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自古以来三人成虎的典故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不过荣王的情形又更加特殊。

因为外力作用让他不记得跟阑珊的深情,但偏偏自己又很执着的在潜意识中对抗着这种外力,于是,时不时地又会想起些支零破碎的片段。

一方面他觉着自己必然是深爱阑珊到无可比拟,另一方面重要的记忆偏又是残缺的,这让他整个人骨子里变得越发的偏执而阴郁,只是他又清楚这样不对,所以还暗暗地尽量克制着这种燥郁。

在这种情况之下,很不必三人成虎,只需要两只“虎”就够了。

听鸣瑟转述之后,又想起了苏镜的话,这让赵世禛终于忍无可忍。

阑珊再想不到赵世禛会这样问:“你听谁说的?”

赵世禛道:“你不用管,只要回答本王就行了。”

阑珊看着他冷淡的神色,忽地一笑。

赵世禛皱眉,眼神越发的冷冽:“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还是说给本王说中了,你无言可对?”

往日这凤眸一冷,那股威煞就很容易把人吓死。可阑珊却丝毫也不觉着害怕,反而道:“其实,我的确曾经冒出过这个念头。”

赵世禛闻言蓦地站起身来:“舒阑珊!”他指着阑珊,像是要一掌把她拍死的样子,却又道:“你敢再说一遍?!”

外头的西窗本来以为他们不知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所以也没有怎么上心偷听,只突然听到这猛然大声,吓得他一哆嗦。

当下竟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一看赵世禛怒气满脸的样子,西窗忙道:“主子,有话好好说,小声点儿……别吓着小世子!”

“滚出去!”赵世禛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他不能对阑珊动手,对西窗却是不用客气。

西窗看出他跟以前不同,吓得脸色发白,一刹那竟想起了赵世禛杀死富贵的那一幕。

但虽然如此,他居然没有立刻逃走,也许是已经吓呆了。

赵世禛越发的惊怒:“狗奴才,本王连你都指使不动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可以对本王……”

话未说完,就听阑珊轻声唤道:“五哥。”

阑珊迈步上前,站在了赵世禛的跟前:“我刚刚说的的确是真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在背后向着西窗轻轻地摆了摆。

西窗看到阑珊的手势才好像活了过来似的,悄悄地后退去了。

赵世禛张了张口,怒气快要到达顶点:“舒阑珊,你知不知道你多放肆,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对你……”

“等等,”不等他说完,阑珊道:“你先听我说,说完了后你要怎么样都成。”

“你!”赵世禛听见自己的牙齿磨动发出的响声,“你说!”

阑珊叹了口气:“纵然我跟太子妃关系再好,我也没有那么伟大跟无私,我绝不会因为这个而答应进王府;另外,若我真的这么做了,那对太子妃,对我,乃至对五哥你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你没有?”赵世禛仍是半信半疑地瞪着她:“但你方才明明说了你起过这个念头。”

阑珊点头道:“那是因为我听郑亦云放话说要对太子妃不利,我担心你一无所知的,或许给她挑唆,又或者给她的手段蛊惑,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是因为这个,我才起过那种念头。”

赵世禛磨了磨牙:“你当本王是什么,会被女色所迷的人吗?”

阑珊笑笑,不理这话,只道:“所以你该明白,我这念头之所以会冒出来,与其说是担心太子妃,不如说是更担心五哥。这话,是真心的。”

赵世禛脸上的怒意在不知不觉中消退了,却仍哼道:“你最好不用甜言蜜语的哄骗本王。若是说谎,迟早晚会给戳破的。”

“我正是不想瞒着你,所以刚才才承认自己曾生过这种念头啊,倒不是怕给戳破,只是不想瞒着五哥而已。”阑珊走前几步一直到了赵世禛的跟前:“我不想瞒你,连这点儿私心都不想避而不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

“是舍不得,是喜欢你到这种地步,连对面有一点隐瞒都觉着对不起你,所以宁肯承认。宁肯惹你生气也要承认。”阑珊仰头看着赵世禛,眼神明亮而温柔:“而且我也知道五哥不是真正生我的气,只是着急,怕我骗你,怕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对吗?”

