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赵元塰对视的那一刹那,阑珊怀疑他下一刻就会上来杀死自己。
毕竟图已经画好了,她应该也没什么利用价值,若不能攥在手中,似乎只有杀了最为保险。
因此看到高歌出现的时候,简直恍若隔世。
这会儿高歌已经把缠在她腿上的那刺藤摘了去,却发现外头的袍子已经给刮破了一块,不知伤没伤到腿。
他犹豫了会儿,到底并没有贸然的掀起袍摆细看。
正要抱起阑珊,阑珊忙道:“不、不敢劳烦!我自己可以。”
高歌一怔,忙放下手,改为搀扶着她的手臂。
阑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小叶呢?”转头四看,终于看不到赵元塰了,才又问:“李先生呢?”
高歌忽地瞧见她脸颊上也有两道红色的划痕,多半是刚才倒地的时候给野草划到,幸而并没有破损。
他想到方才看见阑珊抱头趴在草中的样子,心中竟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怜惜,便格外温和地微笑说道:“飞雪先前是我打了暗号,让她去拖住大殿下……方才鸣瑟已经去救了她出来,至于那位李大人,他见我们到了,只怕自己就走了,你不用担心,杨大人手底下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只差一步,就给杨时毅的人抢了先。
幸而人还在他的手里,不然回去恐怕也无法向赵世禛交代了。
跟随高歌来的,除了去救飞雪的鸣瑟外,还有几名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先前有数人追着赵元塰去了,另有两人留在原地。
见高歌扶着阑珊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说道:“高大人,其他兄弟追了罪囚去了,首辅大人所派的那姓李的受了伤,给他们的人带走了,我等按照您的命令并未阻拦。”
高歌点了点头:“舒丞先上车吧?”
阑珊张了张口,先问道:“李先生伤的怎么样?”
旁边的锦衣卫一愣,看了高歌一眼,道:“伤的不重,只是左臂上给划了一下而已。”
阑珊略微放心,又问高歌:“小叶怎么还没来呢?”
高歌道:“哦,鸣瑟在屋里看着她,她因为吃了什么散功的药,不适合挪动,等恢复之后再赶过来。”
“我跟她一起就行了……”
见她要往回走,高歌忙拦住了:“舒丞,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打扰小雪运功,不如先回城内,毕竟王爷也等着你呢。”
阑珊听他说的有理,就迟疑着停下来:“她好了后就追上我们了?”
高歌笑道:“当然。”
阑珊这才回到车边上,高歌稍微用力,半抱着她送上车去。
隔着窗户听到高歌低低地又吩咐了几句,半刻钟不到,他翻身上马,亲自护送着马车返回。
直到马车缓缓往前而行之时,阑珊才总算彻底地松了口气。
之前她给赵元塰从济州城中带了出来,连夜赶路,颠簸的甚是难受,但是在这辆车上,那种小小的颠簸反而成了起起伏伏的欢喜。
也许是因为,先前不知道自己将去向哪里,前路未知,迷离惶恐。
可是现在,却清楚的知道是要去到赵世禛身边的,故而满怀喜悦。
但阑珊不知的是,高歌当然想快些回城,但又怕让她难受,故而尽量放慢了速度。
往日有飞雪在身边陪着,如今车内只有自己一个人,阑珊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袍摆不知给什么扯破了,她忙伸手整理了一番,又将上头沾着的一些残叶跟草籽等扫去。
重新把头发也整理了一遍,衣领衣袖都整理妥当,觉着可以见人了,才又放松下来。
她经历了这场劫,这会儿心神安泰,又没有人陪着她说话,坐了会儿后便觉着有些困乏了。
想到昨日为了绘图劳神乏力且睡得太迟,阑珊打了个哈欠,把旁边一个靠垫拿过来抱在怀中,闭上眼睛想要打个盹儿。
这马车是赵世禛的车驾,车厢里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气息,给这种气息包围环绕,就好像那个人也正在车厢里陪着她一样。
阑珊把怀中的靠垫搂紧了些,不知不觉从坐着变成躺着,竟是很快睡了过去。
济州城。
州府衙门之中,大小官员立在厅门口的屋檐下,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赵元塰毕竟在此地经营多年,他一个废皇子,稍有差错就会给人踩到泥坑里粉身碎骨,赵元塰却明面上幽居府内不问世事,暗地里长袖善舞进退自如,还有余力兴风作浪。
所以若说本地的官员们跟赵元塰并无勾结,自然是不可能的,济州府上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都给大皇子笼络过去了。
