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毅双目含笑:“你可能猜到是什么?”
阑珊不明所以,忙笑问:“我怎么会猜得到?到底是什么消息? ”
“听说,”杨时毅缓声问道:“你一直在惦记着滇南那边湄山新寨的事情?”
“是……”阑珊猛然心跳:“师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难道……”她盯着杨时毅,心头有些声音鼓噪,却不敢出口。
杨时毅见她目不转动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唇角一勾:“不错,我之所以提起这个,是因为……今天早上才得到滇南那边送来的一个急报。”
“到底是怎么样?”阑珊没忍住,抬手握住了他的袖子,“你快说。”
杨时毅垂眸瞥了眼她的手:“你其实都知道了,何必又问。”
“杨师兄,杨大人!”阑珊五爪挠心,赶着催:“您倒是说呀。”
杨时毅这才说道:“嗯,是湄山新寨那边的一个村妇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早上内阁的急报就是这个,这消息说大不大,却实在不能称之为小,这其中的意义无法尽述。
据说新寨那边已经沸腾,完全不是杨时毅此刻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
而对阑珊来说,这消息像是一阵猝不及防的狂风般的狂飙掠过,让她的脑中在瞬间竟一片空白。
她直直地看着神情端庄依旧波澜不惊的杨大人:“真的?你没有骗我?”
杨时毅眼中略有笑意微漾:“骗你做什么。这会儿你是在这里住着,若是回了京,怕太子也会告诉你的。”
阑珊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热泪盈眶,双手合什颤声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杨时毅笑看着她,却见她合着双眸,微微抖动的长睫间竟有些泪光晶莹。
“这算是善始善终,这下你总该安心了吧。”杨时毅叹了声。
阑珊百感交集,忙转身悄悄地把眼睛擦了擦,才由衷地笑道:“多谢师兄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杨时毅道:“可见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湄山众人之所以能够再获新生,竟是全靠了你,且不说你还阴差阳错地替朝廷寻了那么好的锡矿。可知李尚书提起此事便眉飞色舞。”
阑珊忙道:“又不是我找到的锡矿,是温侍郎跟姚大哥他们。”
杨时毅笑说:“不管怎么样,李大人时常跟我说你是工部的福星呢。”
阑珊有些不好意思:“义父不过是敝帚自珍的,爱乱夸我罢了。”
杨时毅道:“这倒不是,可知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
阑珊还在等他说“可惜什么”,但杨时毅却没有说下去,只起身道:“我该走了。”
这会儿果然下起雪来,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地上很快白了一层,像是铺了均匀的薄棉絮。
阑珊陪着杨时毅走到门口,道:“师兄,雪这样大,怕路上马滑,你不如别回去了。”
侍从已经准备了大氅跟雪帽子在门口等候,杨时毅回头看了阑珊一眼,终于说道:“不妨事。大不了让车走慢些便是了。”
阑珊见侍从要给他披上大氅,忽然也想起一事,便走前一步:“师兄……”
杨时毅见她有话说,便叫身后的人暂且退了,自己握住大氅系带:“什么事?”
阑珊道:“之前慈幼局那边儿,礼部严主事之子也牵扯其中,至今下落不明,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杨时毅一笑:“哦,是此事啊,无妨的。”
阑珊迟疑道:“回头我会找个机会问一问太子……”
“不必,”杨时毅阻止了她,说道:“太子殿下大概自有他的安排,不必特意去问,只静静等候罢了。”
他的目光平静,一如既往。
四目相对,阑珊终于垂头道:“好,就听师兄的。”
杨时毅忖度道:“我看老师的气色比先前要好很多了,只不过你是太子妃之尊,到底不便多留,住两天便回京吧。”
阑珊一愣,终于道:“您放心,我也有数。”
“那就好,”杨时毅温声又道:“不过在照顾老师的同时,也要照看好世子,还有你自个儿。”说完之后,便转身走到门口,戴上风帽,带人出门去了。
这日,就在杨时毅离开后不久,西窗匆匆地到了。
原来因为晏成书想看阑珊写的那些东西,所以阑珊叫人回去拿,这次西窗来,亲自把那一叠手稿带了来。
西窗先把稿子给了阑珊,又迫不及待地去抱端儿,嘴里说道:“这风雪好大,我再迟出城一刻只怕就窝在半路了。之前看到一辆车跌在沟谷里了,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阑珊正在翻那一叠稿子,闻言手一抖:“什么车?你看清楚了没有?”
