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跟国公府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的不敢靠前,在密集的雨声跟轰然的雷电之中,场景显得格外诡异。
郑三爷因为看到儿子惨死,此刻挪到郑攰身旁,试着将他扶起来。
不料手还没碰到郑攰,郑三爷就吓得跌倒在地,却见郑攰的脖子扭曲到可怕的地步,眼睛大睁,却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天啊!”郑三爷一声惨嚎,此刻还没发现里头郑四姑娘的尸首,只是慌张恐惧的乱叫,“攰儿,别吓我!救命!救命……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声把屋檐下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却也惊动了里头原本安静的赵世禛。
宣平侯看到荣王有了动静,忙张开双臂,跟母鸡护着小鸡似的示意身后众人快悄然后退!
毕竟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而且又知道荣王的武功,此刻他的情形显然跟平日里不同,方才更差点儿把靖国公的脖子扭断,宣平侯是个极谨慎的人,绝不敢正面上前。
这边众人畏畏缩缩退后的时候,那边赵世禛扶着门框,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今日偏穿着那雪青色的绉纱蟒袍,在漫天的电光闪烁之下,猛然一看类似雪白,幽幽淡淡地又隐隐透着荧荧地淡紫,衬着那张犹如修罗般的脸,如鬼如魅,也如煞神,把众人的身心都惊凉透了。
本来还只悄悄地后退,见状忍不住失了分寸,苏侍郎跟嘉义侯脚下慌张,跌坐一团,偏又不敢大叫,一时极为狼狈。
幸而赵世禛的注意力好像都给郑三爷吸引了过去,倒也没有注意旁边廊下的这些人。
其中靖国公原先给捏的半死,这会儿脖子上还火辣辣地疼着,见赵世禛似乎想出门奔郑三爷过去,他忍不住抬手向着郑三示意,想叫他别嚎丧赶紧先退下保命。
谁知郑三爷起初见儿子死了,已经魂飞魄散,叫了那声后仓促地看向赵世禛。
然而目光掠过荣王身侧,突然瞧见里头有个人躺在地上。
郑三爷愣了愣,有些无法相信的猛然往台阶上走了几步:“亦云?”
他张了张嘴,突然捶着胸叫道:“苍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荣王你干了什么?”
本来儿子死了,情形很混乱,郑三爷还拿不准到底是如何,如今见郑亦云也没了生机,真像是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他心惊胆战地乱叫了两声后便大声道:“快来人,快去报官!”
此刻赵世禛迈步出门,眼见要到郑三爷身旁了。
郑三爷回头见他近在咫尺,因为极度震惊,那份恐惧反而稍微减了,又惊又怒地说道:“荣王,是你杀了攰儿跟亦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
话音未落,赵世禛伸手一掌拍向郑三爷头上!
关键时刻,有一道影子闪出来:“殿下手下留情!”
仓促中把郑三爷往旁边一推!堪堪避开了那风雷一掌!
饶是如此,郑三爷仍是给那掌风擦到,半边脑袋都像是给削去了,整个人天晕地旋,仰面朝天跌在泥水里一时爬不起来。
那来人却正是跟随赵世禛的锦衣卫副使,见赵世禛情形不对,便上前道:“殿下您怎么了?”
赵世禛不言不语,见他靠近过来,便一把擒住手腕,一掌拍向他胸前!
那副使大惊,拼命扭身闪过这一掌,在他身后正有个三房的小厮过来想搀扶郑三爷的,却没那么好命,给那掌力一掀,整个人口吐鲜血,从台阶上倒飞出去,跌落在郑攰的尸首旁边。
此刻天空又有一道电光闪过,赵世禛动作略停,
“殿下!”那副使趁机挣脱,忙后退出去,惊心动魄。
宣平侯忙道:“别靠近别靠近!殿下像是、像是失了心神……谁也不认得了!”
不料他这一声,成功的吸引了赵世禛!
荣王蓦地转头看了过来。
宣平侯屏住呼吸,却又忙低低道:“大家快退开!”
靖国公给赵世禛的目光一扫,早就慌了神,嘉义侯跟苏侍郎等人率先拔腿往廊外窜去,豕突狼奔,非常狼狈。
眼见赵世禛跟发现猎物般要追过去,那锦衣卫副使见势不妙忙奋不顾身上来阻拦,几个他的下属也忙跃到跟前:“王爷!”
三个人把赵世禛围在中间,好不容易将他拦住了!这才给了宣平侯等人逃跑的时间。
此时雨下的更大了,电光火石中,三人已经过了十数招,其中一个锦衣卫躲闪不及,给赵世禛擒住,赵世禛抬手一掌拍向对方天灵盖,幸而那副使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王爷!”不让他动作。
另一个锦衣卫见状,也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叫道:“殿下,殿下!”
