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闪烁,飞雪还试图去开门,火却已经从缝隙中卷了进来,反而将她的衣袖烧着了。
她将袖子一卷把火扑灭,也不顾手上剧痛,后退一步又冲上前踢向门扇。
飞雪本是想将门踹开,但那门结实异常,袍摆反而沾了地上的桐油,顿时给火点燃了。
飞雪把桌上的茶壶提起来,倒悬着将里头的残水尽数洒在身上,才勉强将火浇灭。
此刻听外头人声越发嘈杂,是司礼监的人赶到了。
但是屋内已经越来越热,更加上浓烟滚滚,黑色的烟尘一股一股的,像是妖气四溢,情形危急。
飞雪把心一横,举手拎起桌边的椅子,正要挥起砸门,却听到阑珊低低叫道:“阿沅……阿沅!”
回头之时,却见阑珊抱着头,正喃喃地叫着阿沅的名字。
飞雪见她的反应异常,顾不上去砸门,当下忙丢了椅子,重退回来拢住阑珊的肩膀:“舒丞别怕,我在这里!”
原来阑珊才从梦中惊醒,又见火光闪烁,一时之间如梦如真,竟有些分不清楚是此时彼时。
上次的事情本是她人生至痛,所有一切的转变都从那时候开始,此刻噩梦重现,阑珊顿时竟失了神,这方寸的小屋子也好像变成了当时布置的喜气洋洋的新房,却如同要埋葬吞噬她的地狱!
察觉有人靠近,阑珊本能地紧抓住飞雪的衣裳,哭道:“阿沅……”
飞雪心头一颤,忙将她搂入怀中:“别怕!我在这儿!”
这会儿室内浓烟弥漫,令人喘不过气来,飞雪将湿了的袍摆一角撕下给阑珊蒙在脸上。
此刻地上的火顺着桐油往这边蔓延,如同一条火蛇正要把人吞噬。
飞雪眼睁睁的看着,一把抓起旁边的披风,又将阑珊密密地裹在怀中。
烈火无情,火舌摇曳着席卷而来,门窗都发出了瘆人的噼噼啪啪,是木料给烧的扭曲变形。、
屋内已经给浓烟弥漫的有些看不清了,飞雪呛咳了数声,感觉火焰灼人,她咬牙扭头,仍是死死地抱着阑珊不放。
却就在这危急时候,门跟窗户发出响动,有几道人影从破碎的门窗中跳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抬头看到榻上的两人,却见榻边垂落的床帏已经着了火,把飞雪的衣袖都烧着了。
那人冲上前来,将手中被水浸湿的棉被往飞雪身上一扑,才生生地将她身上的火扑灭了!
又忍着浓烟问道:“小舒怎么样?”
飞雪听出是张恒,咳嗽道:“快带舒大人出去!”
剩下的几人挡在他们身前,扑打遮挡席卷的火光跟浓烟,一边开路
飞雪双臂用力将阑珊拥住,随着众人从仍燃烧着的门框冲了出去!
人救出之后,水龙连喷,两刻钟时间就把火完全熄灭了!
这一场哄闹,惊动至甚,司礼监上下都轰闹起来,直到天亮。
天明的时候宫内也得到了消息,雨霁亲自急忙赶了回来。
此刻阑珊给安置在了别的房中,她先前受惊匪浅,又加上给烟熏火燎,从昨晚上便昏迷不醒。
雨霁先进内查看阑珊的情形,见她脸色泛白,忙问:“叫太医了没有?情况怎么样?”
飞雪从旁道:“公公,我会些医术,不用叫太医,舒大人只是受惊过度又给烟熏了,并没有大碍。”
雨霁当然认得她是赵世禛身边的人:“啊……是吗。”又看飞雪手臂跟腿上都似有伤:“你这是……”
张恒在身后道:“昨晚上她为了护着小舒给火烧伤了。”
雨霁又气又恼,还未说话,飞雪道:“公公,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什么?”
飞雪道:“听说阿沅娘子跟言哥儿,王鹏都在这里,能不能……放他们出来,这样的话对舒大人也好些。”
雨霁踌躇片刻,他若答应,就是替皇上在决断,所以一时不能做主。
飞雪道:“舒大人的情形很不好,公公,还求您高抬贵手……”
雨霁对上她恳求的眼神,终于把心一横,吩咐手下道:“去把那孩子带过来吧……小心行事别吓到他。”
飞雪见他只答应叫言哥儿出来,倒也是尽了心了,当下行礼:“多谢公公!”
不多会儿,果然有小太监领着言哥儿来了。
言哥儿进门见阑珊躺着不动,便扑过来,叫道:“爹爹!”
雨霁叹了口气,吩咐飞雪:“好生照看着。”
他自己来到外间,进了另一间房中才骂道:“真是糊涂混账,到底怎么办事的!”
