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为功跟姚升拦阻都来不及,那边方秀伊策马狂奔,又调转马头从官道拐了下去。
眼见将到了那伙人身前,方秀伊翻身下马,急吼吼地就要冲到坡下去看个明白。
不料跟随赵世禛的那些人虽看着懒懒散散地或站着或坐着,或看马儿吃草,或在一起聊天,浑然不在意周围似的,其实方圆周边的动静却逃不脱他们的眼睛耳朵。
在江为功一行人出现于官道上的时候他们已经留意到了,直到方秀伊翻身下马,就近的一个人纵身掠过去,探臂一挡:“站住。”
方秀伊原先以为无人阻拦,而且她下马的这人距离自己也有十数步之遥,完全想不到身法如此之快。
她一时收不住脚,身子后倾的瞬间,整个人便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其他人见状便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跟随赵世禛的这些人之中,倒有两人是认识方秀伊的,也知道他们方家龙凤胎的内情,早在方秀伊下马的时候看到她扭腰的姿态就知道不是真正的方公子。
因为这些,才并没有对她“严阵以待”,只是漫不经心地把人挡下而已。
方秀伊跌坐在地上,目光却仍是看着坡谷上的两道身影,却见赵世禛正低着头,把那女子半搂半抱的,这种深情呵护的姿态,从来都不曾见过。
“你走开,让我过去!”方秀伊爬起来,便要绕过去。
那人笑道:“我们殿下有要紧事,不能叫闲人打扰,看在你是方家之人的份上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可不要胡闹,不然可不管你是谁只能得罪了。”
这会儿,那边姚升跟江为功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两人纷纷翻身下马跑了过来,且走且行礼道:“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姚升是个百事通,之前在大理寺的时候又是各部游走,所以众人多半都认识他,有人行礼笑道:“原来是姚大人!今儿怎么出城了?”
姚升团团作了揖,笑道:“最近调到工部决异司,陪着我们江大人去了感因寺一趟,各位兄弟怎么在这里消遣?”
拦着方秀异那人道:“我们自然是跟着王爷的。姚大人,你既然来了,就把人带走吧。不要搅合了王爷的事情,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会儿江为功过去扶住了方秀伊:“小方,你怎么这么冒失,别冲撞了王驾。”
却见方秀伊只管瞪大眼睛盯着下面,呆呆问:“那个女人是谁?”
江为功凝神看过去,依稀看到一张美若芙蓉,艳若桃李的脸。
野地里的风掠过,她身上的裙摆飞扬,那绯红的衣裙如同魏紫牡丹花瓣,又显出了极为纤细的腰肢,及腰的长发给风撩着,在斜阳的光芒之下微微有光,竟是风姿曼妙卓绝。
一刹那向来极少发酸的江为功不由地也在心中莫名地就想起那一句话: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刻这美人站在青缎蟒袍身形峻拔的荣王殿下旁边,真的是如明珠碧玉,女貌郎才,天生一对,画面简直美的令人失语。
江为功只顾打量,却见一阵风过,那美人低呼了声,像是禁不住风吹似的微微倾身,若不是荣王一边握着她的手,又揽着她的腰把她及时地拥入怀中,只怕真的要飘飘而起,随风直到云端之上。
江为功正看的魂惊魄动,那边姚升走过来:“江大人,江大人!老江!”
连唤几声,江为功才算从那一幕活色生香之中清醒过来,忙回头看向姚升:“怎么了?”
姚升揣着手笑道:“殿下在这里……咱们不便打扰,还是先走吧。”
“啊、啊是!”江为功的魂儿都好像给牵走了,见众侍卫虎视眈眈的,才总算又醒悟了几分,忙回头看向方秀伊:“小方,咱们走吧。”
方秀伊不肯,还是盯着那边:“那女人到底是谁?”
她看向跟随赵世禛的人,“为什么我之前从未见过?”
那侍卫笑道:“王爷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从不敢多嘴。您还是请吧。”
姚升上前拉住方秀伊:“小方走吧,咱们还得去吃羊肉煲呢!晚了怕没有位子。”
这会儿对方秀伊而言莫说是羊肉煲,就算天上的龙肉也没了滋味,但也架不住给姚升横拖竖拽的,到底拉着她去了!
