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见情形不对,立刻把言哥儿护在身后。
他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想怎么样?”
那领头之人笑道:“你就是大理寺当差的王鹏了?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且退下,我们只要这小孩子。”
王鹏看了看众人的打扮,瞪大双眼问:“你们是司礼监的人吗?”
“你倒不笨,既然知道,就退后吧。”
王鹏看了一眼身后的言哥儿:“好端端的你们要带言哥儿去哪里,又要干什么?他一个小孩子,又没犯罪,你们要问话只管找大人就是了!”
领头的人啧了两声:“真是个胆大的粗人,从来司礼监办事都是质问别人的,你倒敢问起我们来了。”
旁边有人道:“公公,他这么不识相,不如一起拿下。”
王鹏拧着眉道:“就算是司礼监的人办事也要讲究王法,只要你能说出来这孩子犯了哪条法,我当然把他交给你们,要说不出来,皇上跟前我也不怕。”
众人听他这般说,又惊又笑,那为首的人有些不耐烦的:“既然如此狂妄,把他一块拿下!”
王鹏武功虽不错,奈何来人个个都是好手。
刀枪无眼,这些人又因为王鹏粗鲁,有意要给他一点苦头吃。
交手中王鹏不免给伤到了,血从手臂上冒出来,洒落雪地上显得很是刺眼。
言哥儿本不声不响的躲在他身后,见状便大声叫道:“王叔叔!”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紧紧抱住王鹏的腿:“不要打了王叔叔,让我跟他们去就是了。”
王鹏身形一晃,抬手把言哥儿抱入怀中:“有王叔叔在,没有人能伤害言哥儿。我答应了你娘会看着你的。”
为首的太监哼道:“好好的路你不走,非得弄的这么难看……明着告诉你,他的娘也在我们哪里,你要识相的,就也乖乖的跟我们去。”
王鹏陡然色变:“你们把阿沅怎么样了?”
太监白了他一眼:“去了就知道了。”
王鹏当然也知道司礼监的厉害,只是因为要护着言哥儿所以也难想那么多,如今听说阿沅也在他们手中,才又紧张起来。
当即便撕了一块袍子把胳膊绑起来,抱了言哥儿上马,被司礼监的人簇拥着去了。
宫中。
阑珊跪在御前,心中忐忑,不知道皇帝又传自己来做什么。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这次除了皇帝外,连皇后也在场。
见她跪在地上,皇帝似笑非笑地说道:“瞧瞧……为了你,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阑珊不知这话是吉是凶。
这时侯她还不知道言哥儿跟阿沅王鹏给司礼监的人带走之事,所以倒也不觉着怎么紧张,因知道华珍认罪小产,猜想皇帝是因为这个又传了自己前来。
皇后却皱眉喃喃说:“真是红颜祸水……”
阑珊低着头,并无言语。
片刻皇帝道:“计姗,过去的事情朕都知道了,本来错不在你。错就错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皇后听了这句,还不太明白这意思,便道:“皇上,什么错不在她,若是当初事发后她别假死遁逃,就也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虽然皇后之前有些生华珍公主的气,但公主好好地滑了胎,又九死一生的,皇后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何况又觉着一切症结都在阑珊身上,之前她假冒郑衍还把自己诓骗的那么惨,此时自然没有好脸色。
皇帝便问道:“对了,当初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反而选择离开京城了呢?”
阑珊见事情都说开了,自然不用再遮掩隐瞒,便道:“当时我误以为是温、温驸马想要谋害,臣女无亲无靠,又怎么敢再露面?难道还要给人再害一次吗?”
