉多么痛苦,何等绝望。”
他所说的,自然是给容妃动了催眠术差点儿忘记阑珊的那次。
那也是所有的转折点。
从那之后,他不择手段而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可以掌控一切,从此不再失去她!
赵世禛走到阑珊跟前,抬手抚向她的脸:“我里里外外安排了人,尽量让所有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但是我仍旧不能完全的安心,因为……就是今日你所说的‘意外’!”
那四个江南的美人,能安定于内宅,也能护佑阑珊身侧,再加上飞雪等人,本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仍是出了类似今日这样的意外。
这正是赵世禛所惧怕的,也是他所不能容忍无法接受的。
“所以我不想你出城……”赵世禛垂眸看着阑珊,明明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可是每次想到她,心中仍是一片柔软,每次看到她,都觉着情绪无法掩饰,只能更喜欢,怕喜欢的太多了,入了魔。
看着这双不染纤尘的明眸,赵世禛喃喃道:“不想你离开我的掌控,不想有任何意外。”
阑珊听到这里,隐隐地有些无法形容之感,她呆呆道:“五哥,我真的没事儿,你也不会失去我,就像是今天,虽然遇险,不还是你的人及时救了我吗?你别太担心。”
“可对我来说,纵然是一点意外也赌不起!”赵世禛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我只要你听话,姗儿,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随意出城了,别让我再担心。”
阑珊停了停:“我……”
赵世禛沉声道:“答应我!”
阑珊一哆嗦,终于道:“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赵世禛听了这句,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把阑珊松开了些,捧着她的脸,低头吻落。
他的呼吸声开始粗重。
阑珊有些怕:“五哥……”试着要推开他,却给他不由分说地擒住双手。
这日等天黑的时候,赵世禛才出了东宫。
可喜的是,他才走,飞雪立刻告诉阑珊,端儿的情形已经稳定下来了,也不像是先前那么发热。
阑珊撑着起身,沐浴过后便去瞧那孩子,果然睡容安稳。
小孩子的病来的快,去的也迅疾,次日已经好了很多了,门上报说安王妃来到。阑珊知道郑适汝多半是听说了昨儿的事情,过来探视。
忙接了进来,果然郑适汝问了起来,阑珊便跟她说了不过是有惊无险误会一场。
郑适汝看端儿的脸色微微发白,便道:“这狄人真是可恶,若不是姬氏一族向来还不错,这次就叫他们有来无回才好。”
阑珊忙笑道:“就算是玩笑话也不能乱说。”
大人说话,那边端儿跟宝言两个却也玩的投契,端儿又指手画脚地跟宝言说起在别院堆雪人之事,宝言还不会说话,却也睁大眼睛听着,像是很懂的样子,两个孩子仿佛交流的毫无障碍且津津有味,倒是看的阑珊跟郑适汝不住发笑。
等阑珊闲下来的时候,终于翻出了晏成书交还给她的那几十页的手稿,只是打开看时,着实吃了一惊。
原来那几十张的手稿上,几乎每一张上都多了晏成书的批注等话,密密麻麻的,很是详细,除此之外还多了有十几张的图文字纸,自是晏成书所写,大有裨益的。
阑珊又惊又喜,如获至宝,又想到晏成书病中居然把自己所写的都仔细看完了不说,还批改了这许多,又另外写了这么多,实在是难能可贵。
自己费心竭力,用了几个月的功夫才不过写了三十几张,晏成书却在短短几天之内写了她的三分之一。
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当下忙平心静气地看了起来,又把那些精辟之语重新整理,誊抄出新的一份稿子,从头到尾再看,果然比自己之前胡乱写得有条理的多,也明白的多。
数日来她忙于此事,闲着就陪着端儿玩耍,果然也没工夫理会外头的事情。
只听说赵世禛见过了北狄的使者……皇帝也召见过等等。
这天赵世禛回来,晚间突然对阑珊道:“你连日来不曾带端儿进宫,父皇想念端儿了,要他进宫住几天,明儿就让他去吧。”
因为容妃的缘故,加上阑珊对于那皇宫也着实没什么好感,自然是能不去就不去的。闻言忙道:“好啊。那明儿是你带了去,还是我送去呢?”
赵世禛道:“我送去就是。”
阑珊笑道:“五哥真是贴心。”
赵世禛嗤地一笑。
阑珊却又有些过意不去:“皇上会不会觉着我怠慢,不如明儿我领着端儿进宫去吧?”
