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赵世禛的话,阑珊心头一阵寒意冒了出来:“五哥……”
她仰头看着赵世禛,却不知要怎么开口。
阑珊当然看得出,荣王是认真的,他从来不曾跟她提过这个问题,没想到第一次说,便是这样突如其来,不由分说。
虽然太子如今困在狄人手中,情形不妙,但毕竟那是太子,而且皇帝的心意实在是难以揣测,赵世禛决定夺嫡,不管如何都必定危机重重。
之前只做好荣王的本分,处处低调避嫌,皇后那边还总是盯着呢,现在真的起了这念头……涉及皇室争权哪里是什么轻易的事情,势不可免地会有一些令人难以预料的腥风血雨。
阑珊怕郑适汝涉及其中会受到伤害,可同时她怕的也是赵世禛把自己投身于这种危险的局面里,不管是郑适汝还是赵世禛,对她来说都是至为重要不可替代的人,如今她却置身于他们之间,大有无法两全之意。
此刻外头的风雷不似才进城那样激烈了,但时不时地仍有电光舞动,跟室内的烛光交织,光线明明灭灭,如同阑珊的心情。
赵世禛垂头打量着她变幻的脸色,耐心地没有再说别的。
又怕她一时想不开,便温声道:“你也不用多想,时候不早了,不如先睡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鸣瑟进来道:“驿馆那边儿有消息了。”
赵世禛一听,便对阑珊道:“我去看看,你先睡吧。”
阑珊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只小声道:“外头还下着雨,处处小心些。”
赵世禛抚了抚她的鬓发,一笑在她额头亲了口:“知道。”
安置了阑珊,赵世禛出门往外而行,他走的并不快,且走且想事情。
方才跟阑珊所说的话,一早就存在他心里,只是在等待一个跟她挑明的机会。
阑珊的心思赵世禛是懂的,她一心维护郑适汝,所以在湄山的时候才交代姚升把关主事妥善处置了。
是的,这件事赵世禛是知道的。
只是不想跟阑珊当面提起,因为也清楚她做这个决定不容易,所以不想给她难堪,也不想为难她分毫。
正如阑珊了解赵世禛一样,荣王也很了解她。
事实上假如她维护的是别人,赵世禛只怕不会这么甘心沉默,但那个人是郑适汝。
太子妃对于阑珊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阑珊算是个孤儿似的长大,郑适汝的陪伴对她而言难能可贵,从女学时候的维护到贵为太子妃后情意仍旧没变。
尤其是当初赵世禛人在西北,郑适汝里里外外的为了阑珊,赵世禛其实也是感激的。
所以阑珊肯为她尽心,赵世禛没有话说。
然而太子的位子他是志在必得,就算因而会伤害到郑适汝,他也不会罢休。
当初在靖国公府于惊雷闪电中清醒之后,这个念头异乎寻常的强烈,不仅是念头,而且赵世禛心中隐隐预知,那个位子一定是他的。
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走过什么样的路,越过多少险阻,他一定会登上那个位子。
因为只有那样,才会护着自己想要护住的人,不会再被任何人摆弄!
郑适汝那么聪明,她应该会明白。
当初在宫内她对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赵世禛不会一直都懵懂蒙昧,甘于人下。
假如郑适汝维护太子的原因是想要保护阑珊,那么赵世禛会让郑适汝知道,她是错的。
他的女人,他会自己护着!
到外间厅上,黄知府已经得了消息,正在厅内等候,不多会儿雨霁也到了。
赵世禛在中间落座,黄知府跟雨霁便在两侧坐了,荣王才问道:“说罢,查出了什么?”
侍卫道:“人已经找到了,只不过已经死了。”
黄知府先叫道:“死了?”
且说府衙内宅,阑珊独自走到里间,西窗坐在床边正打量着小世子,见她进来忙起身道:“怎么还没睡?”
“王爷有事儿出去了,我过来看看,端儿怎么样?”
西窗笑着低低道:“小世子真是可人疼,白天发生那样大事,我的魂儿都走了一半,他却什么事儿也没有,反而睁大双眼好像得看看发生了什么,雨公公来瞧他的时候,还瞧着雨公公笑呢。把雨公公喜欢的……”
阑珊看着小家伙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的样子,心中却突然想起了赵世禛的话:“你若生得是个女孩儿……”
她抬手抚了抚眉角,忽地有些头疼。
西窗一看就知道她有心事,忙悄悄问:“怎么了?”