三个人牵着马儿,沿着路边仍旧回到了官道上。
此刻太阳逐渐西落,一片金色斜斜地掠落下来,谷地上的绿荫草地也染了一片令人心醉的金黄色。
那两道影子也浸润在金色的阳光之中,似真似幻,美不胜收,光影变化之中,竟如同天上的神仙眷侣。
江为功早又看呆了,方秀伊虽满心的醋意跟恼恨,可是看到这般情形,却也失了语。
又想起方才远远地看过去,那女子的容貌之标致,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一时心灰意懒,更加黯然伤神,看着那情形,心中酸涩交织,眼中的泪珠滚滚地掉了下来,自己却不觉着。
连最清醒的姚升不由也停了脚步转头看去,看了半天,姚升长叹了声:“妙啊……”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才磨磨蹭蹭地上了马,又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时,那两道影子已经越来越远了,但心神却仿佛还沉浸在那种绝美的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终于,姚升道:“老江,你刚才看清楚没有?”
江为功道:“隔得有些远,也不算很清楚。”
姚升问道:“我现在忽然觉着,那女子的样貌……仿佛不知哪里见过。”
“你认得她?”江为功震惊地问。
“可又想不起来。”姚升摇了摇头,“不过多半是想错了,假如看过这样的美人,我当然忘不了。”
江为功看着他的笑,不由也笑道:“说的是。”
姚升却又感慨地说道:“说来咱们荣王殿下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表面上没听说他有什么宠爱的佳人,没想到悄无声息的不知从哪里得了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啧!”
江为功还没回答,方秀伊也总算回过神来,闻言就赌气说道:“什么天仙!我不觉着有多好看,而且,假如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儿,或者高门大户里教养很好的,哪里就会跟男人在野外搂搂抱抱……哼,指不定是哪里的风尘女子呢!”
姚升听她说并非高门大户出身,心中一动,突然听到最后一句,才笑道:“怎么,小方你觉着以荣王殿下的身份,会宠爱一个风尘女子?”
方秀伊坚决不肯承认这个,却又不想放过贬低那“美人”的机会,便咬牙道:“总归我觉着她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多半用了什么法子引诱迷惑了殿下。”
姚升忖度道:“我不觉着殿下是什么轻易给人迷惑了的……而且就算是这美人手腕了得,怎么竟迷的殿下带了她跑到这野地里来了呢?总不会是殿下临时在外头遇到的什么神仙、精灵之类?”
江为功笑:“都别瞎说了!”
姚升方才只是打趣,此刻便笑道:“我可不是胡说,只是羡慕罢了,你看看,别人做这种偷香窃玉之事,都不过只是在宅堂深院里,咱们殿下竟带着美人跑到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幕天席地的,何等惬意风流,真不愧是殿下……”
江为功咳嗽了声:“老姚,你再说可就不像话了啊。”
转头见方秀伊哭丧着脸,并没留意似的,才打住了。
三人回了城,沿路往西坊寻那小饭馆,姚升问:“不去叫小舒了吗?”
江为功道:“今儿有些累了,改天吧,咱们先去探探路看看好不好吃,真好吃的话改日再叫小舒一起来。”
于是打听着到了地方,见门头不大,倒是有了年岁的,还没进门就嗅到一股鲜香。
于是要了一锅羊肉煲,叫切了些许精肉,姚升要了一壶寒潭春,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
不多会儿羊肉煲送了上来,先尝了尝汤,果然鲜美非常!又连喝了几口,之前吹风所受的寒气也都给驱散了。
江为功见方秀伊依旧的魂不守舍,便自己给她拿了碗碟,舀了些汤水:“喝一口驱驱秋寒,这胡椒还不错,要不要我替你加?”
方秀伊不言语,也没动作。
江为功便给她加胡椒调了汤:“赶紧喝,冷了就不好了。”
方秀伊这才拿了起来,喝了两口,却又嘶嘶地呼烫。
江为功笑道:“也不用这么急啊,烫坏了没有?”
方秀伊擦着发红的嘴,又说:“都怪你,催什么催!我自己不会喝么?”有了这个小插曲,方秀伊才算也回了神。
三人吃喝了会儿,身上逐渐发热,汗也冒了出来。
方秀伊本不喝酒,今日破例也吃了一盅。
江为功见她脸上发红,就劝着不让喝了,一边对姚升说道:“我又想起今儿王爷跟那女子的事情……”
姚升道:“你怎么还惦记着?”
江为功说道:“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稍微倾身过去:“王爷有了相好儿的女人,我却是放心了。”
“哦?”姚升听了,眼珠一转,笑问:“王爷有了女人,你放心什么?”
