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只听着赵元吉描述,就也觉着背后有点发凉,听他问便道:“这个……只是听别人简单说起来,自然难以回答的。”
这会儿花嘴巴从外头慢慢地走了进来,冲着阑珊喵叫了声。
阑珊忙先抱起来,亲亲它的脑袋。
郑适汝瞥着她,淡淡道:“王爷哪里听来的这么吓人的故事?”
赵元吉道:“南大街上那些人都在说,今儿到店里的几个客人也在说。”
郑适汝一笑道:“这种近乎怪力乱神的事情,难道也会跟工部有关?且她现在又不在工部当差了。”说到这里就看着阑珊温声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的事儿还不够忙的呢。”
殊不知阑珊听着赵元吉说的时候虽然害怕,但此刻却不知不觉也开始思忖原因何在了。
赵元吉会意,因笑道:“也是,我不过好奇而已,其实无关紧要。对了,店里最近来了两位南洋的客人,看上了咱们的镇店之宝‘龙团凤饼’,我说不卖,他们竟拿出了两颗这么大明珠来换,说是从成了精的海鼋壳子里取出来的,别的地方得不到。见我执意不卖,就只买了一套茶具去了。我看他临去屡屡回头,带着遗憾之色,多半还是不死心。”
郑适汝见他比划着那珠子似有婴儿拳头大小,略觉好奇问道:“海鼋成了精怎么又会给他们得到明珠?”
赵元吉道:“据说是那海鼋到了一定年岁,就会褪去旧壳,那壳子的边儿上就是那些大明珠,有缘人得到一生不愁吃穿。”
郑适汝点头道:“这还罢了。”
赵元吉见她感兴趣,便笑问:“明儿他们若还来,我换了珠子回来给你看看如何?至少得他三四颗珠子,对了,也送两颗给弟妹。”
郑适汝才也笑道:“使得。”
阑珊旁观两人相处,却好像比先前更融洽了些。
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也不过是旁观者,不可妄下定论而已。
此后阑珊想起赵元吉所说慈幼局的事情,就叫飞雪替自己打听了一番。
飞雪回来所说,却跟赵元吉大同小异,此事是从去年秋日开始,陆陆续续到了现在,并无答案。
因顺天府查不出什么,院长甚至还请了风水先生,算来算去,只说这房间阴气太重,做了几场法事,念了符咒烧了些符纸,便说无碍了。
可说完之后不出数日又出了事,院长极为无奈,只能把那房间锁了起来,不叫人靠近了事。
最新的消息却是在两天前,又有个孩子自个儿爬到学堂,因为这学堂晚上给关了门,那孩子进不去,就在门口哇哇大哭,这才惊动了人。
也不知是因为受惊还是怎么样,这小孩子也病倒了,被抱回去后哭闹不止,大夫都没有办法,其中一个嬷嬷灵机一动,叫抱着去学堂试试。
果然,开了那学堂的门后,小孩子慢慢地竟不哭了,当着众人的面儿,就说笑言语起来,那会儿是大白天,在场众人目睹这情形,无不毛骨悚然。
阑珊问道:“这件事既然闹开了,除了顺天府,没有别人管?”
飞雪道:“大理寺派人去看过了,但是并没出人命,何况那房子也没什么不妥,所以只看过就了事。”
阑珊又问:“工部呢?”
飞雪笑道:“暂时没听说过工部派人去的。不过……”她欲言又止。
阑珊道:“怎么样?”
飞雪笑道:“因为这件事轰动起来,有些无聊之人便打赌,约着晚上一起去那学堂里试胆量呢。”
这商量着要去试胆量的众人,便是京城之中一干纨绔子弟,这日晚间因喝醉了酒,想起之前的赌约,便仗着胆子往慈幼局而来。
此刻天色已暗,慈幼局也已经关了门,但是这些人轻车熟路,转到后院的矮墙处,以叠罗汉的方式翻墙而过。
后院的厢房里还有一点灯火摇曳,借着灯光,这四人彼此打手势,悄悄地穿过院门,按照原先打听的路径,往前头学堂的方向摸过去。
这会儿正是七月上旬,一弯细细的弦月,加上又是阴天,院子里黑洞洞的,尤其是这慈幼局有的地方还挂着灯笼,大多数地方却都没悬灯笼的,眼睛时明时暗里转换,叫人无法适应,大家边找路边小心脚下,磕磕绊绊摔了几次。
转了有两炷香的功夫,才终于转到了那传说中的小学堂。
四个人都叹了口气,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相视而笑,只觉着好玩儿。
因为先前关了门也不得安宁,所以院长索性把门敞开着,随意人出入,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但是因为慈幼局上下都知道此地诡异,谁还敢过来呢?莫说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也要远远地绕开此处。
这些纨绔子弟见如此顺利,便大模大样地进了学堂,见学堂中还有些课桌椅,只是四壁空空的,又没有灯火,黑夜里果然有几分可怖。
屋子里外黑洞洞的,其中一人掏出火折子点亮,其他众人忙低声道:“快熄灭了,别叫人看见!”