赵世禛无言以对,心却莫名酸软下来。

他低声道:“你、你没骗本王,我是知道的。只是……毕竟要你亲口承认才算数。”

荣王说了这句,便有些不自在地把头扭开了。

阑珊看到他脸上浮现的一丝淡红。

她张开双手将赵世禛抱住,笑道:“五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反而更加可爱了。”

“可爱?”赵世禛的心一颤,这下子不禁是脸红,连耳根都红了,“混账,你说谁可、可爱。”

这两个字说出口都觉着无地自容,人人望而生畏的荣王殿下,北镇抚司指挥使,给人说可爱,真想……

真想抱紧她。

反正人就在跟前儿,赵世禛索性伸手,把阑珊轻轻抱入怀中。

算了,可爱就可爱吧,横竖不是在别人面前。

只是对她而已。

最后阑珊说道:“五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以后……别再吓唬西窗、还有鸣瑟他们了。”

“哼。”

“这是答应了吗?”

“……嗯。”

这夜两人重归于好,吃了晚饭歇下,阑珊正快睡着,朦朦胧胧感觉赵世禛蹭到身边。

起初不知如何,直到赵世禛握住她的手,低低道:“睡了?”

“唔。”阑珊应了声,“什么事?”

手指微热,又有点湿润,是给他轻轻地吻过。

阑珊微睁双眸,迷迷糊糊问:“怎么还不睡?”

“姗儿……”凤眸摇曳,幽淡的光景里令人心惊神驰。

他只是默默地盯着她,却不说别的。

阑珊起初不知道怎么样,慢慢地回味过来,忙把手抽了回来,含羞道:“不行,会伤身的。”

“哪里会伤身?本王又没碰你。”赵世禛很震惊。

阑珊小声道:“我是说你。”

荣王这才反应过来,气道:“我多久没有过了!伤什么身?!”

他都不记得这孩子是怎么有了的,只觉着很亏,明明是成了亲,却只能抱着而已。

唯一的那一次,却食髓知味。

只是难以启齿。

阑珊低低笑道:“是谁先前大言不惭的说……不是个被女色所迷的人啊?”

赵世禛又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

只是阑珊不肯,他碍于脸面,却也并不肯放下身段去缠着如何,只气鼓鼓地翻身睡了。

次日寅时不到,赵世禛起身洗漱,冷着脸出门去了。

西窗揪心了半宿,恭送了他出门才终于问阑珊:“主子到底怎么了?”

阑珊笑道:“没什么,别理他。”

话音刚落,就听到鸣瑟高声咳了声。

两个人一愣,西窗蹭到门口,才见赵世禛的身影出院门去了。

西窗呲牙咧嘴地回来:“刚刚不会又给主子听见了吧?”

阑珊忍不住笑道:“你瞧他,记忆没了,性子都变的别扭了。”

西窗苦着脸:“你还笑呢,得罪了主子他真生气了可怎么办?昨儿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吵的那么厉害,本以为好了的……谁知又这样。”

阑珊才要开口,又笑道:“你快去看看,别又在门口呢。”

西窗当了真,忙又跑出门去左右打量,抬手擦擦额头的汗:“阿弥陀佛,还好这次没有。”

阑珊捧着肚子大笑。

西窗才知道自己给捉弄了,气的撅着嘴说道:“你也跟着主子学坏了,只知道欺负我,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赵世禛出了荣王府,镇抚司来的锦衣卫已经等在二门上,迎着低低说道:“昨晚迎春里出了事。”

荣王脚步略顿了顿:“迎春里?……死了?”

