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荣王殿下而言,简直如同水火两重。
赵世禛从来是个寡欲的人,毕竟天生好洁,也容不得别人在跟前放肆。
只是,独独对她不一样。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阑珊的手很绵,温娇且软。
说话的时候,湿润微热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上。
他有一种错觉,可能是阑珊吻了上来。
又或许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
这种似真似幻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突然间又听到阑珊那句话,便再也无法自制。
阑珊没想到这次竟这么快,超出意外,一时却有些愣住了。
听到赵世禛的呼吸声加重,片刻又静下来,只突然伸手将她推开。
阑珊微微往后一倒,却见他仍是背对着自己不动。阑珊愣了愣,便又讪讪地靠近过去:“怎么了?”
赵世禛闭上双眼,愤愤地不言语。
阑珊捉着他的手臂道:“生气了吗?”
赵世禛又将她的手推开。
这明显赌气的样子让阑珊不由笑了:“好吧,好歹收拾一下,这样睡岂不难受?”
赵世禛闭目不语,仿佛已经睡着。
阑珊见他不动,便回身从枕边拿了一块帕子,探手过去给他清理。
赵世禛本还想把她推开,但从来都是他服侍阑珊,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的细心体贴的伺候,所以心里虽然还有些抗拒,但那抗拒也不过似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情绪。
当阑珊发现手底之物再度苏醒的时候,哑然之余,少不得又再服侍他一回。
直到梅开二度后,荣王殿下总算有些心满意足。
阑珊瞧着他微红且带微汗的脸颊,那眼角的红格外深一些,正是动情之故。
于是悄悄地问:“我刚刚说的话,五哥听见了吧?”
赵世禛哼了声,终于屈尊降贵般的答了句:“你还不累吗?”
阑珊笑道:“跟五哥说说话,哪里会累。”
赵世禛冷哼道:“我是体谅你的身体才不为难你,你可别总惹我。”
阑珊索性抱住他:“我今晚上也够尽心的了,难道荣王殿下还不满意?”
赵世禛背对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哼,只能算是差强人意罢了。”
“那也是你教的不好啊……或者哪里不足的说出来,我再尽量改罢了。”
赵世禛的心怦然一动,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她:“你、你出来这一趟怎么……”
阑珊咳嗽了声。
她本来当然不是这样外放的性子,只是因为知道两人分别已久,甚至聚少离多的,自己怀着身孕直到现在,还不宜行房,赵世禛身边又没有什么侍妾之类,所以心中格外怜惜,也愿意放下身段儿让他开心。
“因为是五哥啊,”阑珊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只要让五哥高兴我什么都可以。我也知道……先前苦了五哥了。”
赵世禛原先是给她说破,煎熬中一时情绪失控,才有点儿恼羞成怒的。
可阑珊不屈不挠的,却又生生地把他的心拉了回来。
荣王慢慢转过身来,凝视着阑珊道:“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愿意我更苦千百倍,也不想让你离开我,不想让你受先前那些折磨。”
阑珊睁大双眼,往他怀中靠了靠:“五哥……”
赵世禛张手把她搂了过去,停了停,又道:“我最大的苦,不是别的。——是你不在身旁,是我差点……差点忘了你。”
赵世禛的确都想起来了。
自从那天晚上,在靖国公府杀了郑四跟郑攰,几乎走火入魔的时候,突然间圣孝塔放出电光万丈。
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神明之意,当那雪亮的电光将赵世禛笼罩在内的时候,就好像那炽烈的光芒也将他从里到外都照的通透明白。
电光闪烁中,似白驹过隙,种种被深埋于心底的旧事行云流水般掠过心底。
正如赵世禛跟赵元吉所说的,那一夜他本来是会死的。
自打开春以来,春雷春雨也有过几场,但圣孝塔一直安安静静。
也许是因为那天的雷鸣电闪本就激烈才引发了圣孝塔的电光,但是对赵世禛而言,他没有办法把这个归结为单纯的巧合。