江为功毕竟跟他相交有些时日了,立刻啧了声:“你知道的。”
姚升果然早猜到了:“你是觉着,王爷有了亲近宠爱的美人儿,自然跟小舒就不相干了不是不是?”
江为功竖起大拇指:“姚大人果然精明。”
姚升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件事情呢,原本也是在意的。”
“说不在意,之前只是怕小舒面上不好看罢了,所以只不当回事,然而王爷若总是跟小舒那样,我就算不在意可毕竟外头的话不好听啊。”江为功又吃了半盅酒,抚了抚胸口道:“如今王爷有了心头的人,总不至于再跟小舒……我当然高兴。”
冷不防两人说话的时候,方秀伊就在一边听着,她从不喝酒,今日喝了这一盅,加上心里有事,酒力就发作起来。
听他们两个小舒长小舒短的,不由哈哈地大笑了几声。
两人吃了一惊,忙回头看她。
方秀伊用力拍着姚升,道:“姚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先前最讨厌舒阑珊了,就是因为他跟王爷不清不楚的。”
江姚两人一愣,方秀伊却又曲着脑门道:“可今天才知道我竟是白讨厌他了,现在看来他也是跟我一样的……呜呜,到底从哪里冒出那么一个贱人来,王爷怎么就对她那样!”说着就掉下泪来。
这会儿饭馆里都是人,方秀伊一哭一大声,引了不少人来看。
江为功忙劝她别嚷嚷,方秀伊哪里忍得了,酒力发作,叽咕个不停,江为功跟姚升一看情形不好,赶紧付了账扶着她出了饭馆。
方秀伊仍是念念叨叨,竟叫嚷说:“我要问问王爷,我要去王府,那女人到底是谁,我要撕了她!”
江为功很是莫名,对姚升道:“小方喝多了,胡言乱语起来。”
“谁胡言乱语了,”方秀伊哼了声,忽然抬头向天叫道:“王爷是我的!我喜欢王爷……放我去王府……”
路上的行人闻声都转头看过来,江为功跟姚升两个面无人色,姚升道:“赶紧堵住他的嘴!”
江为功也找不到别的,就用自己的胖手把方秀伊的嘴捂住了。
方秀伊兀自嘟嘟囔囔的,只是挣不脱。
两个人扶着她出了一条街,江为功已经是一头汗,总算把方秀伊丢给她的两个侍从,送上车去了。江为功才惊魂未定,看着姚升道:“我的天啊,小方喜欢王爷,他、他原来是个断袖啊。”
姚升毕竟心细,方才扶着方秀伊的时候察觉了一点什么,加上方秀伊方才酒醉不加掩饰的,此刻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喜欢王爷恐怕是真的,是不是断袖……还未可知。”
江为功吃惊地看着他:“他一个男人喜欢王爷还不是断袖?”
姚升哈哈一笑,揽住他的肩膀道:“那我喜欢江大人呢?”
“滚!”江为功不以为意。
只是过了一会儿,江为功才反应过来,戒备地看着姚升:“姚大人,你不是真、真断……那啥吧?”
姚升看着他敦敦厚厚的脸,叹道:“我要是断,那也跟小舒断啊,跟江大人你我是多想不开。”
“滚!我不知多眉清目秀呢!”江为功用力将他推开。
姚升大笑。
次日,阑珊来到了部里,江为功第一时间跟她提起昨日在野外遇见荣王的事情。
阑珊强行镇定:“是、是吗?”
“我可不骗你,殿下真的跟一个绝色的美人儿在一起,那情形真的是一言难尽,两个人好的竟像是什么似的,老姚也是目睹了的,”江为功啧了声,想到那美人曼妙风姿,回味无穷,又忙道:“小舒你跟殿下关系比较近,你认不认得那美人是什么人?”
