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心里是有些乏的,窝在赵世禛身上尤其更甚,也许那不是一种乏,而是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
赵世禛的怀抱温暖而踏实,隐隐地引诱着阑珊去深陷,甚至就想这么永远都安妥沉酣地窝在他怀里,不用操心理会别的事。
听到赵世禛温柔的询问,几乎下意识地就想答应他跟了他走……但兴许阑珊还留着一丝清醒,又或者是昨日的教训记忆犹新,她慢慢睁开眼睛:“不行的。”
赵世禛见她原本闭着双眼,懒懒的已经半是睡着的样子,本以为很好拐走。
这三个字软绵绵的,却是拒绝的意思,赵世禛啼笑皆非:“怎么不行?你看你的样子,别真给我说中了……在这工部里‘鞠躬尽瘁’,不如跟我回去吧,小姗儿?”
他居然也长进了,知道用絮絮善诱的法子。
阑珊的长睫动了动,认真看了他一眼,道:“殿下,刚才尚书大人叫我去说了一件事。”
赵世禛的眉峰轻轻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答应了?”
阑珊本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突然听了这个回答,便又清醒了三分:“你……”
“你真答应了?”赵世禛有些许无奈:“我听到消息就先来了,没想到到底晚了一步。”
阑珊这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到工部,多半是听闻了决异司的事情,所以赶着来阻止。
“五哥……”阑珊换了称呼,有些认真又忐忑地看着赵世禛。
赵世禛道:“你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答应?你可知道这种差事比你现在所做的只怕还要麻烦百倍,而且危险更是不可估量。”
这“决异司”,不是普通的衙门,负责处理的是跟工部有关的案子,或者是古迹建筑的异闻,或者是新造的桥梁,房屋,乃至船舶等的问题,甚至是工部上下当差之人所出现的意外,以及各色材料等等有关的,都归他们管。
而且工部的人遍布天下四海,又不只局限于京城。
真的要开始干活,那岂不是满天下乱跑。
赵世禛如何放心,如何又能答应。
阑珊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答应,正堂院内那一声应答似乎在理智之前。
她无话可说,就只揽住荣王的脖子,把脸贴在他颈窝里。
赵世禛作势推了她一把:“说话,这个你遮抹不过去。”
“五哥,”阑珊小小地应了声:“先让我歇会儿嘛。”
“你那么能耐,以后都能东奔西走天下四顾了,还怕累?”赵世禛牙痒痒的,一副要把她扔到地上的口吻,却给那声软软的“五哥”击中心头,手早在腰上轻轻一拢。
阑珊腰上还有些疼,便“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世禛忙放松开几分:“还是疼?”
阑珊看了他一眼,眼中却带有几分责备之意。
赵世禛想到先前那些纵情的举止,自然是无上快慰的,给她黑白分明眼角微红的双眸如此一看,又透着些许心虚。
于是故作镇定道:“是低估了你的体质而已,不是故意伤着的。”
阑珊叹息了声:“也没见你这样的……”
“你还见过别的?”赵世禛皱眉,殿下的关注点显然不同。
阑珊摇摇头,小声说道:“五哥你若总是这样,可真叫人害怕。”
“怕什么,”赵世禛忙替自己正名,认真说道,“我做的难道不好?你莫非忘了?你明明求着我……”
“殿下!”没等他说完,阑珊羞红了脸,立声喝止。
赵世禛舒眉展眼地笑了,满意地说道:“原来还记得。”
阑珊咬了咬唇,喉咙里嘀咕了两声,却没有说出口来,听起来就有些咕噜噜的,越发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猫了。
赵世禛越看越是喜欢:“下次我手轻些,嗯,你会更喜欢呢……”
“你怎么……我不听这些话。”阑珊红着脸,举手捂住耳朵。
正在这时侯,窗外传来一个大嗓门:“咦?你们怎么都站在外头?干什么,天气热出来乘凉?”
阑珊呆了呆,忙坐直了些:“是江大哥!”