阑珊道:“没。”
西窗问:“是不是今儿惊吓着了?我一心都在世子这里,竟忘了你,很该叫人弄些定神汤才好,你等着……”
他才要走就给阑珊拦住:“没事,别去,怪麻烦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西窗道:“今儿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黄知府有关,都是他的疏忽呢,他们巴不得加倍的好生伺候。”
阑珊笑笑:“我没有受惊,只是有些后怕罢了。”
西窗听了这句才终于又站住脚,心有余悸道:“当然了,我想起来还打颤呢。听说是有人故意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胆大,这是要谋害皇嗣呢。幸亏是小舒子你才能发现这种机关,也是我们小世子福大!但不管怎么样,找到那幕后的人,一定要千刀万剐别放过这些狼心狗肺的!”
阑珊低头不语。西窗忙问:“主子这会儿出去,是不是就跟这件事有关?”
“不大清楚。”
西窗见她闷闷的,便拉着她的手:“小舒子,你别怕,主子一定会好好护着你跟小世子的,不会有事的。”
阑珊怕他担心,这才笑笑:“知道呢。”
西窗又挺了挺胸道:“何况除了主子,还有我,鸣瑟,飞雪呢,等到回了京,还有杨大人,还有太子妃,晏老先生,李尚书等,只怕都盼着你呢。”
阑珊听他一一说来,才露出笑容,只是提到郑适汝的时候,心里仍是一顿。
西窗却又喜滋滋地笑说道:“算起来太子妃的月份好像也快足了呢!不知道会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管怎么样,到时候端儿就有了玩伴了。”
说到最后,忽地想起什么,他看看端儿,又瞥了阑珊一眼,却没有说出口。
这夜,阑珊迷迷糊糊睡着,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时而是郑适汝同她说笑,时而是赵世禛道“别拦着我”,时而是她抱着小孩子,茫然惊慌,不知何去何从,却觉着身心发冷。
直到半夜,隐隐觉着身边多了个人,有些许外头的寒气,但靠近了才发现带暖。
阑珊嗅着那股熟悉的松竹冷泉之气,喃喃道:“五哥回来了。”
耳畔是赵世禛“嗯”了声,一只手臂探过来把她往怀中揽了揽。
阑珊迷迷糊糊地问:“是怎么样呢?”
赵世禛看她困的这样还记得此事,不由笑了:“先睡吧,没有事。”
阑珊却睁开眼睛:“你说,我听着呢。”
赵世禛把她背后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叫她枕着自己臂弯靠的近了些,这才说道:“动手的人找到了,他因逃不了,竟选择了自尽身亡。如今正在追查此人的来历。”
“死了?”阑珊诧异。
赵世禛道:“嗯,不过能够在驿馆当差的,都是经过层层挑选上来的,或者有人保荐,一定会查到踪迹。”
阑珊叹了口气:“雨公公怎么说?”
赵世禛道:“雨公公把案子要了过去,以后就叫司礼监去查。”
“哦,这也好。皇上出面查,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跟五哥不相干的。”
赵世禛抚了抚她的脸:“放心了?放心了就睡吧。”
阑珊应了声,往他怀中拱了拱。
次日一早,洗漱过后,外头报说知府夫人同姑娘前来给娘娘请安。
既然住在县衙,相见是不免的,何况昨儿才出事,若是不见只怕对方多心。于是阑珊便命传了进来。
黄知府的夫人跟两位姑娘进了堂下,向着阑珊行礼,阑珊命扶起来,却见黄夫人是个相貌富态的妇人,两个女孩子也算是中上之姿,举止端庄,显然教养极佳。
原来因为昨儿的事情,黄玉一宿无眠,虽然荣王殿下宽宏大量,不追究他的过错,但毕竟在他治下,是他的疏漏。他知道荣王甚是宠爱侧妃,便天不亮就催着夫人快去请安,向侧妃多说些好话之类。
阑珊看她们神情忐忑的,就知道来意,闲话之后便又安抚了她们几句,夫人跟姑娘们才千恩万谢地退了。
后来又连绵下了两天的雨,因前方的路上难走,便又耽搁了数日。
及至重又启程,还没动身,京内里又派了十几位内卫过来,其中也有司礼监的人。
却是因为雨霁把兖州的事情急报回了宫内,皇帝特意又派了人过来一路护卫。
黄知府那边也加倍戒防,沿路派了亲卫护送。
这日将出兖州地界,晚上休息在小县城中。
吃饭之前赵世禛出去了一趟,许久才回来。
正西窗在逗端儿,小世子呵呵发笑,阑珊在旁见状也乐不可支,连鸣瑟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赵世禛靠在门口站了半晌,里头那两人竟都没发现。
直到赵世禛走到阑珊身后,在她肩头轻轻地摁落。
阑珊含笑回头,对上他的眼神便站了起来,同赵世禛走到外间:“什么事?”