紧紧地把阑珊抱在怀中,想到那夜的情形,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那时候他内忧外患,一面要抵抗药力发作引发的种种幻觉跟诱惑,一面又要压制心底蠢蠢欲动的旧念,所以五官都渗出了血。
是圣孝塔炽烈的光,将那些魔障尽数消除了。
醒来后的赵世禛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那段日子里他将阑珊留下的信反复看了无数次,之前虽看过,但再看的心情,跟先前又有不同。
之所以没有着急去追阑珊,是因为知道现在他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同样的事情他曾经做过一次——阑珊离京,而他从西北归来直接便去追了。
他只当自己所做无人可挡,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甚至自己的母妃,起初他也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饶州那一段相处时光,堪称是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从不后悔。
谁知此后引发的种种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他差点儿就永远的失去了阑珊,就如同他曾经不放在眼里的温益卿一样,而且他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赵世禛觉着惊悚恐惧的了。
是夜,阑珊缩在他怀中,听荣王时断时续地说着过去的事情。
他讲的并不很完整,也不是从头很有调理地告诉,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阑珊却很明白他的心情。
抬手轻轻地抚了抚荣王的背:“就算是中了催眠之术,五哥心里仍是有我的。”
赵世禛把心里的话告诉了她,听了这句,心头却又酸涩不堪。
更多的直白的话他不想说,只是抱着她不放,让她紧紧靠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阑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极为心安。
忽地也想起一件心病,便抿着嘴笑问道:“五哥,在湄县你见了我……怎么看着冷冷淡淡的?”
赵世禛没想到她仍然记得这件事,却不回答。
荣王也有些说不上来,想见,想念,这些都不必说了。
但是如同当时阑珊听见他的声音都有些相见情怯之意,对他而言却也是同样。
尤其是知道了自己曾经给蒙蔽,差点儿就狠狠地辜负了她,所以就算是那汹涌激烈的相见之欢,都没有办法掩去那种无地自容以及后怕之感。
他心中有无限的话,有难以出口的深情跟愧欠,当时握住她手的时候,的确是想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肆意亲吻,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想念。
可终于还是克制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阑珊见他沉默,却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富总管……”
赵世禛听她提起这三个字,知道她关心陆婆婆,才俯首在她耳畔道:“我当时一掌震断了他的浑身经脉,从此他的功夫也尽废了,再也不会用那种法子了。之所以这么做,一是绝了这种邪术,二是……我知道父皇隐约也知晓了,王府内应该也有父皇的眼线,所以才造成他假死之状。”
阑珊之前从陆婆婆那里得到些口风,听赵世禛亲自说起来,才道:“还好。那法子不会再害人了就行。”
赵世禛吻着她,像是要把先前欠缺的补回来,一边轻声说道:“再也不会了。”
次日王驾出城之前,雨霁早早地跑来探望小世子,跟西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
赵世禛才在外间点配王驾启程事宜,还没进门就听见两个人在吹捧小世子的长相跟精神头,说的天花乱坠。
荣王啧了声,负手进门,道:“雨公公早啊。”
雨霁见他回来,才忙请安道:“王爷回来了,今日这么早启程?昨日奴婢看舒妃娘娘确实比先前要清减了好些,若是晚点儿也无妨。”
赵世禛一笑道:“本王倒是想晚点儿,是她不肯,一早就催着,怕雨公公嫌我怠慢。”
雨霁忙陪笑道:“娘娘就是为人谨慎。”说到这里,不由笑道:“老奴却想起当初皇上因为圣孝塔的事情第一次召见娘娘的情形……”
赵世禛却从未听过这话,当下问道:“是吗?怎么样?”