西窗道:“我只听他们说了一句,没来得急看车就过去了。”
阑珊忙叫随车的人来详细询问,又派人回去探查,看有没有人受伤之类,天将黑的时候派去的人才回来,说道:“是一个过路商人的车,因为惊了马才掉下去的,人却无恙,早已经走了。”
阑珊这才放了心,原来因为杨时毅才走不多久,她自然是担着心的。
当下才定神,等晏成书起身,便把那几十张的手稿送了过去给他瞧,还有些忐忑道:“我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未必有用,老师别笑话我。”
晏成书叫把灯挪到跟前,对着灯影一张一张的看,直到吃晚饭了还在看。
洛雨笑道:“可见这写的必然是好的,不然的话先生哪里会这么入神?”
阑珊满怀忐忑,不敢做声,此刻才悄悄地说道:“老师,不如先吃饭吧。”
晏成书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写得很好,只是缺乏一些纲目,留下来我慢慢地看。”
阑珊听他赞赏,心里略喜,便笑说道:“您不说我胡闹就好了。”
晏成书正色道:“这可不是胡闹,整理妥当了,这是能传世的典籍。”
他居然用了“典籍”二字,阑珊一震,脸上便有些微红的,觉着自己实在是当不起这夸赞。
晏成书含笑道:“你不用妄自菲薄,我很清楚自己所见的是什么。哦……杨时毅跟你说了吧,湄山的事。”
阑珊点头:“说了。”又情不自禁地笑说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或许是巧合?我还以为至少得两三年呢。”
晏成书也笑了起来:“你看看,又不自信起来。”他说了这句,看着灯影出神,终于道:“今日跟杨时毅说起,看得出他很喜……”
见阑珊正竖起耳朵听着,晏成书却停了一停,才道:“他很赞赏你的才干。”
阑珊因为高兴,便只顾喜欢的摆手道:“哪里,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晏成书叹道:“虽然不是你一个人做到的,但是若没有你,就算去一万个人,也是断然做不到的。湄山的事情我跟杨时毅看法一致,是你去了这一趟,才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可知,造福的不仅是湄山三千的寨民。”
毕竟当时的情形就像是一个火药桶,而且当地已经在调集军队了,箭在弦上,很快就是血流成河,到时候湄山三千的寨民,外加上启朝的军队,那伤亡便无可估量,而且那正是滇南跟黔地交界的地方,各族百姓众多,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血战。
如果不是阑珊前去,这就是个死结。
而且晏成书跟杨时毅两人细想,也都知道,此事唯有阑珊才能结。
晏成书把那一叠手稿放在桌上,想了半晌,看着阑珊道:“姗儿。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是什么话?”阑珊正在给他往桌上端菜,闻言忙问。
“你要相信你自己的能力,你要答应我,不能埋没了这一身的才干。”晏成书郑重说道:“有朝一日你若觉着彷徨无措,我要你想起湄山,想起那些本来会死在争战中的人,想起那些即将出生的婴孩,我要你明白,若没有你,湄山就是无数人的地狱,而不会有什么湄山新寨。”
阑珊听的呆了。
这一夜回了房,西窗道:“小舒子,我临行的时候,主子让人带话,让你明儿就回去呢。”
阑珊道:“下这么大雪,一时半会儿哪回得去。”
西窗不以为意,反而笑问:“你整天都在府内,出来消遣消遣也行。横竖只让我守着小世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天晚上,端儿因为白天睡过,闹了很久还不肯入睡。
西窗便过来接了他过去跟自己一块睡。
阑珊给端儿熬的有些发困,心中却不停地想着晏成书晚间所说的那些话。
她应该不会忘记的,毕竟,端儿也是在湄山出生的。
但是……要怎么才能不埋没了一身所知所学所能呢,她是太子妃啊,连出城来探望自己视作父亲的人,都还成了异事呢,何况别的。
翌日,西窗叫了两个侍从一起,外加个洛雨,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端儿抱着小黄的脖子,大喜之余,又撸着小黄毛茸茸的头道:“要狗狗,要狗狗!”