那人却是顺天府王都尉之子,王公子笑道:“怕什么,这些人胆子小的很,不敢靠近的。”
当下举着火折子,负手四处溜达打量。
这里既然是小学堂,本来的布置自然不是这样,比如进门的那堵墙上原本挂着三幅画,分别是岳母刺字,张良拾履,凿壁偷光。
因为曾怀疑是这些字画吸引了那些孩子,所以事发后三幅画都给取下了,如今原来挂画的位置就只剩下了淡淡的白痕。
王公子盯着这堵墙看了会儿,便笑说道:“好像也没什么吧?你们可有所察觉?”
其他三人闻言,便也各自端详。
其中有一个人却正是嘉义侯府的徐勇,他先前拦阻温益卿无果,心里颇为失望,虽如此却不肯放弃,竟又缠着嘉义侯从中周旋,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挤进工部,暂时在营缮所做一个小小地差役。
这次徐勇因为想要好好表现,倒也中规中距,耐心地熬了下来,只是他满心想进决异司的,只是无路可寻,跟这些狐朋狗党喝酒的时候,众人说起此事,这才触动了徐勇。
他想:倘若自己能够查明真相,不就说明他配进决异司了吗?到时候温益卿就不会拒绝了吧。
于是才一拍即合,大家一同来了。
这小学堂原本不大,众人转了片刻就都看遍了。徐勇大为意外,又觉着失望,这里非但没有异常,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感觉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正在迅速流逝。
徐勇叹息道:“这好像没什么嘛。”
其他两人也道:“听他们说的怪吓人的,身临其境,才知道不过如此。难道是夸大其词或者胡说的?”
王公子笑道:“不如咱们往这墙上写一行字,表明是我们‘到此一游’?”
其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正要附和,还是徐勇有点儿分寸,便笑道:“不可如此!这慈幼局虽然不算什么,可到底还是朝廷的正经衙门,闹出去了真要计较起来,咱们还是要担罪的。”
王公子叹道:“那就没趣儿了,咱们走吧。”
才一动,徐勇看到他袖子上仿佛有点痕迹:“你的手怎么了?”
王公子低头看见,道:“别提了,刚才在院子里路不熟,撞在不知什么东西上,给我划破了。”
另一个礼部严主事之子也哀叹道:“我也跌了个跟头,膝盖怕是破了。”
“那咱们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还是有些收获的。”另一个吴公子打趣道。
四个人正商议着要走,突然间门口人影一晃。
那王公子吓得手一抖,火折子竟熄灭了。
那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竟不知是何时到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夜色里看着像是一道狭长的鬼影。
原本还谈笑风生的四人顿时吓得胆颤,严公子忙抓住徐勇的手:“是、是什么?”
徐勇咽了口唾沫,才要张嘴,门口亮起一团儿微光。
微光之中,慢慢地照出了一张微微低着头的阴测测的脸,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这差点儿把四人更加吓死。
严公子紧紧地掐着徐勇的手,旁边王公子竟跌在地上。
正在胆颤的时候,却见那张可怕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徐勇本在跟着发抖,直到发现那笑容竟、有几分眼熟。
他愣了愣,定神细看,终于失声道:“是……是决异司的姚大人吗?”
门口的那人一笑开口:“徐小侯爷,还认得我啊。”浑厚的男子声音,显然不是鬼怪了!
严公子反应过来:“决异司?是工部的人?!”
这来人正是姚升,他这次来,自然是奉了杨时毅的命令,过来初次探查的,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四个活宝。
所以刚刚才故意的吓一吓他们。
姚升便笑道:“怎么几位竟跑到这里来了?”
徐勇总算回神:“姚大人,我们自然是……”他不敢说是“练胆”,只道:“因为听说那传闻古怪,所以来一探究竟的。您也在这里,难道决异司接手这件事了?”
姚升道:“还没有,只是先派我过来探探虚实。不料竟遇到几位,也是巧了。”
这会儿严公子才将他松开,地上的王公子也爬了起来,徐勇想到方才大家吓破了胆,暗自庆幸这屋内光线够阴暗,不至于把各人的丑态照的一清二楚。
他才要说几句场面话搪塞过去,突然间外头隐隐地传来一声尖利地惊呼。
大家顿时都噤若寒蝉。姚升回头,疑惑地看向身后,与此同时门口有个声音压低了道:“我先去看看。”
姚升忙道:“小心……”
简单两个字还未说完,一道黑影刷地从门口掠过,于院子里几个起落,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勇这才知道原来姚升有同伴,又听到那叫声,顿时又兴奋起来:“姚大人,是不是出事了?”