那人点头:“目前看来是自杀,但属下会派人详查的。”

赵世禛扬了扬眉,继续往门外走去:“不用查了。”

那人一愣:“王爷……”

赵世禛道:“皇上那里一定会知道。知道了就行,人活着还是死了都一个样。至于其他,本王心里有数,就此打住吧。”说完之后便握住马缰绳,身法利落地翻身而上。

一行人紧随其后,踏着黎明前的薄曦往长街而去。

宫中。

郑亦云只受了拶指的刑罚,碍于她的身份,雨霁到底留了点情面,只让她“浅尝辄止”了。

虽然如此,郑亦云原先保养的很好的十根手指头仍旧肿的骇人。

可等她见到王氏才知道,自己所受的这点儿刑罚很不够看。

毕竟王氏没有将来的“荣王妃”光芒笼罩,司礼监慎刑司的人没那么客气,拶指,夹棍……其实没用多少,王氏也就招认了。

王氏虽然阴毒,却不是个蠢人,知道此事惊动了皇帝跟皇后,绝对不会善了。

她原本还想硬扛一阵儿,没想到司礼监办事这么利落,很快将相识的尼姑也捉拿,拷问之下什么都招了,王氏见状,索性也都招认了。

母女两人相见,郑亦云看王氏蓬头垢面,脸上都带着伤,吓得魂不附体。

若是雨霁的刑罚也跟对王氏这般,只怕郑亦云也未必撑得过。

郑亦云吓得牙齿发颤,几乎不敢靠近王氏,她又怕又惊,便哭了起来,又道:“他们说母亲都招认了,是不是真的?”

王氏自知死期将至,倒也不觉着怎么怕了,只道:“不错,我已经认了是我做的,你是给我连累了的。”

郑亦云听到最后一句,才总算把心又放了回去,大概是有所放松,她竟嚎啕大哭起来。

王氏挣扎着到了她的身边,把郑亦云抱住,低低说道:“你听我说,我把罪都认了,他们不会为难你,若是好的话也该牵连不到你……不管怎么,你要答应我,出去后一定要替我照顾你哥哥,还有你舅舅家里……”

郑亦云浑身发抖,终于哭着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氏以为她说的是为什么自己把罪名都揽到身上,便道:“我是想……”话未说完,郑亦云将她一推,叫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连累整个国公府!连我都受了刑……就算从这里出去,只怕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王氏睁大双眼。

郑亦云又道:“而且,若是太子妃或者侧妃有个什么万一,叫我有什么脸去面对荣王殿下?”

王氏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目光越过郑亦云看向牢房外头,终于彻底回过味来,知道有人监视着。

只不过,这一刻的王氏,不知是该为自己女儿的冷血果断感觉自豪呢,还是心冷。

母女两人相见的情形以及对话等,自然有人暗中窥察着。

郑亦云格外的机警,所以就算在母女相见这般“感人”的场景中,都能保持清醒继续演戏。

雨霁将经过禀告了皇帝,说道:“目前看来,这位郑四姑娘是真的不知情的。”

皇帝道:“你相信?”

雨霁道:“至少她跟王氏见面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总不可能面对自己的亲娘也如此绝情的说谎吧?”

皇帝想了想:“据说这个王氏在内宅里也是个狠角色,郑四是她的女儿,你说当女儿的,会对亲娘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那她不是太傻,就是过于聪明,知道大智若愚。”

雨霁一愣,讪讪道:“这位四姑娘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傻的。”

皇帝笑了声:“朕倒是宁肯她最好是个傻的,不然的话连自己的亲娘都可以置之不顾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雨霁迟疑:“皇上的意思,是该怎么料理此人?”

皇帝淡淡道:“既然王氏已经把罪名都兜揽了,就不用格外为难郑亦云吧,留着她,还有用处。”

雨霁向来是皇帝的心腹,此刻却有点不明白“用处”指的是什么。

皇帝负手走到窗户边儿的鸟笼旁,看着笼子里的凤头鹦鹉,稍微逗弄了会儿,却又感叹道:“容妃真是慧眼独具的给自己挑了个好儿媳妇,她有个至为孝顺的儿子,就想选个最为不孝顺的媳妇……这莫非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雨霁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苦笑道:“皇上这话说的,叫奴婢不知如何接茬。对了,还有一件事。”

“何事?”