阑珊毕竟没那么厚颜,听他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双颊已然微红,又怕他瞧出什么,便只做不感兴趣的样子,低头拿了一份公文在手里:“这个我却没听说过。”
昨日的事情对阑珊而言也是恨不得无人提起,她做梦也想不到,赵世禛竟荒谬到那种地步。
那个吻之后她原本想提醒他,别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的叫人看见不像话,没想到,他竟曲解为到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胡为。
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阑珊腿都软的走不动,更是羞恼的难以见人。
偏偏发现了江为功等三个人突然出现,她差点儿直接就晕过去。
幸而给赵世禛及时地抱住了。
可阑珊不知道的是,对她而言明明是无处可躲甚是窘羞的一幕,落在江为功三人的眼里,却只觉着是郎情妾意天下至美的恩爱图画。
又几日,方秀伊一直都没有找过江为功。
江为功想到她那天醉了的话,倒是有些为她担忧,恰好这一日,他去翰林院找一份资料,无意中竟看到方秀异正跟一个翰林学士从里屋走了出来。
一眼看到他,方秀异微微一怔,继而只是点点头要走。
“小方!”江为功急忙追了上去,“你等等!”
方秀异见状只好跟那翰林学士说了一声,自己站住脚等他:“江大人,是什么事?”
江为功心中略觉奇怪,可隐隐地又猜到方秀异为何对自己这般态度怪异,他先看了一眼那避开的翰林学士,才小声说道:“小方,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你,你可还好?”
方秀异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然后他咳嗽了声:“多谢江大人,我甚好。”
江为功道:“那我就放心了……”
方秀异不愿跟他多说,才要找个借口走开,江为功却又道:“小方,还有一件事……你、你也不用担心。”
“我?我担心什么?”
江为功的脸色有点儿怪,然后他说:“你的那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我的嘴巴很紧的,我也叮嘱过老姚了。”
方秀异脸色微变:“你指的是什么?”
此刻江为功面前的,自然是正宗的方家小爷,不是那位爱胡闹的姑娘。
但江为功显然毫无察觉,他生怕说出来又让面前的人不舒服,便道:“没没……我走了。”
不料方秀异起了疑心,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江大人,你且说清楚,不打紧的。”
江为功发现他的手劲儿颇大,硬是拉着自己,仿佛他不说就不会放手。
江大人意外之余只得说道:“你知道的,就是那天你喝醉了,说你、你那啥荣王殿下的事,你放心,我不介意你是那个……”
“那啥?哪个?”方秀异的脸色也慢慢变了。
“就是……”江为功嘀咕了声。
方秀异没听清:“什么?”
江为功终于大声了些:“我说我不介意你是断袖,你喜欢荣王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
方秀异像是握住烙铁似的猛地松开江为功的手,他倒退两步,眼中透出怒意,想说什么有忍住,只是转身飞快地走了。
江为功呆站了半晌,在头上一抹:“难道我说错话了?”
且说方秀异回到东宫,入内拜见了太子妃,又问起自己妹妹是否来过。
郑适汝见他脸上有些恼色,便道:“早上还在这里,怎么了?”
方秀异忍了忍,终于说道:“表姐,我看还是赶紧给小伊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吧!她越来越不像话了!”
郑适汝问道:“出了何事?”
方秀异就把遇到江为功一事告诉了她,郑适汝虽然惊讶,可是想到给江为功误以为他是断袖,此事十分可乐,忍不住又笑起来。
“表姐!你怎么还笑呢。”方秀异皱眉道:“再叫她这么胡闹下去,我的名声毁了倒是其次,她居然还跟工部的那些人在外头喝的烂醉……这成何体统?传出去方家的名声也坏了,还连累了东宫。”
郑适汝忍住笑:“你放心,以后不会让她再扮成你了。”
方秀异气平了些,忽然想起一件事:“表姐,那位衍姑娘……没有来过吗?”
郑适汝道:“她是个很内向的人,又因没了父母家人,越发的不喜出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方秀异回答。
郑适汝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便道:“这几天,来东宫的人多了好些,秀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自打太子妃芳辰之后,光是国公府的夫人就来了两回,都是冲着“郑衍”而来。
但显然这些人的心都是白费了,因为有个人比他们还快。
据赵元吉所说,太子妃大寿那天,荣王出东宫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郑衍,顿时惊为天人,所以荣王私底下已经跟太子透露了喜欢这姑娘的心意,拜托太子向着太子妃探听探听。
被蒙在鼓里的赵元吉把这个当成一件趣事跟太子妃说了,又因知道她向来不怎么待见荣王,怕她生气,便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老五原本也不算急色之人,那日见了阿衍,不知怎么就动了心了。他多半是真心不是故意调戏的,不然也不至于主动跟我开口。我私下里跟你说,你愿意呢,就想一想……你若不愿意,回头我只跟老五说我忘了跟你提就是了……”
没来由的,郑适汝觉着自己好像有一种“有女待字闺中”,正要遍挑天下才俊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