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的人不由分说从门外冲了进来,进门后就左右端量像是在找什么。
他先看见了鸣瑟,便拔腿往前跑了两步,不料目光转动有看见了里头坐着的阑珊,忙改往堂下跑去。
鸣瑟及时地一把拉住了他:“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来的人正是西窗,西窗给鸣瑟拽着,哭唧唧地说道:“我怎么不能来?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我、我再也不回去了!”
此刻里头阑珊也看见了他,也跟着慢慢站起身来。
鸣瑟皱皱眉:“别说这种赌气的话,主子怎么样?”
“主子……”西窗的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别提主子了,我、我也不想说。”
鸣瑟瞥见阑珊往门口走了两步,手在鸣瑟腕子上稍微用了点力,低低道:“别瞎说八道,你不是不知道舒阑珊现在的情形,你想让她忧心动气吗?”
这句话对西窗却非常有效,他吃惊地转头看了眼阑珊,忙把剩下的哽咽都急急地咽回肚子里去。
鸣瑟道:“待会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着点儿!”
西窗听了这句差点又掉下眼泪来。
此刻阑珊扶着门框笑道:“西窗,你来了怎么只管在外头说话,快进来吧。”
西窗答应了声,抬起袖子把脸胡乱地擦了一把,才颠颠地迎了上前:“小舒子!这几天不见,我可太想你了!”
他上前握住阑珊的双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说道:“比我走前并没瘦多少,还好。”
阑珊笑道:“你虽不在身边,我也不少吃呢,怎么会瘦?快进来见过晏老师。”
西窗早看见老爷子在里头坐着,忙先放开阑珊,上前行礼道:“晏老先生,您也在呢,您老身体安康?”
晏成书也早起身,笑道:“公公不要如此客气,老朽不敢当。拖赖众人的福气,我还过得去。”
西窗笑道:“老先生身子硬朗,怕还要再活一百岁呢。”
晏成书哈哈笑了起来:“那不是成了老怪物了?”
“什么话,明明是老神仙!”西窗的嘴巴非常伶俐,把晏成书逗的十分之乐。
当下西窗又扶了阑珊落座,他很有些心虚,怕阑珊问起自己回王府的事情,于是先下手为强的说道:“小舒子,我听说户部尚书李大人要收你为义女的,这几天京城内都轰动了,几乎是有点头脸的都收到了李府的请客帖子!”
阑珊也知道李尚书把此事弄的天下皆知,便笑道:“我也不晓得李大人竟这般大张旗鼓的。”
西窗却别有一番心境,是以竟恨不得再张扬些,于是说道:“这有什么,我恨不得天下皆知呢!让那些人知道……我们小舒子自然是不乏人疼顾的!哼!”
阑珊挑了挑眉,看出他的不忿之意,也隐约能猜到西窗的恼怒从何而来,她便笑道:“你吃了饭了没有?”
西窗其实是没顾上吃饭的,此刻却道:“吃过了。”
阑珊打量着他有些抑郁的神色,笑道:“晚上我们吃的是花生糖馅的大元宵,又香又甜,还有一碗,你要不要尝尝?”
西窗这才眨巴着道:“倒也行。”
于是叫侍从捧了元宵来,因先前放在锅里熥着,还是温热的。
西窗咬了口,那粘糕的外皮非常的厚实黏腻,其中的馅儿却是香甜酥香,不由连连点头道:“好吃,这是什么拌的,怎么这么香甜呢,还有些酥酥滑滑的口感。”
阑珊道:“这馅得用猪油调着才香滑,你尝着那有些酥脆的是碎碎的猪油渣。”
之前阑珊同阿沅在外头四处流落的时候,是在北地的一个小县城内尝过这个味道,才请教那位大婶,传授了这制馅法子的,今日阿沅不在京中,阑珊却还特意吩咐了厨下这样调馅,虽始终比不上阿沅所做的,却也聊以自、、慰,一解相思之愁罢了。
西窗吃的眉开眼笑,唇边还沾了甜甜的馅儿,心情才有所好转,兀自笑道:“得亏我走这一趟,不然还吃不到这么好的呢。”
这会儿李墉见他们说好了,便道:“要放烟花了,留神点儿。”
于是才叫小厮们把院子里的炮竹烟火皆都点了,一时之间满院子花树银花,地上仿佛银蛇乱窜,热闹绚丽非凡。
连西窗这种心里郁卒的,见了这般热火景致,也忍不住抱着碗跳了起来,连声叫好。
这夜,放过了烟花,西窗也吃饱了,又喝了一盏普洱。
阑珊才问他:“小叶可好吗?”
西窗打了个饱嗝:“好呢。”
阑珊垂眸,轻声问:“那……王爷呢?”
西窗咬了咬唇,偷偷地瞥了眼门口的鸣瑟,终于叽叽咕咕说:“也好。”
阑珊听出那一点言不由衷,不由笑问:“你呢?”
西窗愣了愣,抬头看向阑珊,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我、我不好。”
阑珊道:“你怎么不好?”