司礼监四名秉笔大太监都跪在地上,雨霁怒容满面:“司礼监向来是皇上的手跟眼,居然在这儿出了这种事情,这不是有人在剁皇上的手戳皇上的眼睛吗?你们平日里一个个能耐非常的,怎么竟出了这种大纰漏!昨晚上看守的,上夜的,巡逻的,还有那些桐油从哪里来的!找不到动手的人,咱们上下都要跟着受罪!”
众人甚是惶恐,张恒跪着道:“公公,巡夜的发现走水后立刻赶来,发现门口一名守卫已经给杀死,当即寻找另一个,他却正在逃窜,交手中他受了重伤,如今给人看住了。自打事发后我已经命人封锁了司礼监各门,桐油是在后库当差的一人,收了贿赂私给出去的。”
雨霁气道:“我最近不大管这里的事,越发的就什么妖魔鬼怪的都出来了,继续查,看看是什么人唆使的!”
正在怒骂众人,外头道:“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到了。”
雨霁乍听意外,细细一想,便先撇下众人出外迎驾。
不多会儿太子赵元吉跟郑适汝迅速进了门来,不等赵元吉开口郑适汝先问:“人呢?”
雨霁道:“娘娘莫急,在这边……”才抬手示意,郑适汝便带人转身去了。
剩下赵元吉咳嗽了声,却并没跟着,只对雨霁道:“公公,听说司礼监昨晚上出事了?到底是怎么样?”
雨霁便接了赵元吉入内,细细说明。
这边郑适汝飞快地去见阑珊,里头飞雪看了她来,不由地松了口气。
郑适汝冲到床边上,见阑珊闭着双眼昏迷不醒的样子,言哥儿则在旁边淌眼抹泪,郑适汝连声叫道:“姗儿,姗儿!”
见阑珊也不答应,一时泪如泉涌。
正在悲感难忍,肩头多了一只手,郑适汝回头见是飞雪。
飞雪对她使了个眼色,郑适汝定了定神,叫侍女们先行退到外间。
太子妃站起身来,走到旁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拭泪,一边问:“她怎么样,什么人下的手?”
“什么人动的手我不清楚,”飞雪顿了顿,“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郑适汝诧异:“你说什么?”性命之忧都不是最重要的,还有什么是更要紧的?
飞雪道:“我有一件至为要紧的事情,要跟娘娘禀明。”说着便上前一步,低低在郑适汝耳畔说了一句。
太子妃听了,脸色骇然,猛回头看阑珊:“你说真的?你……看准了吗,是不是弄错了?”
“这个脉象是很明显,再不会错的。”飞雪低低的回答。
郑适汝竟觉着脑中一昏,喃喃道:“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又忙道:“她知道了吗?”
“我哪里敢告诉她。”飞雪黯然,“昨儿也不知怎么了,见了温郎中后态度大变,几乎连我也不理了,又差点出事,情绪如此不稳,我如何敢透消息。”
郑适汝听了这句,她自然知道阑珊是因何变得这样,一时心中大恨温益卿。
飞雪犹豫片刻,又道:“娘娘快想法子吧,司礼监呆不住了。”
她犹豫片刻,到底并没有将昨晚上那有毒的汤水的事情告诉郑适汝。
郑适汝惊怒之余,竭力镇定,道:“我当然知道。之前是杨首辅跟我说不能轻举妄动,但现在也不能再顾忌这些了。之前皇上的确有意赦免,可是姗儿……”
按照郑适汝的想法,阑珊至少可以答应皇帝先去王府,毕竟她的心情跟容妃一样,都觉着来日方长,先留得青山在最好。
可是阑珊和软是最和软的,要犟起来却也无人能及。
何况郑适汝也明白阑珊的心情,何况当时皇后在场,皇后的那个嘴巴,郑适汝还能跟她打太极,把她吐出来的话放出来的招儿悄然拍回去,但阑珊是个一旦给激怒就不知道拐弯的,硬碰硬哪里会有好结果。
郑适汝深深呼吸:“出了这种事,我也顾不得了,我会立刻进宫。”
她忖度着又道:“对了,你跟我说的这件事千万别透出去。不是好玩儿的。”
飞雪点头:“我当然清楚,所以方才雨霁公公叫传太医我也给挡回去了。”
郑适汝咬了咬唇:“还好荣王留了你……唉!”
飞雪又问:“娘娘进了宫怎么说?”
郑适汝拧眉道:“我自然要求父皇开恩,最好能够把姗儿移到东宫去,在我身旁,我自然放心。”
飞雪大惊:“虽然是好的,只怕皇上不肯答应。”
郑适汝眼神决然:“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皇上不答应我就死谏!”
“不行的娘娘!不行!”飞雪忙抓住她。
郑适汝回头看着榻上的阑珊,眼中又冒出泪影:“昨晚上幸亏有你在她身旁,但虽如此,只怕仍是受了惊吓,我只可怜她接连两次给人害……要查出是什么人动手,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宫内不能呆,司礼监也不行,更加不能让父皇真的伤了她的性命,我自然要豁出所有。”
飞雪心中战栗。
正此刻太子跟雨霁说了话,也来找郑适汝。
进门后赵元吉看了一眼榻上的阑珊,问道:“她怎么样?”