雨霁道:“之前那老尼受刑不过,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完毕,所有昔日所犯的案子也尽数招认了,其中有一件奴婢觉着可以留意,原来十几年前她就曾买卖过这乌银,她记得当时,是一个内苑的人去要的这东西。”

“内苑?”

“据他所说,那人后来好像还飞黄腾达了,成了太医院的什么大人物。”

雨霁说到这里,脸色变得忐忑,频频打量皇帝的神情变化,忖度着要不要继续说。

皇帝道:“说下去。”

雨霁的声音变得低且慢,道:“奴婢派人查了一下,之前容妃娘娘涉及的那谋害皇嗣的案子里,但凡在内宫行走记名的太医之中,的确有一人,如今成了太医院的院判。”

皇帝眉峰一蹙:“是谁?”

“是住在迎春里的王院判,可惜的是……”雨霁低头,“在奴婢查到他的时候,突然得到消息,他竟在府内无端端的自尽身亡了。”

皇帝听到最后,笑了:“真的是自尽吗?”

显然皇帝也不相信是什么“自尽”,雨霁道:“奴婢的人查探,王家的人说,在此人自尽之前当日,府中层来了一个陌生之人拜会,两人密谈过后当夜,王院判便自缢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巧合。”

皇帝道:“好快的手啊,还有比司礼监的手更快的?是谁?”

比司礼监行事更快的应该就是镇抚司了,但是赵世禛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毕竟这个人的存在,很可能替容妃翻案。

雨霁道:“奴婢正在派人追查其中蛛丝马迹以及那人的身份。”

皇帝道:“你不如查查,这王院判跟宫内的谁比较亲近。”

雨霁一惊,不敢言语了。

皇帝道:“怎么,知道是谁,不敢说?”

雨霁忙笑道:“其实也不是不敢,就是,就是说了恐怕皇上误会,这王院判原本籍籍无名,后来是皇后娘娘说他脉把的不错,才升起来的。这也是平常的事情,娘娘也常常提拔别人,不足为道的。”

皇帝扬了扬眉。

正在这时侯,外头小太监来报:“杨首辅大人到了。”

皇帝叹了口气:“里头闹,外头也闹,恐怕又是南边的事情火烧眉毛了,白白的赔上一个驸马都压不住!难道真让朕把荣王侧妃弄去?混账东西们!真的惹急了朕,那就调兵!开打!”

赵世禛三天没回荣王府。

一天两天的,西窗还坐得住,三天不见人,西窗就忐忑了,跟阑珊道:“主子不会真的生气了吧?你好歹想法儿哄哄他,让他回来呀。”

阑珊翻看着一本古籍,笑道:“看他赌气倒也挺有趣的,而且一定是有事情忙才不得空回来,他忙完了气也消了自己就好了。”

西窗感慨道:“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呢,竟把主子吃的死死的不成?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阑珊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我发现……他没了记忆,反而比先前更好对付了。”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西窗咋舌:“你是真变坏了啊。我还担心主子在镇抚司里吃不好睡不好呢,还有他那个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倒是一点儿也不操心。”

因为这句,阑珊才又敛了笑,她思来想去,终于说道:“那好吧,你吩咐门上备轿子,咱们去镇抚司看看他如何?”

西窗本以为她开玩笑,见她认真的神色,才忙跳起来:“那当然好!”

毕竟几天没见赵世禛了,西窗也还挺想念的被主子冷脸呵斥的感觉呢,忙催着门上备车轿,又给阑珊更衣打理。

很快准备妥当,出了门上轿往镇抚司而去。

然而当时喜气洋洋的西窗跟暗怀牵挂的阑珊并没想到,就是这一趟,竟出了天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