西窗吸着鼻子道:“我什么也不能做,是个废物。”说话间,便跪倒在地上,趴在阑珊的腿上哭起来。“小舒子,你打我吧。”
灯影下,阑珊的眼圈也红了,但她并没有哭,也没有做别的,只是抬手在西窗的头上轻轻地一抚:“好好的打你做什么,且今儿是团圆的好日子,你又哭什么呢?你瞧,除了阿沅,言哥儿,王大哥还有江大哥,还有回家过节的葛兄外,咱们这些人都在京内,而且不管是在外的还是在内的,都是康康健健平平安安的,这就已经足够了呀。又何必掉泪呢。”
西窗听了这话越发委屈,声音更大了。
鸣瑟叹了口气,走过来在他后颈领子上揪了一把:“你哭够了没有!是不是想让我丢你出去!”
西窗忙把阑珊的腿抱紧了些,癞皮狗似的:“你别对我这么凶嘛,好歹让我缓一缓……”
这夜,鸣瑟软硬兼施才把西窗扔出门外。
次日一早,李尚书内派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几十个奴仆小厮随行,两辆簇新的大车,接阑珊进府。
最让阑珊意外的是,其后停在门口的一顶大轿子上走下来的竟是杨时毅。
杨时毅先向着晏成书行了礼,笑道:“我到底是阑珊的师兄,今日她前去李府,我就权当半个家里人,陪一陪吧。”
晏成书点头道:“这也是你的心意。”
出门登车出了巷子,一路往北而行,进了尚书巷,远远地看到门口有几个人站着,一见杨时毅的轿子,都下了台阶。
寒暄过后,又迎了晏成书跟阑珊下来。
阑珊还要行礼,却给李尚书拦住:“明日你行礼的时候有呢,现在不忙,随着为父到府内转转。”
正要走又想起晏成书,忙回头对老先生道:“今日杨大人大驾光临,就由他陪着老先生吧?”
晏成书笑道:“李大人请自便。”
李尚书虽是孤家寡人,到底是六部正堂,房子自然是多的是,也都是现成的,先前早就撺掇着杨时毅一起陪着打量,挑选了最为宽敞雅致的一处院落给“姑娘”安身。
有杨时毅掌眼,屋内屋外收拾的,无一处不合阑珊心意的。
李尚书陪着阑珊转了一回儿,笑眯眯地问道:“乖女儿,你觉着哪里有不顺眼的,或者还想要添置什么,你只管跟我说。”
阑珊道:“处处都好,也没有什么可添置的,只是让义父费心了。”
李尚书道:“我只是出钱,其实这里的摆设等物,多半是你师兄的心意。哦对了,他还送了两样东西过来呢,就如同那桌上的玉如意,还有那一架芍药屏风……”
阑珊大为惊讶,她早留意到那玉如意了,见半臂之长,羊脂玉并无任何瑕疵,晶莹细腻,显然是上品。没想到竟是杨时毅所送。
此刻李尚书打量那架紫檀木镂空镶边的极大屏风,说道:“这屏风好是好,只是这杨大人,放着富贵甲天下的牡丹不画,怎么只画芍药呢?”
阑珊诧异:“这、是杨大人亲手所画吗?”
李尚书笑道:“当然,他自然是很少在人前显露,据我所知,只有皇上那里有几幅他的亲笔画,也从不将自己真迹送人,这还是头一次呢,可见你这师妹对他而言很是不同。”
说到这里,李尚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嘻嘻笑了两声。
阑珊正惊诧于杨时毅这般厚重心意,听李尚书发笑,忍不住问道:“义父笑什么?”
李尚书笑道:“我突然又想起来,他是你的师兄,你是他的师妹,你又是我的义女,他岂不也算是我半个……”
话未说完,就听到外头一声咳嗽。
两人回头,却见是杨时毅扶着晏成书从门外走了进来,杨大人瞥着李尚书道:“李大人,这满面春风的是在得意什么呢?”
李尚书先向着晏成书行了礼,才又笑道:“没,只是觉着杨大人画的这幅屏风真的是……真的是天下无双啊。什么时候画个牡丹就更好了。”
“为什么?”