只听外头低低一片语声,然后是江为功笑道:“总不会是王俊跟小舒管的不严,你们就故意偷懒吧?”
阑珊忙着要从赵世禛膝上下来,他却说道:“怕什么?”
“我没有殿下这样厚颜,快放手!”
江为功是个实心的人,对她又是一等的好,不到万不得已,阑珊不想“惊”到他。
此刻在外头,江为功在一干营缮所众人挤眉弄眼的暗示下,终于看到了门口处站着的荣王府的侍卫。
他缩了缩粗短的脖子,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蹑手蹑脚地转身要逃出去。
却在这时候,里头那人已经迈步走了出来:“啊,原来是江主事。”
江为功背后一股寒气儿,动作麻利地转身,向着那人行礼:“参见荣王殿下!”
赵世禛负着双手,拾级而下:“你高升了,本王还没有恭喜你。”
“不敢不敢!”江为功赶紧谦让。
赵世禛笑道:“怎么,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找人叙旧?”
“呃……”江为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讨荣王殿下欢心。
正在绞尽脑汁忐忐忑忑,赵世禛却道:“小舒常常跟本王赞你能干,又体贴,只不过……没事儿别总带着她去喝酒。”竟是极为贴心很诚恳的语气。
江为功耳畔“嗡”地一声:“是是是,再也不敢了。”
“倒不是不许喝,只别喝得烂醉就行了,有失官体。”赵世禛冠冕堂皇地说着,见江为功一张胖胖的脸上又白又红,便抬手轻轻地在江大人肩头拍了拍:“江大人前途无量,本王也是好心建议。”
“是是,下官感激不尽。多谢王爷提醒。”
赵世禛这才一笑,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寂静无声的公事房,这才负手阔步地去了。
身后众人急忙转身恭送。
荣王殿下训话的时候,阑珊就站在公事房窗户旁边的墙边儿上,听他说些什么。
幸而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只听他提到“喝酒”一事,脸上仍是不由地一热。
直到赵世禛带人去了,营缮所众人才又各归其职。
江为功擦着汗走了进来,见阑珊已经在桌前坐了,他长吁了口气在对面椅子上坐了,哀叹道:“吓死我了!怎么荣王殿下神出鬼没的就在这里呢?害我差点儿闯祸。”
阑珊笑道:“别说是你,我也不知道,进了门才看见。”
江为功擦了汗,却忙问道:“小舒,我怎么听说工部要新成立一个部门,好像你也在其中,是什么?我呢?”
见他已经听到风声,阑珊就把杨时毅的话告诉了,江为功眼睛一亮:“这个我喜欢,你说杨大人会不会拨我进去?”
阑珊想了想到:“这是新成立的,未必会调品级过高的官儿,何况江大哥又是工造的好手,我看杨大人不会舍得你,这像是暴殄天物。”
江为功大笑:“什么暴殄天物,说的我老江跟什么稀世宝贝一样,你都在里头了,哪里能少的了我?我不管,杨大人若不让我去,你得给我说说情,我宁肯咱们仍在一起。”
阑珊有些为难,却笑问:“怎么,难道江大哥在清吏司有什么为难之处?”她自然也是担心温益卿仍旧为难江为功。
提到这个江为功却正色道:“说来倒是没有,我发现先前可能是误会温郎中了,他这个人虽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倒也不是个公报私仇的,我去了后也没怎么为难我……但这哪里比得上咱们一块儿干活有趣啊。”
阑珊起先还点点头,略有些放心,听到最后一句又笑了。
江为功又问她身体如何,最后百般叮嘱她一定要去杨大人跟前通融,逼着阑珊答应才去了。
晚上从衙门出来,江为功特跑来跟上,说道:“我听说前门街上新开了一家冰品店,弄了好吃的雪梅饮,最是解暑。”
阑珊虽觉着热,但是她因为体虚,自知不适合吃那些冰物。
才要拒绝,江为功道:“昨儿我去你家里也没带什么给言哥儿的东西,今儿去买一些冰饮带了去,让阿沅娘子跟言哥儿都尝尝,好歹算是他江叔叔一片心意。”
这倒是触动了阑珊的心,于是两个人同车往前门街去,还没到那冰品店,就见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竟是因为天热,这店又是新开的,所以挤得人头攒动。