宣平侯见有机可乘,忙道:“快!快上前帮忙!”
只是靖国公府的人都给吓傻了,哪里还有人上前,还是赵世禛王府内的两名侍卫闻讯冲进来,虽不敢对王爷下手,却也如那副使一样紧紧地分别抱住赵世禛的腿跟手,不敢松开。
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而且这般缠斗厮打中,却发现赵世禛的力气似乎比平日更大许多,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脸上的骇然之色。
假如这时侯放开赵世禛,下场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此时嘉义侯的酒已经全醒了,跟宣平侯等趴在院门口上查看动静,见状稍微有些定神,便小声道:“王爷怎么了,为什么像是中了邪?自己人都不认得?谁都杀?”
苏侍郎恨不得立刻逃出靖国公府:“快想法子把王爷制住!这么下去他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如何了得?”
“怎么制住,那是王爷,莫非敢对他下手?还是打晕了他?”
一句话提醒了宣平侯:“这倒是个法子……”正想撺掇那锦衣卫索性打晕了赵世禛,却听赵世禛猛地断喝一声!
原本围着他的锦衣卫们竟给他猛然震开!
四五个人倒跌出去,滚落在雨水之中,有两个武功稍差些的,竟直接给震晕了过去!
这一下子把众人都惊呆了!
赵世禛人在雨中,湿淋淋的发有几缕乱贴在脸上,原本就俊美的脸给雨水浸润,显得越发鲜明的刺眼,那煞气也是冲天而起,他缓缓地抬眸,两只凤眼之中全是凛冽的威杀,就像是天地之间都没什么可以阻挡他了。
情形大大地超出预计,宣平侯目瞪口呆:“逃……快、快逃……”
正想指挥众人逃跑,突然间耳畔轰隆隆雷声大震,与此同时,原先幽沉黏湿的暗夜突然间变了!
在所有人的眼前,是一片雪亮,恍若白昼之光!
那光芒又跟单纯的闪电不同,带着很浅的金色光芒,把整个庭院照的纤毫毕见!
大家都给这情形震得无法言语,这才天黑还没有到子时,怎么突然竟天亮了?!
还是宣平侯先反应过来。
宣平侯睁大双眼,然后回头看向身后,惊叫道:“是、是圣孝塔!”
众人跟着回头看去,一个个恍然失语。
不错,是圣孝塔!在原先的雷电交织之下的圣孝塔突然开始放出万丈霞光,把整个暗夜照的如同白天一样,那霞光四散冲向暗沉的天际,所有的阴云,雷电,跟霞光交织,场景如同梦幻,似人间地狱,也似人间天上。
就在圣孝塔光芒万丈的时候,原本失神的赵世禛慢慢抬头。
霞彩的光落在了那双冷漠无情的凤眸之中。
那是温暖而熟悉的光芒,是曾经最震撼他的霞光。
此时此刻屹立在雨水之中处于混沌之中的荣王,却突然间如同时光停驻长河倒转般,他清晰地看到在圣孝塔第一次放光的时候,站在北镇抚司屋檐底下负手仰头看着这冲天霞光的自己!
同时他也感受到当初看着这金色霞彩的时候那种澎湃难明的心情。
他是荣王,是荣王赵世禛,而那光芒……是那个人给他的礼物!
灿然的霞光温柔了他的眼眸,那股未曾发泄的燥怒杀气也都在这光芒中消散无踪。
荣王缓缓地闭上双眼,往后倒下。
旁边的锦衣卫副使冲了过去,在赵世禛倒地之前将他抱住:“殿下!”
却见跟先前的凶神恶煞不同,荣王的脸色显得非常的平静,甚至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欣交集,可更多的显然是淡淡的释然跟欢悦。
因为郑三爷先前大叫报官,而且又死了人,外头的管事不明所以,忙不迭地叫人去顺天府报了官。
不多时顺天府跟大理寺的人就到了,宣平侯催着的太医也急忙赶到。
现场的情形其实不难判断,首先,荣王杀人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荣王殿下为何突然暴起杀人?而原本在内宅的四姑娘又如何出现在此处?郑三爷坚称是强奸不遂才连杀两人,但是荣王的情形显然不正常,一是行为,二来,把他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后,太医竟发现他的耳朵,甚至鼻端跟眼角都有血渍!
几个太医相顾惊骇,又忙细查经脉,发现荣王殿下的体热异常,而且血气混乱,竟像是服了什么药物所致。
正大理寺的人发现了桌上茶水的异常,一番查验,竟验出了茶水中掺着烈性的春药。
这总不会是荣王特跑到这里来欲行不轨,事先还给自己下了药吧?