雨霁笑道:“当时还不知娘娘是女子呢,只是见她长的清秀,性格温和,言语又可喜的很,心里就喜欢着,当时皇上高兴,要赏她宝贝,那么多的珍奇古玩都不要,夜明珠都不要,却看中了那龙纹甲,那会儿老奴还想,她一个斯斯文文的文官,要那个东西做什么?没想到居然是给王爷惦记着,事后皇上还说呢……”
赵世禛一字不落地细听着:“父皇说什么?”
雨霁道:“说娘娘有眼光,是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人。”
赵世禛听到这里,便道:“是吗,若真的她这样好,以后身份暴露的时候,怎么又命悬一线呢。”
雨霁忙道:“王爷是误会皇上了……如今事情过了,老奴也就不瞒着了,其实皇上早就觉着有些不对了,毕竟娘娘当时就跟王爷过从甚密,又且跟公主驸马等关系很不一般的,皇上自然有些疑心呢。只是因为娘娘才干过人,才不计较那些。”
赵世禛道:“雨公公你倒是会说话,什么不计较那些,叫本王看,不过是因为能多使唤一个能人罢了。”
荣王心知肚明的,皇帝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当初建立建立决异司并让阑珊担任司正的时候,赵世禛就有些疑心了,而且偏偏又接连几件大事压下来,当时只要阑珊解决不了,皇帝自然可以急流勇退顺势把她打压下去,更有甚者,假如她在这些棘手的事情里有个万一……那么自然就更加顺理成章,真真的就可以让杨时毅手书吊祭匾额,来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家皆大欢喜不动声色的掩埋了此事。
谁知道不管是鄱阳湖,甚至于滇南这般悬而未决四年之久的奇案,经过她的手,都迎刃而解了,非但没有把她悄悄地“掩埋”了,反而名扬天下。
再加上是荣王侧妃的身份,那些喜好奇闻故事的百姓们,当然会乐得众口相传,更把阑珊之前的那些故事都翻出来编成了传奇讲述。
阑珊因为要保养身子,并不曾多往外头去,但是赵世禛在襄州的时候在坊间行走,就曾见过好几家酒楼上,说书先生不是演说“无尾巷”就是“圣孝塔”,或者“感因寺”、“百牧山”等等,各出奇招,精彩纷呈,在原本的故事上更加倍的绘声绘色。
看这个架势,最新的“鄱阳湖”以及“湄山案”只怕也要呼之欲出了。
雨霁笑道:“皇上其实也是惜才啊。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敢这样,早就砍了脑袋了。”
赵世禛忖度着说道:“雨公公,你说,若不是事情是皇后娘娘戳穿的,皇上是不是还会装聋作哑,继续不动声色的使唤着她呢?”
雨霁的回答很有分寸:“那会儿娘娘在工部身居要职,这自然……在其位谋其政嘛。”
赵世禛撇了撇嘴:“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皇后娘娘,因为她出面戳穿了,才能让小舒恢复身份,才能名正言顺的进王府。”
雨霁笑说:“这也是阴差阳错,大概是早有注定的。”
赵世禛想了片刻又问道:“那照你看来,对皇上而言,是多一个生了小皇孙的儿媳妇好呢,还是多一个能干的朝臣好呢?”
雨霁皱眉想了半晌,笑道:“以奴婢的私心觉着,自然是小皇孙重要,但若是两全齐美的话,岂不更好?当然……这是奴婢自己胡说的。”
赵世禛哼了声,看了他几眼,终于道:“过了粟州,正常再走七八天就该到京了,雨公公不先行回京吗?”
雨霁道:“皇上这次是命我来接舒妃娘娘进京的,当然要一路随行陪侍。”
这日晚间在一个小县城里歇息。吃了晚饭,沐浴过后,赵世禛拢着阑珊的头发,小心替她梳理,一边说道:“我探听雨公公的口吻,总有种预感。”
“是什么?”
赵世禛道:“你跟咱们的杨大人一样,也通古博今的,自然也知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的典故?”
阑珊噗地笑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嘛,怎么说的这么拗口,又提这个做什么?”