皇后不悦:“你……你当然可以去找别人伸冤诉求。”
阑珊轻声道:“多谢娘娘,但当时臣女遭遇大变,心神混乱,能苟延残喘活下来已经不易,更没有胆量再想找什么人诉求。”
皇后见她仿佛句句都回堵自己,想到当初她假冒郑衍,还以为是个多温婉内敛贤良淑德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胆大包天的人,如今且言辞锋利如此,皇后更加的不高兴。
“行了,”不等皇后开口,皇帝道:“横竖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也算是皇后教女无方,素日里太娇纵公主了,竟让她做出那种无法无天的行径,这件事是皇室理亏在先。”
皇后先前就给斥责了一番,听了这句,才低头不语了。
“自家的孩子做了错事,差点害了无辜的人……皇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但皇帝毕竟向来护短,说了这句后,便又道:“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皇上,”皇后小声说道:“华珍已经认了错,她的孩子也没了,已经算是得了惩罚了。之前臣妾过来的时候,太医还说她如今都没有脱离危险呢。”
“这也是她咎由自取,”皇帝哼了声,才又看向阑珊道:“公主认罪,惊悸中小产了,你应该也都听说了吧?”
阑珊道:“是,略知道了一些。”
皇帝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阑珊迟疑道:“不知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皇帝淡淡道:“本来朕是容不得你的。可是听驸马跟公主说了昔日的事情后,倒是觉着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算是情有可原。你的命运却是坎坷,是以朕有意网开一面,——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的归宿?”
阑珊听了这句猛然抬头:皇帝这是要饶恕自己吗?可……归宿?
“我……”阑珊的心头微乱。这两天她所想的就是皇帝如何处置自己,如今忽然柳暗花明,却让她呆住了。
她所想的其实早就做了,那就是嫁给赵世禛。
但是阑珊心中却又知道,皇帝虽然想放过她,但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让她当荣王妃。
所以,叫她怎么回答?
或许如今只先保命?
“怎么,你没想过?”皇帝挑了挑眉,似看出她的犹豫:“那朕倒是替你想过了。”
阑珊更是意外:“皇上……”
皇帝看着她道:“你原本已经许配给了温驸马,之前是阴差阳错才假死遁逃,如今你既然仍好端端的,自然仍旧是温郎中的妻子。”
阑珊万万想不到,皇帝居然会冒出这一句:“皇上?!”
她的反应自然都落在皇帝的眼中:“莫非你不愿意?”
阑珊只觉着喉头艰涩:“时过境迁,何况使君已有妇,我不敢再高攀温大人。”
皇帝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了阑珊半晌才道:“你果然不愿意重回温益卿身旁?”
“是。我不愿意。”阑珊终于回答。
“那……你莫非还想着当荣王妃?”皇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
阑珊窒息。
旁边的皇后闻听,便道:“舒阑珊,你也算是个聪明的女子,你心中总该有数的,以你的身份,若说是当个侍妾,兴许还可以进荣王府,但是正妃……你觉着可能吗?就算是荣王想要胡闹也是不成的。所以本宫觉着,你还是趁早儿断了这份痴心妄想。”
阑珊低下头。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并不言语,便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使君有妇,的确,温益卿已经尚了公主。虽然公主做了错事,但说起来,华珍对于温驸马也算是痴心一片了,如今又才小产大伤了身子,就算她昔日做的再过,你毕竟没有真的被害死了,而她也算是付出了代价,你重新回到温益卿身边有什么不好?”
皇后说到这里,又慢条斯理理所应当地说:“当然,公主的身份是不能做小的,而你之前明明逃出生天却没有回来,反而流落外头女扮男装,这便是你的不对……如今死而复生,便回驸马身旁做他的妾室,两女共侍一夫,倒也是合情合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阑珊忽然明白了皇后为什么也在场。
原来,皇帝是想让皇后来做说客。
转来转去,皇帝要放自己一条生路的代价,是让她回温府做侍妾?
这时侯旁边的金公公也撺掇说道:“计姑娘,皇上已经开恩饶了你了,皇后娘娘又苦口婆心的替你想到这一条出路,你还不赶紧谢恩呢?”