姚升笑道:“怎么出事了小侯爷还这么高兴?”
此刻那惊呼声开始嘈杂,沉沉地夜色中,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加上姚升的耳朵又灵敏,听到说:“不好了,快、快去叫人,去报官!院长被害了!”
姚升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来调查这有古怪的屋子的,怎么院长反而死了?
他来不及处理这四人,只忙道:“你们不可乱闯,快些离开。”
说完后,自己也忙往前院赶去。
姚升极快地奔到前院,有人看见他:“什么人?”
“决异司的姚升。出什么事了?”
慈幼局的人一听,忙道:“原来是姚大人,快请,我们院长被人、被人害死了。”
姚升进了屋内,扑面好刺鼻的血腥气!
他皱眉转到里间,却见榻上,院长果然已经“死”了,而且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的嘴跟眼睛都张大到极致,像是极度惊骇,中衣几乎被血染透,颈间,胸前,手臂,甚至下肢都有伤。
因为场面有些惨厉,慈幼局的人不敢入内,只站在门口。姚升皱眉看时,旁边有人道:“他死的很奇怪。”
说话的人却是飞雪,原来她今夜是跟姚升一起来的,之前先姚升一步过来。
姚升见她无碍,便道:“这么难看可怖的情形,你别只管瞧,小心做噩梦。”
飞雪嗤之以鼻。
姚升知道她跟寻常女子不同,便不再多言,上前细看,突然发现院长的中衣血迹淋漓,却是敞开的,这个时辰,他显然已经安寝了,所以只穿了中衣,但奇怪的是,身上却还穿着黑绸裤子,而且这裤子有些……凌乱。
姚升拧眉看了片刻,望着那绸裤上浸出来的血,虽然说院长身上的伤惨不忍睹,但这出血量未免太大了些,黑绸虽然不太显血红色,但也看出浸湿的样子,可更奇怪的是……
姚升咳嗽了声:“你回过头去别看啊。”
飞雪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害怕,便道:“为什么我不能看?”
姚升笑道:“因为我要脱他的裤子了。”
飞雪一听,皱眉瞪了他一眼,果然转开头去。姚升上前将那绸裤轻轻地往下一拉……
眼前所见,让向来经验丰富见惯风云的姚大人也有些目瞪口呆。
院长居然已经给切成了太监。
就在这时候,身后一声惊呼!
姚升手一抖,回头看时,却见竟是徐勇等三人挤在身后门口,四个眼睛瞪大,脸色煞白,他们本是想来看看到底出了何事的,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刺激的一幕,严公子最为胆小,双眼一翻已经晕死过去,这次可是真真的练了胆了。
白日,飞雪回到东宫,跟阑珊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原来阑珊因为听说此事到底不放心,便让飞雪跟姚升知会过,两人约了一起过来探查。
他们是比徐勇四人先到的,因为没看出什么异样,正要离开,那四个人却到了。
飞雪道:“王院长死状骇人,身上伤痕无数,那东西也给人切了。而姚升也发现他的裤子好像是后来给人穿上的,因为腿上虽然有伤,裤子却好端端的。当下审问起来,最先发现尸首的那侍从见瞒不过,才承认是他给王院长穿上的,因为怕给人看见了不雅。”
阑珊皱眉道:“没想到偏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又是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毒手呢。”
飞雪说道:“还有一件更怪异的呢,姚升觉着那侍从仍旧有所隐瞒,稍微恐吓,他才又拿出了一样东西,竟是个鬼脸面具,说是……他发现院长尸首的时候,院长脸上正戴着这个东西,才吓得他大声尖叫起来。此事如今已经交给了大理寺。”
鬼脸面具,死不瞑目,遍体鳞伤,光是一想这情形,就已经叫人胆寒了,阑珊叹了口气:“徐勇那四个人呢?”
飞雪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道:“那四个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吓的一个晕了,一个要给人搀着才能走……哦对了,他们四个并没什么嫌疑,姚升审讯的清楚,在他们准备翻墙的时候,王院长才洗漱过了,还活着,他们摸到小学堂的时候院长才死,而他们四个一直是在一起的不曾分开,所以并无嫌疑。”
阑珊哑然失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飞雪劝道:“这件案子如此血腥,还是别沾手了。而且那房子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据说原本是属于慈源寺的土地,后来自愿捐出来给慈幼局的,导致孩子们行为异常也许另有原因。”
阑珊问:“那这原因会不会跟昨夜的血案有关呢?”
飞雪咽了口唾沫:“不会吧……”
“我想,”阑珊终于道:“亲自去看一看。”
飞雪张了张口,终于道:“去也使得,只不过要跟主子先说一声才好。”
阑珊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