又急忙把郑攰跟郑亦云身边的人都扣押了,稍加审讯,便有人招认了药是郑攰所得,而郑亦云的丫鬟也把自己所知尽数告诉,如何要安排着姑娘趁着荣王酒醉行事……等等。
郑三爷又是吃惊,又是恼恨,无言以对,偏大理寺还要追究他是否知情之罪。
因为出事的是荣王,加上又关乎国公府,且有两条人命,本是镇抚司的差事,但因荣王领着镇抚司指挥使,镇抚司自要避嫌。大理寺的人知道厉害,丝毫不敢怠慢,几乎要把三房这边的人一网打尽。
靖国公早在看到屋内有郑亦云尸首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忍着脖子上的不适,暗暗地求宣平侯周旋。
毕竟国公府经历的丑事已经够多了,如今再加上这一桩,虽然赵世禛杀了郑攰跟郑亦云,但那也是因为先给设计喝了药才导致神智失常。
而且当时宣平侯,嘉义侯,苏侍郎等人都在场,大家看的很明白,荣王那会儿是亲疏不认,简直像是走火入魔。
且还有太医的佐证。
对方毕竟是王爷,弄的不好,那抄家灭族的罪名眼见又开始摇摇欲坠的要扣下来了。
三房的死活,靖国公并不关心,也觉着实在是郑攰他们咎由自取!
靖国公关心的是整个国公府的安危,另外更是对于太子妃郑适汝的影响!
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幸而宣平侯还在府内,靖国公苦苦相求,宣平侯勉为其难道:“现在王爷还没醒来,他的情形还不知怎么样呢,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王爷是因为喝了烈药,药性太猛才刺激了他神智失常,五官都冒了血!这哪里是小事?这简直是谋害的大罪!若是王爷从此真的……失心疯了,国公,咱们什么都不用说了,别说是整个国公府,连我们今日在场一块儿喝酒的,也都逃不了!”
嘉义侯在泥水里滚了几次,又受了半宿惊吓,此刻在旁听见,不由说道:“郑国公,你这不是害我们吗?贵府的风气实在太差了,我儿子虽然也胡闹,却也闹不到这个地步。”
苏侍郎也是满身泥,先前躲避不迭的时候还扭伤了脚踝,便讪讪道:“这个可跟我们不相干啊。我们只是来喝酒的,哪里想到会出这种事呢。”
靖国公提心吊胆,暗暗祈祷赵世禛无恙,但若是荣王恢复过来,按照荣王的心性,要怎么对付靖国公府还未可知呢,想到这里,倒是觉着郑攰跟郑亦云死得好,毕竟也算是赔了罪了。
京城的消息几经波折周转,传到滇南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了。
阑珊一行才在滇地的明城落脚,这一路上,虽然那些人竭力照顾,丝毫未曾为难,也没有十分的急赶路,但阑珊咬牙撑到明城,便有些乏累不堪了。
当夜在明城歇息,西窗站在榻边给她按揉腿脚,最近阑珊的腿突然有些浮肿,据大夫说,却是孕期正常的。西窗很是心疼,一旦得闲就给她按肩捏腿,泡脚热敷。
那滇南的女子名唤木恩,他们的部族擅长驱使毒物,对于药理上也有相当研究,一路上为照料阑珊也下了很大的心思,寻了许多的名贵草药,或外敷,或涂,或用来泡脚,或者加在食物中食补,对于阑珊倒是确有裨益。
鸣瑟原先给毒蛇咬伤了,服了药后,养了十数日才能活动,后来鸣瑟发现,他们是故意的用了药让他无法恢复功力,大概是知道他武功高强,怕他一旦恢复就无法控制。
是夜鸣瑟站在廊下守候,看到有个滇南男子唤了木恩出去,嘀嘀咕咕的在外头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这些日子鸣瑟暗中加紧调息,功力恢复了有七八分,隐隐听他们说“荣王如何”之类的话,心内震惊。
等木恩去而复返的时候,鸣瑟忍不住拦住她:“我们王爷出什么事了?”
木恩看了他半晌,有些意外:“你听见了?”
鸣瑟道:“你们鬼鬼祟祟的,难道不是因为王爷?他到底怎么样?”
木恩看着他笑道:“没怎么样,只不过你们没有荣王妃了。”
“什么?”
木恩道:“京城里传出的消息,说是郑家的那位四姑娘染了时疫,急病而亡。”
鸣瑟微怔:“急病?”
木恩却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只问鸣瑟道:“那个圣孝塔就是舒阑珊建的,是吗?”
“哦,怎么了?”
木恩笑道:“据说郑四姑娘死的那天晚上,圣孝塔放了半宿的光,所以京城坊间都在说,郑家姑娘的福薄,担不起正王妃的名分,侧妃娘娘虽不在京内,却仍是克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