皇后微微冷笑,好像觉着自己果然开了天恩。
皇帝却仍是讳莫如深的脸色。
这种权宜之计,哪里是为了阑珊着想。
而是迫不得已的。
温益卿进宫之前先去了北镇抚司,导致事情闹开了,竟似满城风雨。
人人非议皇家的驸马是当朝的陈世美。
如何了得。
这个情况下唯一能够破局的,就是“计姗”的死而复生。
只要计姗没死,出面澄清只说是下人所为,温驸马因为愧疚护妻不力才冒认杀妻罪名,如此一来非但陈世美不复存在,且更显得驸马情深义重。
至于华珍暗中下手行凶等等,自然也可以悄无声息地遮掩下去。
简直是两全齐美的,保全了华珍跟皇室的脸面。
殿内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阑珊的回答。
过了半晌,却听到一声轻轻地笑。
众人都震惊,连皇帝的眼神都微微地一变。
皇后先开口:“舒阑珊,你……笑什么?”
阑珊低着头,道:“臣女斗胆问一句,若是我不答应回温府,皇上是不是……仍不打算饶了我?”
皇后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奇,说道:“舒阑珊,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你犯的是欺君之罪,皇上如此安排,已经是对你格外开恩了。”
“是,我当然不想死。”阑珊道:“因为先前已经死过一次了,知道那种滋味的难过,本来皇上开恩,我当然要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谢恩的。”
皇后再迟钝也听出了异样:“怎么,你真的不愿意?”
阑珊本来是低着头的,此刻便慢慢地直起身子看向面前的皇帝跟皇后,阑珊深深呼吸,朗声道:“我本来是温益卿的正妻,被公主所害,九死一生。如今我就在皇上跟皇后面前,非但没有公道可言,反而要逼我把当初的真相压下,让我做温益卿的侍妾。——我请问皇后娘娘,若您是我,您答应吗?”
皇后脸色骤变:“胡说,你好大的胆子!”
阑珊淡淡道:“看娘娘的反应就知道,您当然是不愿意的。”
金公公忙道:“舒阑珊,你不要放肆!你竟敢把自个儿跟娘娘相比!”
“我只是将心比心,不是比的皇后娘娘跟我的出身,只是比的同为女子的身份而已,”阑珊丝毫不惧,只是看着皇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什么娘娘不想的事情,却想要臣女接受,甚至感恩戴德!”
“你……”皇后气急了,“你犯了欺君之罪……如今饶了你自然要感恩!”
“那我是为什么会犯欺君之罪?”阑珊口齿清晰,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先前跟皇上说过了,没有人愿意九死一生颠沛流离,我也曾经想要嫁为人妇洗手羹汤,只可惜有人没有给我这个机会,逼得我男扮女装乃至犯下欺君之罪,若是皇后娘娘想要追究我的罪责,那为何不一并把那罪魁祸首也追究了!”
她指的当然是华珍。
皇后的脸色白了又红,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就连是郑适汝都没有这么给她下不来台过。
“你这……”皇后忍不住要大骂起来:“皇上,你看看她何等的放肆无礼!这种品格,别说是荣王妃了,以我看,就连温益卿的正妻也是担不起的!”
阑珊冷笑道:“我只是说几句真话而已,娘娘就受不了了,怎么公主谋害人命,夺人夫君,如此骇人听闻的大罪,皇后娘娘竟能如此大度,甚至绝口不提呢?就因为公主是金枝玉叶?难道忘了古来有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后一口气转不过来,几乎噎住了。
此刻她才明白,当初所见“郑衍”,以为是多温婉内向的女子,真真的是她错想了!这般口舌,这般应答,明明是比郑适汝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那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隐隐地似有回音。
阑珊豁出了一切,她不怕杀头,先前她只是担心连累别人,所以才愿意忍气吞声揽下所有罪责。
如今皇帝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居然还要让她当温益卿的侍妾,跟公主“二女共侍一夫”,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既然如此,那她倒要问一个明白,辩一个清楚。
就算死也死的痛快。
金公公见皇后吃瘪,皇帝又没有反应,气的道:“反了反了,竟然敢冲撞皇后娘娘,简直是罪加一等……皇上……”
正在这时侯,便听到“啪啪”两声掌声,然后是低低的笑声响起。
众人大惊!均都转头。
原来拍掌的竟然是皇帝本人!