阑珊一看这个架势,便要先走。
江为功道:“胡说,好不容易来了,哪里就有立刻走的道理?”便叫自己的两个副手去买,又见人实在多,索性自己也跳下车,一边用帕子搭在额头上,一边往内挤。
阑珊又惊又笑,很想把他叫回来,但又知道江为功在吃上头是绝不认输的,见他奋勇前进的样子,忍不住便笑个不停。
且说那边江为功仗着自己身形圆润的优势,终于冲到了里间,一口气要了六七种,什么雪梅饮,奶油冰糕,冰心椰蓉糯米团,但凡觉着听起来好吃的都没放过。
也难怪这家店人最多,这里的冰品不是用普通的碗盛着,而是用冰凿成了碗、杯的形状。
顾客所点的任何都是用这种器皿盛着,外有又裹着一层干净隔热的纸,再加一层油纸,能保存很长时间不化掉,客人吃了里头的冰点,连那外头的冰碗冰杯子都不会浪费,同样可以吃掉或者泡冰饮。
江为功抱着这一堆冰品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正要查看一下有没有泼洒,冷不防旁边一个人撞过来,若不是他仗着身形优势底盘沉稳,这一下只怕要将他撞翻了。
江为功站住双脚:“别乱撞,看着点儿!”
那人其实也是给路人推过来的,一时脚下不稳才撞到人,当下扶着头骂道:“你说谁乱撞?好大的胆子!”
猛然抬起头来,却是一张记熟悉的脸。
江为功睁大双眼:“啊……是你!”
那人先是一愣,看清楚江为功后,脸色突然有些窘然:“哦、哦是你啊。”
原来这人竟是方家的小公子“方秀异”。
江为功原先自然是对方秀异满心偏见,可是自打上次方公子去给自己赔礼后,心里对此人大有改观。
殊不知此刻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方公子,而是他的妹子。
江为功便笑道:“方公子也来买冰?怎么不叫你的侍从买就行了?”
方秀伊咳嗽了声:“我……我就看看。人太多还是算了。”
江为功见她脸上红红的,说话间还舔了舔嘴唇,显然是口渴想吃。
他好不容易才抢了一些,本来是舍不得送人的,可是因为上次方公子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好,江为功心中一动,低头打量了会儿,幸好有几样自己买了两份,当下便拿了份雪梅饮,又拿了一份椰蓉糯米团:“我多买了些,这两个送给方公子吧。”
方秀伊正要走开,闻言甚是惊讶:“你、你说什么?你给我?”
江为功笑道:“这没什么,上回大家都冰释前嫌了,就当我请公子的,拿着吧。”他不由分说地把那两份冰取了出来,塞到方秀伊手中:“小舒还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
方秀伊身不由己地,一手一份冰品,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江为功已经到了马车旁边,把怀中东西先递上去,才又爬了上去。
她看到里头的确是阑珊,笑盈盈的脸。
方秀伊的唇动了动,按照她的脾气本是不会吃别人塞过来的东西,但是这会儿实在口渴难耐,又的确久仰这冰品店大名,便忍不住先喝了一口雪梅饮,顿时一股冷冽的甘甜在齿颊中散开,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且说江为功爬上马车,随口把见到方公子的事告诉了阑珊。
阑珊刚才其实已经看见了,也认出来那是方家姑娘,不是她哥哥,但这次方秀伊似乎老实很多,江为功又一脸不以为意,且看在郑适汝的面上,最终并没多话。
当下回到了西坊家里,果然言哥儿大为喜欢,毕竟他是风寒发热,最喜这种东西,且小孩子家天生喜欢这种冰冰甜甜的,连阿沅也都忍不住尝了些,又盛情留江为功吃了晚饭。
次日,江为功抽空又来打听决异司的事情,只是杨大人没有进一步的指示,阑珊只好先叫他耐心等着。
晚上放衙的时候,江为功因为对账做的晚了些,在众人都离开后才出了衙门。
隐隐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窗口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一看到他便叫道:“喂,……那个胖子!”