赵世禛低低道:“我得去一趟西北了。”
阑珊很意外:“什么?何时?”
赵世禛皱眉道:“最好是立刻启程。”
阑珊知道他虽看着漠不关心,实则一直都知道西北的情形,如今听这么说就猜到情况不太妙:“是太子……”她问了这三个字忙又打住:“你若要去那就去吧,只有一件,太子固然重要,但五哥你……更重要。”
赵世禛凤眼微睁,看了阑珊半晌终于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这夜吃了晚饭,外头侍从说雨霁到了。
赵世禛对阑珊道:“你进去吧,多半也是为了那件事。”阑珊就先退避了。
果然,雨霁入内行礼,面有难色。
赵世禛请他落座,雨霁推辞再三,终于说道:“王爷,奴婢才接到西北……”
话未说完,赵世禛打断了道:“雨公公来的正好,本王也正有事同你商议。”
雨霁一愣:“不知王爷有何事?”
赵世禛微笑道:“当初虽然对公公说了一些负气的话,但是本王难道真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么,太子如今落在蛮夷手中,难道就真的置之不理了?于公于私都没有这个道理。虽然父皇未许我亲去,但我其实一直命人留意着西北方向的情形,总算探听到一些消息,如今便要动身前往。”
雨霁双眼圆睁,惊喜交加:“王爷!”
他本来也是收到消息,想请赵世禛赶往西北,可又知道他携妻带子的很不方便,如此开口有些似强人所难,没想到赵世禛主动提起。
赵世禛道:“我不能陪着回京,另外父皇那边也由公公代为回禀告罪了。”
雨霁定神忙道:“王爷若肯去自然是好!皇上那边您只管放心。”
赵世禛笑道:“可我也不是万能的,这一行若是老天庇佑,让我好好地把太子殿下救出来,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
雨霁吃了一惊,又赶紧说道:“王爷,若是真有个为难之处,王爷且记得务必先行自保!”
赵世禛怔住,雨霁看他一眼,终于又低声道:“奴婢知道先前因为皇上不许殿下去西北,殿下心里只怕颇有微词,但是殿下是误会了,皇上的用意是不想殿下轻易犯险,这也是奴婢的心思。所以奴婢才希望殿下这一趟前往,能成功救出太子自然是好,但不管如何,殿下的安危也是至关重要的,何况现在又有了小世子,就算为了世子跟娘娘也该千万珍重,所以王爷一定要……平安无事回来。”
赵世禛看着雨霁双眼泛红,不由略觉动容。
雨霁为人的确很好,当初荣王小时候在宫内,也多蒙雨霁照料过。
当下赵世禛起身,微微欠身:“多谢公公,至于姗儿跟小世子,就多劳公公了。”
雨霁擦了擦眼角,行礼道:“王爷放心,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护着娘娘跟世子妥妥当当的。”
次日分别之后,剩下的两天路程平安无事。
黄知府派的兵一路护送出了兖州境地,立刻就有京畿驻守司的军队接手保护,抵达城门处,又有荣王府跟镇抚司的锦衣卫接迎。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天,雨霁却打起了十万分精神,如今见总算平安回京,才松了口气。
他下马拦着马车,对阑珊道:“娘娘,咱们进京,先回宫面圣,您觉着如何?”
阑珊道:“就听公公的。”
雨霁很高兴,又问:“小世子怎么样?”
阑珊笑道:“刚才睡了会儿,才醒了。”
雨霁欢天喜地,催着人进宫报信。
如此入了城后,一路前往皇宫,将到宫门处,却见有几匹马飞奔而至,行迹匆忙,看着却是东宫的服色。
雨霁诧异,忙叫人拦着问是何事。
东宫那人急匆匆地说道:“太子妃临产,特来向皇后娘娘报信。”
那人声音并不高,却把雨霁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