阑珊也略觉疑惑,便转动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拍了拍手,才又将手放下,他原本冷漠的眼中泛起些许笑意:“好个计姗,好个舒阑珊,朕先前却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的口齿竟也是这样的伶俐,又有这般的胆识。”
阑珊垂眸:“臣女不敢,只不过……兔子急了也咬人罢了。”
皇帝又笑了两声:“好个兔子急了也咬人,只不过朕看来你本就不是什么兔子……你的牙齿锋利的很啊。”
先前看她在自己面前供诉,几乎泣不成声,以为是个柔柔弱弱的,倒是想不到,今儿竟还逼出了她这样柔韧刚硬的一面。
阑珊不语。
皇后终于缓了一口气,气道:“皇上,您怎么还夸她?您听听她方才的话,简直是无礼放诞之极!叫我看根本不必开恩,她根本就是那种狼臣贼子之性情,并不是那种知恩会报的人!”
阑珊虽没有反唇相讥,唇边却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知恩图报吗?他们皇家对她而言竟有什么恩可言!
皇帝做了个手势,皇后见状便紧闭了双唇。
皇帝看着阑珊,慢慢道:“朕欣赏你的心气儿,也是,你跟荣王妃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如今再让你去当人家的侍妾,你自然是不肯的。”
阑珊听到这里微微皱眉。
皇帝道:“怎么,你不同意朕说的话?”
阑珊淡淡道:“皇上错了,不是因为我跟荣王妃的位子一步之遥的缘故我才不肯当侍妾。就算现在让我当温益卿的正妻我也是不愿的,不……或者说,根本不是正妻跟侍妾的分别,更跟王妃无关!我就算仍只是工部的一个小吏,就算我没有跟荣王相识,我也依旧不会答应回温府!”
皇后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哦,”皇帝却道:“你就这样坚持?温益卿为了你宁肯冒认自己没犯下的罪责,宁肯抛弃他工部大好前程,你对他却是如此绝情绝意?”
阑珊听了这句,不由地无声一叹。
绝情绝意吗?不是。如果在洞房花烛那场火之前,若有人说她将来会不喜欢温益卿了,她一定要急了眼。
但是本来该卿卿我我的夫妻生涯却给人毁了,现在纵然想回头,又哪里是说回头就回头的。
这不是绝情绝意,只不过是“物是人非”了而已!
皇帝又道:“何况,就算你不想要名分,你的儿子……你也不管了吗?”
皇后猛地看向皇帝。
阑珊闻言一惊:“您说什么?”
金公公拍了拍手,殿外便响起小孩子清脆稚嫩的叫声:“爹爹!”
阑珊大惊,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身子一晃。
她转身看向殿外:“言哥儿?”
皇帝说道:“太医说过了,华珍的身体受损太厉害,以后只怕都不会再有小孩子了,你的儿子就是温驸马唯一的独苗,你不愿意他回温家,认祖归宗,有个体面的出身吗?”
阑珊不由自主咬住了唇,握紧的双手有些发抖。
皇后此时总算反应过来,便道:“哈哈……儿子都给温驸马生了,还在这里装作冰清玉洁的样子,信誓旦旦的不想回温府呢,就这样的残花败柳,也还想奢望荣王妃的位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后说到这里突然一震,心中极为后悔。
原来皇后想:早知这样自己当初何必戳穿她的身世,就这样的人嫁给荣王,到时候再揭发真相,容妃的脸色岂不是很好看?
一想到这个,皇后的得意顿时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