西窗最先明白过来:“世子是想咱们在堆个狗子的雪人。”
于是大家齐心协力,果然又弄了两只狗出来,倒是像模像样,憨憨厚厚的趴在地上。
端儿笑呵呵地,又跑去腊梅树下捡了一朵金黄色的梅花,放在其中一只的头顶上,认真说道:“这是小黄,那是小白。”
引得众人大笑。
两日后,天色放晴,京城内又派了人来接阑珊回去。
晏成书道:“我已经好了,你回去吧,横竖你有心,得闲再来就是了,如今已经住了这六七天,再住下去难免引人非议。”
阑珊道:“那不如老师跟我一起回京。”
晏成书笑道:“不了,我也不想再受这场颠簸,且这里也清净,我觉着甚好。”
说着便挪到桌边,将阑珊的手稿拿了出来,道:“有些地方我略做了批改,还有点儿我自己的心得,你拿回去再看吧。”
于是便收拾启程,端儿倒是有些舍不得了,抱着晏成书不肯撒手:“端儿要跟爷爷一起。”
晏成书忍不住也有些湿了眼眶,好不容易才把那孩子哄着出门,又看见了两只狗,便跌跌撞撞跑过去又把狗子们分别抱了抱,才上了车。
那两只狗像是也依依不舍,跟着马车走了两三里地,怎么驱赶都不肯回。
阑珊便叫了两个侍卫来,吩咐将他们赶回别院去,免得在外头乱跑出什么意外。
不料就在这时候,路上马蹄声响,听着十分激烈。
此刻正将到了西窗所说的曾有马车跌落沟谷的地方,路只能容两辆车通过,加上地上还有些雪没化,马车便小心翼翼地走的很慢。
阑珊心想:“什么人在这样的雪地上跑的这么快?不怕危险吗?”
正要往外看,突然听到小黄跟小白狂吠起来,倒像是遇到危险。
阑珊吃了一惊,忙撩起车帘,探头看时,却正好看见有数匹马从旁边的山路上飞奔而来,为首那人身着裘衣,戴着狐狸毛的帽子,看着身手矫健的样子,正拉开了一张弓,竟是对着这里瞄准过来!
此刻车驾周围侍卫们已经戒备起来,那人手一松,一支箭“嗖”地飞出,却不是冲着阑珊这边,而是对着小黄跟小白的,幸亏那两只狗儿机灵,迅速跑开,那支箭射入了地面上,箭尾簌簌抖动。
冬日的地面何等坚硬,此人的臂力竟如此了得。阑珊惊心动魄,生怕小黄小白给这人不由分说地害了,忙叫道:“住手!”
飞雪最先反应,因为有西窗帮着阑珊照看端儿,她本就是在马上的,见状便调转马头,想要拦阻来人。
谁知那人见一箭不成,又飞快地射出另一支。
飞雪气恼,从袖子里摸出一支小袖箭扔了出去,正撞在那人的箭上,刹那间便将那支箭击飞了!
两只狗儿趁机便飞奔回别院去了。
那人看有人出手,眉头一扬,将射出第三支箭的时候居然不再瞄准小黄跟小白了,竟是往飞雪这边射来!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飞雪怒道:“哪里来的混账这么不知轻重!”
身后侍卫道:“属下等去将那人拿下!”
才要拍马冲向那人,那第三支箭从飞雪身边擦过,竟射入她身后的山石上,给这箭一震,山上的一些积雪刷拉拉松动开始往下滑!
飞雪万想不到会有这种意外,大吃一惊:“小心!”
然而积雪下坠,路上的马儿受了惊,便长嘶了声,马蹄有些乱了。
阑珊正看到两只狗子顺利地往回逃走,稍微松了口气,可下一刻马车就开始剧烈的晃动。
还没反应,马儿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奔去,阑珊也惊问:“怎么了!”
车前马夫拼命地要勒住缰绳,旁边的侍卫则冲过来护卫,但是这道路本就不算宽绰,旁边山上的雪又坠的极快,马车开始摇摇摆摆,竟是险象环生,差点儿把随车的一名侍卫挤落沟壑,慌乱中车夫都给甩了下地。
西窗忙把赵承胤抱紧:“出什么事了!”死命地用脚撑着车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滚出去。
阑珊瞧见车夫滚在地上:“危险,要快点出去!”
此刻飞雪已经打马冲了过来:“娘娘!快出来!”她人在马上,探身要把阑珊接出去,阑珊却向着西窗:“快,端儿!”
西窗狼狈地滚过来:“小心,小心!”把端儿递过去。
端儿倒是不觉着慌张,给阑珊一把抓过去,睁大了双眼似觉好玩,阑珊看着这孩子明澈的双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抱着端儿,将他往外一送!
飞雪一把将端儿搂了过去,与此同时马蹄却蓦地一滑,几乎跌倒!
幸而飞雪临危不乱,断然地纵身跃起,抱着端儿从马背上往旁边安全地带跃了出去。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那边马车已经歪歪扭扭地去的远了,就在飞雪惊魂未定的时候,车右侧轱辘在沟谷边一滑……刹那间,整辆马车往沟壑底下倾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