赵世禛道:“我担心,皇上一点儿也不放过。”
“我还是不懂,不放过什么?”阑珊有点紧张。
赵世禛道:“滇南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妥当,加上饶州那边的名声也都散了开去,这会儿全天下都在议论决异司的舒司正,几乎没有人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阑珊听他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忍不住笑道:“你想怎么样?”
赵世禛道:“我没想怎么样,难道叫人到大街上去喊,说决异司的舒阑珊就是我的王妃吗?”
阑珊笑着摇头:“你还没说完皇上到底如何呢。”
赵世禛道:“我是说,如今决异司已经是无人不知了,舒司正的名头更是传于天下,人人都知道工部有一位了不得的女官,甚至还有一些胆大包天的,编了些曲子、话本之类的,各种酒楼茶肆当作传奇故事来说。之前过襄州粟州的时候,那些本地的官员们也还特意问起过我有关你的事呢,还有那些官员的内眷,不是都巴不得去见你一见?”
“我怎么不知道,都说的是什么?”阑珊又诧异,又觉着好笑,“赶明儿也带我出去听听。”
又想起过襄州时候那些报名来请安的夫人姑娘们,怪不得当时那些人的眼神又是惊奇,惊奇中又有点敬畏,当时她还没怎么多想。
赵世禛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乱。”
阑珊笑道:“我从来都听别人的故事,倒也想听听别人口中我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又问,“你还没说完,然后呢?”
赵世禛道:“皇上好面子,如今决异司名头遍天下,他又听了杨大人什么盛世自有盛举的话,我想,假如你现在不是我的人,他一定会想法儿把你调回去,让你重新管理决异司呢。”
阑珊大惊:“不会吧?”
赵世禛道:“不管会不会,我先告诉你,等回了京后,若是有人跟你透露这个意思,你不许答应。”
阑珊张了张口,虽然觉着不太可能,但赵世禛说的一本正经的,倒像是真的。
赵世禛见她不言语,便轻轻地拉了拉她的发丝,道:“听见了没有?”
阑珊忙道:“听见了!”
“那还不答应?”
“你不是不让我答应吗?”阑珊含含糊糊地说。
赵世禛又气又笑:“我是让你不许答应别人!”
“唔。”阑珊终于应了声。
赵世禛低头看她:“别想跟我虚与委蛇的。你还想继续替杨时毅卖命不成?”
“我没有替杨大人卖命,我是为朝廷干活的。”阑珊一本正经的。
赵世禛冷笑:“不管是替谁都不行,从此你只是我的人,只能替我干活。”
阑珊倒是颇为喜欢他这醋意冲天的样子,有点小孩子气,便笑着道:“好,只替五哥干活儿,行吗?”
赵世禛虽听出她有几分无奈,但却喜欢她这样软绵绵的应着自己的腔调,隐隐地还带有几分莫名的宠溺。
他抬起阑珊的下颌,仔细打量这张巴掌大的小脸。
不管是皇帝,容妃,太子妃,甚至也不管是那人见人爱的新生儿,赵世禛只想阑珊是他一个人的。
把她的头发松开,赵世禛从背后将阑珊抱住,在她的发端亲了亲:“你说的话,可要记着。”
阑珊道:“自然是记着呢,何况这只是你的猜测,未必是真。毕竟本朝没有过女官的先例,不要杞人忧天了。”
赵世禛欲言又止。
本朝没有的先例,皇帝才肯破例。但是世上哪里真的有什么“两全齐美”的事情,给他生了个小皇孙,还要再给他卖命?
他心里想着,手臂不知不觉缩紧。
阑珊又给他搂得喘不过气来:“五哥轻点儿……你想勒死我么?”
赵世禛稍微放松了些,却又在她的额上用力亲了几下:“总之我不管是太子妃,杨时毅,还是什么别的人,你都得给我乖乖的呆在荣王府,只做我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