赵世禛道:“不必,父皇知道你先前去探望过晏成书,加上端儿又病了,所以父皇很明白,只是更担心端儿、想念他而已。”
阑珊这才放心。
次日赵世禛果然早早地带了端儿送他进宫,又叫飞雪跟西窗贴身跟着。
端儿听说要去见皇爷爷,倒也很是兴奋,阑珊又多叮嘱了他几句,才送了出门。
等他们去后,阑珊梳洗完毕,正要再去整理稿子,外头道:“太子回来了。”
阑珊很诧异,回头果然见赵世禛从外去而复返,端儿却不在,她忙问:“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赵世禛见她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对襟缎子袄,底下是素色的褶裙,头上没有任何的珠花首饰等,只有两根银簪,却是一如既往的素净雅淡。
他便道:“好,也不用换衣裳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怎么忽然提起来?”阑珊很意外。
赵世禛勉强一笑:“路上跟你说。”
阑珊疑惑地笑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难道你最近事情不忙吗?”
此刻宫女已经送了大毛斗篷过来,赵世禛亲自给阑珊系了,又戴了风帽,抚了抚她的脸,温声道:“走吧。”
出门上了车,眼睁睁地车驾竟是出了城。
阑珊本来好奇,只是笑着乱猜,这会儿见出城后直奔官道,心便有些乱跳:“五哥,你到底带我去哪里?”
赵世禛握住她的手:“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只先答应我别着急。”
“什、什么事?”
赵世禛才张口,又稍微清了清嗓子:“晏成书、昨夜……去世了。”
阑珊早在听见他提晏老先生的时候,心里就有种不祥预感,只是还怀着侥幸。
等听到那两个字……猛然间就好像一口气堵住了嗓子眼,眼前阵阵发黑。
“你、你说什么?”她嗓音沙哑地问。
赵世禛道:“说了别着急的,老先生是睡梦中去的……并无苦痛。”
阑珊越发喘不上气了,摇晃着往前栽倒,幸亏赵世禛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住:“姗儿!”
“不、”阑珊终于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不可能!你骗我!”
赵世禛把她搂紧了,喃喃道:“我也想是骗你的。”
晏成书走的并无征兆,据说连日精神不错,哪里想到一夜之间居然……
所以赵世禛先把端儿送到宫内去了。
别院门口,杨时毅是清早得到消息的,此刻已经换了一身缟素。
阑珊下车的时候,抬头跟他微润清冷的目光相对,只觉着他身上那雪白的就如同是反射了太阳光的雪,顿时把她的眼睛刺痛的将要瞎掉。
“晏老、不……”她只顾艰难地试图呼吸,浑身却没有任何力气。
想要快进别院去找晏成书,双脚却又挪不了步。
若是在别的地方,赵世禛自然早将她抱了起来,可今日不同往日,赵世禛扶着阑珊,暗暗叹了口气。
晏成书的身后事,自然是杨时毅操办,虽然他这别院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但是消息散开后,一应认识的人都纷纷地前来吊唁,包括李尚书,温益卿,依稀昔日工部一些跟晏成书相识之人。
宫中皇帝自然也得到消息,便下旨追封晏成书为诚意伯,并特许其葬于皇陵。
五天后,来吊唁追祭的人渐渐退了。
灵堂之中,阑珊跪在蒲团上,慢慢地往铜盆里撒着纸钱。
在她抵达别院之后,洛雨哭着把几张晏成书的手书给了她,说道:“先生临去前还惦记着这个……嘱咐叫我给你。”
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打在手中的纸钱上,又随着纸钱化成了一团火。
这是她如父亲一般的老师啊。
最关爱她的长辈从此便去了。
起初才到的时候,还不肯面对这真相,然而守了五天的灵,从震惊的不能面对到逐渐接受,到现在……
阑珊抓了一把纸钱,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候失去父亲的时候,悲从中来,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灵堂之外,杨时毅默默地看着阑珊跪在里头嚎啕大哭。
虽然这几天他基本都在,但跟阑珊说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如今见她这样,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内劝慰,却有一个人走出来:“杨大人。”欠身行礼后,便先他一步进内去了,正是赵世禛留下照看阑珊的一名内侍。
杨时毅见状便站住了。
阑珊在别院里守了七天的灵,直到赵世禛亲自过来接了她回京。
端儿并没有跟着赵世禛一起,问起来,却是仍在宫中。
赵世禛道:“父皇很疼那孩子,叫他看着无妨,你劳累了这几天,回东宫好生休养休养。”
阑珊靠在他怀里,因为心力交瘁的缘故,来不及答应,便靠在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赵世禛出宫之后,阑珊也很快起了身,洗漱整理完毕,便道:“备轿,进宫。”
红线跟另一名侍妾名唤红玉的在旁边伺候,闻言便说道:“太子殿下临去还叫别吵到娘娘,让您好好地休息,怎么就要入宫呢?”
阑珊只瞥了她一眼,红线便笑着低了头:“奴婢多嘴了。”
车驾在午门口停下,阑珊进宫往内而行,走不多远,突然看到前方有数人迎面走来。
慢慢地看清楚了,那为首两人,一个是宣平侯府的孟吉,另一个却是北狄的雪越公主,只是公主不知怎么了,右手臂上了夹板,用绷带吊起在肩头,仿佛受了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