郑适汝同他往外走了几步,道:“受了惊吓又给烟熏到,情形不太好。”
赵元吉疑惑:“到底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司礼监伸手。”
“谁知道,不过连司礼监都差点儿出事,我如何能放心,”郑适汝道:“太子,我要进宫面见父皇,你且先回东宫吧。”
赵元吉震惊:“你进宫干什么?”
郑适汝垂眸道:“我想求父皇,答应我接姗儿到东宫去。”
“胡闹,这怎么可能?”赵元吉忍不住道:“她再怎么样也是罪人,父皇还没发落呢。”
郑适汝冷笑:“是啊,父皇还没发落,有人就忍不住想替父皇发落了,父皇心里只怕也窝着一把火呢,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求一求,错过这个机会,怕以后更不知怎么样。”
郑适汝看太子一脸的不情愿,便道:“这件事原先就是我起头的,如今出了事,没得叫姗儿把所有罪责都揽了去,我却独善其身的,就算不能让父皇饶了她,至少我也要担一半儿的罪。太子若是怕连累,到时候殿前只管痛斥于我,就如上次向父皇请罪一样……”
赵元吉道:“阿汝!”
上次他听了郑适汝的话,去请罪的时候故意把她骂的狗血淋头,果然皇帝并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此刻听了这话,心里仍是不舒服。
赵元吉定了定神,问道:“你是故意叫我演戏呢,还是觉着我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
郑适汝一愣,然后低头道:“我不想跟殿下虚与委蛇,以前虽然有惊无险的过了,但是情形到如今怕不能善了,若真的可能连累到太子,必要的时候,太子不能再犹豫。”
“你说什么?”赵元吉不解。
郑适汝清楚地说道:“索性太子就跟父皇提议,把我休了。”
“阿汝!”赵元吉大惊,脸上又透出怒色。
他这一声有些大,郑适汝竟本能地看了眼阑珊,见她没有醒才稍微放心。
赵元吉也跟着转头看了看榻上的阑珊,然后他抓住郑适汝的手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了她竟可以做到这份上?”
郑适汝道:“是,我可以。”
赵元吉睁大双眼:“你……”他有些震惊,又有些失望恼怒的,“你真的、为了她你太子妃的位子也宁肯不要?”
两个人目光相对,太子妃深深呼吸,才要回答,却在这时候,旁边有个微弱的声音道:“郑适汝!”
夫妻两人同时转头,却见阑珊撑着床边坐了起来。
郑适汝忙撇开太子快步到了床边,俯身问道:“你醒了?觉着怎么样?”
言哥儿也抓住阑珊的手不停地叫道:“爹爹,爹爹你好了吗?”
阑珊原先虽然没有睁开眼睛,神智混沌,但自打言哥儿来了后,她慢慢地便清醒过来,只是浑身乏力,下意识也不愿意苏醒去面对这所有。
所以郑适汝跟赵元吉的话,她倒是听见了大半,听赵元吉质问才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量,便逼得醒了过来。
阑珊看看言哥儿,又看向郑适汝,拧眉低低地说道:“你要是敢,我……我绝不能原谅。”
郑适汝看她脸色雪白,毫无血色,只有双眼黑的令人心悸,眼中顿时湿润:“你、到底觉着怎么样?”
阑珊道:“又能怎么样?或许是命硬……并没有死。”
她说了这句又看向赵元吉:“太子殿下请恕我、不能行礼。”
赵元吉默然地看看她,又看郑适汝一眼,转身先出门去了。
阑珊摸了摸言哥儿的头,叫飞雪先带他到旁边。才对郑适汝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对太子那么说话?”
郑适汝低着头:“你出了事,还叫我怎么镇定。”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郑适汝垂眸,片刻才道:“不用假装,我知道昨晚上那场惊吓对你来说何等难熬。”
阑珊叹了口气:“再难熬,不也熬过来了吗?”
郑适汝情难自禁,张手将她拥住:“姗儿,我真怕再没了你。”泪一涌而出,郑适汝道:“姗儿,你答应我吧,跟着我去皇上面前认错,咱们就去荣王府好不好?不要再固执了,我再也不想你出什么事。”
她从来都是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却竟哽咽着失态地跟她说这番话。
阑珊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
要是没有温益卿那番话,兴许就答应了,向皇后皇上低头有什么不能的?当侍妾又有什么不能的?当初倾心于赵世禛的时候,甚至连什么名分都没有想要过,她只是喜欢那个人而已。
“我……不能。”最终阑珊回答。
郑适汝的泪涌的更急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
她忘了一切,放开阑珊,捧着她的脸低低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也要为了肚子里的那个……”
阑珊起初以为她说的是阿衍跟言哥儿他们,直到听见了最后那句。
“你说什么?”阑珊疑惑。
郑适汝重将她抱住,在她耳畔低低说道:“你有身孕了。傻瓜,你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