江为功吃了一惊,环顾周围,除了他并无别人。
他忙看向自己的肚子,明明没有旁到可以给人起外号的地步。
正在恼怒,那人道:“江为功!”
江为功听这声音耳熟,定睛看时,却不由笑了:“方公子!”当下便走到了马车旁边:“方公子怎么在这里?”
车中的人却正是方秀伊:“你今儿怎么这么晚?没跟舒阑珊一起?”
“哦,我有事耽搁了,方公子莫非要找小舒?”
“不是,找你,”方秀伊说着,伸手递给他一样东西:“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江为功迟疑着接过来,却发现竟是一杯雪梅饮:“这个……”
“上次你请我,我可不是那种随便沾人便宜的,自然回请你。”方秀伊往嘴里塞了一个椰蓉团子,“我这里还有很多呢,你不如上来,我们一起吃吧。”
江为功原本还有些顾忌,听到“一起吃”,立刻从善如流。
夏夜本有些炎热,才进车厢中却觉着一股冷气逼人,江为功才发现车中放着许多的冰饮,琳琅满目足有十几种。
“你……把人家的店都搬空了?”江为功吃惊地问。
“这次我特叫了几个人去排队买的,”方秀伊道:“我当然要尝尝哪一种最好吃了,你上次给我的椰蓉团子还好。你觉着呢?”
江为功来了精神:“那个梅子汁浇的冰也好。”
“在这儿呢。”方秀伊往他身前推了推:“就是等了你太长时间,冰屑都快化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为功忙取过来舀了一勺,当即眉开眼笑,“好吃。”
此夜,阑珊先回西坊,才吃了晚饭洗了澡,正在堂屋里晾头发,外头便听见车响,王鹏出去一看竟是王府的车驾。
西窗是亲自来的,带了几包鱼胶,虫草,燕窝,人参并几样点心,他叮嘱阿沅道:“这里还有几张炖熬的方子,照着炖煮每天吃一碗是最好的。另外还有些大内调的补药,主要是给小舒的。记得给她吃。”
阿沅答应了。西窗又跟阑珊道:“主子说跟你提过,让你尽早过去一趟有事情跟你商议,你怎么还不去呢?”
阑珊道:“这两天忙……”
“你再不去他又要生气了。”西窗嘟嘴。
阿沅在旁边听见,知道阑珊的为难之处,便故意装作无事的道:“既然王爷传你,你去就是了……对了,先换一件衣裳。”
当下过来,拉着阑珊到了里间。
阿沅去取了一件薄衫,回头又小声道:“你放心的只管去。言哥儿都好了,家里还有王大哥跟葛公子照料着。王爷亲自叫西窗公公过来,怎么能叫他空着回去。”
阑珊不语。
阿沅又道:“只是记得好生应对,至少……别弄的像是上回那么满身伤,虽知道未必是真心伤着你,看着也怪心疼的。”
阑珊红了脸:“知道了。”
阿沅笑笑,给她换了衣裳,又把头发梳理妥当。便要送她出门。
阑珊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她转身看着阿沅道:“上次温益卿来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心里去了,你放心,不管将来是怎么样,我,你还有言哥儿,咱们是不会分开的。也没有人可以这样做。”
阿沅的眼中一下就涌出泪光:“小姐……”
阑珊见她又有伤感之色,便故意又道:“我是你夫君啊,可不是那种负心薄幸的人,给你叫了‘夫君’,自然要负责一辈子的。”
阿沅才要哭,却又破涕为笑:“你……”却低头道:“倘若王爷不喜欢、不喜欢我们呢。”
阑珊给她将眼中的泪擦去:“他若喜欢我,就得对你们好,他若嫌你们,我自然知道怎么做。”
阿沅张手将她抱紧,几乎有些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