“唯有牡丹真国色啊,这牡丹又是富贵之花,何等吉祥如意,你这样的工笔,画起牡丹来自然是更加相得益彰。”
杨时毅冷笑道:“你也不差,自己画去。”
李尚书觉着他的态度还是那么的不恭不敬……他蠢蠢欲动地想甩出自己刚才那套理论,看着杨时毅端方谨肃的脸,又有些没胆。
此刻阑珊早去扶了晏成书,陪着他把房中打量了一遍。晏成书也悄悄对她说道:“李大人真的是上心了,看到他这般,可知我也很是欣慰。”
这夜阑珊便跟晏成书在李府内早早歇下,次日一大早李府上下便开始忙碌。
早上辰时才过半,来贺的宾客便陆续登门,第一个到的是户部侍郎跟夫人,算是李尚书的亲近下属,众人往日来李大人这里吃年酒,照例是不能带女眷的,如今不同往日,好歹这尚书府也算是有个掌事的女眷了,所以众人都不肯错过这大好机会。
辰时还没过,宾客已经来了大半,除了刑部尚书抱恙未到,杨时毅因事耽搁外,其他几位尽数到场,除此之外,靖国公府,宣平侯府,嘉义侯府等众公门侯府也都纷纷派人前来恭贺。
李尚书掌管户部,满朝上下要用的钱银都经过他的手,是个最不容得罪的,偏他为人又是最为和气的,因此人缘极好,除了一些跟他差不多品级的官员侯爵,其他但凡有过交情的,竟没有一个缺席的。
等到巳时过半,外头报说太子殿下到了。
正在内堂寒暄的众人极为震惊,纷纷起身相迎。
还没迎出几步,就见太子赵元吉跟一人一前一后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尚书一眼看见赵元吉身后那道卓然的人影竟是温益卿!他心中有些疑惑。
因李尚书知道温益卿跟阑珊的过往,所以满朝文武除了没给他帖子外,另一个没得请帖的,却正是荣王殿下。
当下行了君臣之礼,赵元吉笑道:“孤是不是来的冒昧了?”
李尚书道:“是微臣求之不得,殿下请上座。”
赵元吉笑道:“太子妃本也要亲自前来的,只是她的身子不便,我便替她来了。阑珊的人品孤是很知道的,她又曾经是太子妃的手帕之交,品性自然是无可挑剔,李大人得这样的女儿,真是可喜可贺啊。”
赵元吉并没有忌讳阑珊便是计姗,反而将她跟郑适汝有交情的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宣扬了出来——太子跟太子妃如此看重舒阑珊,太子今日前来自然也是看在舒阑珊的面上了,文武百官心领神会。
李尚书意外之喜,笑道:“改日要让姗儿去东宫拜谢呢。”
赵元吉道:“常常地去东宫走动是应当的,拜谢嘛,就不用了。横竖都不是外人。”说着叫宫女们把贺礼送上。
温益卿也随着行礼道:“恭喜李大人。”
李尚书笑道:“多谢温侍郎。”
早在阑珊回京之前,临近年下,温益卿便从郎中升为工部侍郎了,声名越发显赫。
当即请太子殿下在首位坐了,众人按序落座。
眼见吉时已到,杨时毅却一直没有出现,李尚书心里嘀咕,却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绊住脚了。于是叫司仪看着,眼见日影转动,到了吉时,要行拜礼了。
刹那间鼓乐齐鸣,众人簇拥着李尚书在上坐了,另一侧坐的却是晏成书。
原本晏成书请太子落座,赵元吉笑道:“我毕竟年纪轻,老先生又是阑珊的老师,算她的家人,自然得是您坐。”晏成书这才在李尚书右侧坐了。
这边安坐后,侍女们扶着阑珊从内走出来。
阑珊已经改换女装,仍是先前在饶州时候穿过的那一身衣裙,之前回来的时候阿沅亲自给她包裹好了。
虽然杨时毅跟李尚书都准备了两套裙装,阑珊还是选了这一套,毕竟她也只在饶州穿过那两回,还算是新的,瑞草云鹤散花锦的对襟长袄,石青色瑞草纹蜀锦幅裙,云髻罩着黄金累丝团花冠,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在座众人之中,不乏工部的众位,自然是见过阑珊的,可突然看到这般清丽绝色、蹁跹出尘的一名丽人,却几乎不敢认,有人甚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原本还嘈嘈杂杂说笑声不绝,只是在看着阑珊现身的一瞬间,却都鸦雀无声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
其中赵元吉自然是见过她女装的样子,但今日这般淡妆的气质,却跟先前那倾绝天下的艳丽又有所不同。
赵元吉一时在心中感慨:“可惜老五到底是没这福气了。”
想到这里不由又看向旁边的温益卿。
却见温益卿坐在宾客之中,手中捏着个酒杯,他瞥着阑珊,眼神沉沉的,无悲无喜。
赵元吉之所以亲自来到,自然是给郑适汝催着的缘故,只是才出门就遇到温益卿,对方像是不知他要去哪里似的随意寒暄,赵元吉怕误了时辰惹太子妃不喜,只得告诉了他,不料温益卿听后便要跟他一起前往道贺。
赵元吉心想妹夫向来稳重内敛,纵然去了也不至于生事,索性便带他一起来了。
阑珊却并不知道温益卿到了,她也并没有四处打量,只垂着眼皮随着侍女而行罢了。
她到底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很淡的晕红,缓缓挪步李尚书跟前,丫鬟早放了厚厚的垫子在她前面,另准备了茶水,准备行跪礼,拜干爹奉茶的。
李尚书跟晏成书都笑呵呵的看着她,眼中不约而同都是溺爱嘉赞之色,正满堂和乐间,有李府的小厮从外跑进来,有些焦急地探着头叫道:“老爷,荣王殿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