因此这两天除了追查缉捕大皇子的行踪,赵世禛一行人主要所做的,便是审讯肃清同赵元塰有牵连甚至暗中相助他的那些官吏们,不过短短两天,下狱的罪囚已过百人,其他家人等还未细算在内。
赵世禛才发落了几个济州官员,又命锦衣卫赶往临县缉拿相关人等。
自打赵元塰出逃后,济州府内的这些人自然是插翅难飞,但相邻州府但凡有跟大皇子暗中私密往来的那些人,闻听风声后不免有所动作,有的闭门府内,有的携家出逃等等,不一而足。
今日赵世禛所处置的就是一个闻风弃家而逃的州府通判,那人原本还想抵赖,被带上来,给荣王殿下不怒自威的凤眼冷然一扫,竟慌了神,即刻跪倒在地,只求饶命。
这人软跪在地,惶恐之余又招认了两名私下又隐秘联系的同党。
是以赵世禛这边也忙得很,何况还要收拾赵元塰留下的烂摊子。
在翻了整个废府之后,赵世禛才明白了赵元塰之所以安排这样大场面的原因,他一来是为了以大爆炸镇住众人,二来,却是要掩饰王府底下的密道。
怪不得之前在进府的时候已经安排人看守各门,却始终没有发现阑珊跟飞雪出入的踪迹,所以赵世禛一直笃定阑珊仍是在府中的。
也正因如此,在听赵元塰说阑珊死在内宅的时候,赵世禛才一时的信以为真。
在荣王殿下发落人的间隙,司礼监的两名内侍从头到尾也都旁听着。
此刻终于得空,金太监叫人换了茶,说道:“王爷劳苦,把这些罪人余孽处理的明明白白,只不过如今到底是接连给罪人跑了两次,皇上只怕不会太高兴。”
厅内沉默,坐在中央的荣王殿下缓缓吃了一口茶,并未出声。
场面有些尴尬而紧张,左侧的郭公公道:“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没有人想到大殿下居然用那种惊世骇俗的法子,皇上知道只怕也会体恤咱们。”
金太监笑道:“老郭你这话说的倒像是第一次在御前当差死的,皇上从不肯听什么原因故事,只是看结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安抚人心呢?就算那个罪人把济州府的天捅破了,我看皇上只怕还怪咱们没有实现提防呢。”
“那你便是说皇上并不体恤下情了?”郭公公皱眉哼道:“而且皇上只是叫咱们来处置大殿下的事情,没说就得立刻拿下,你这几次三番的催促,倒像是恨不得他立刻死了似的。”
金太监一愣,继而笑道:“老郭,你这话可就没意思的很了,我是好意,你何必跟我抬杠似的。还有,那个人早给废为庶人,早不是什么大殿下了,你也好改改称呼,别口口声声满带恭敬的……免得赶明儿回京禀明皇上的时候也说漏了嘴,你自个儿倒霉不要紧,别连累王爷跟我是真。”
郭太监看了一眼赵世禛:“我看王爷未必像是金公公你一样胆小。”
直到此刻,赵世禛才把手中茶盏放下。
两人一看,不约而同住了嘴。
赵世禛道:“本王知道两位公公跟我是一样的,都想要早点把差事办好。如今节外生枝谁也不想的,但是两位且不必担心,改日回京,本王自会向皇上面禀一切,纵然皇上怪罪,也不会怪到司礼监头上,本王一力承担就是了。”
郭太监皱眉低了头。
金太监笑道:“王爷言重了,横竖如今大家是进退一体的,而且我刚刚不过是一点担忧之情,其实当然也盼着天下太平。”
正说到这里,就见厅门口有个人影闪出来,向着里头看了眼。
“嗯、那……”赵世禛一眼瞧见,话到嘴边却又改口道:“金公公说的是。今儿天色不早,忙乱了一天都也乏了,就先散了吧。”
这会儿日色还好,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候,像是昨日大家都忙到子时未睡呢,也不知这“天色不早”的话是从何而来。
金太监发愣的功夫,郭公公已经站起身来:“这两天王爷也甚是劳累,还请好生歇息,毕竟虽然差事要紧,但王爷千金贵体,不容有失。”
赵世禛一点头,起身往后去了。
金太监看着他如风离开的背影皱眉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郭公公道:“跟着去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金太监啐了声:“你是跟我抬杠上瘾了?你有胆量你跟着去!”
郭公公哼道:“我没胆量,所以我问也不问。”把金太监噎的瞪了瞪眼。
只是看郭公公去了,金太监才找了个心腹之人:“去打听打听,荣王殿下是有什么急事?”
那内侍陪笑说道:“回公公,不必格外打听了,方才小人在外头闻听,殿下身边的高大人将那位给大殿下掳走的工部舒丞带回来了!”
“这么快!”金太监惊呆了。
且说赵世禛疾步往后堂而去,快步上台阶入内:“小舒?”
房中空无一人,赵世禛正自愣神的时候,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才要转身,那人却猛地扑了过来,将他从后牢牢地抱住了。
赵世禛极少跟人这样亲密接触,本很不高兴,但给那人一抱,久违的舒泰感觉却在瞬间传遍全身。
他有些不敢置信,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慢慢低头看去,环绕在腰间的,是一双熟悉的细白的小手。
赵世禛看着那双手,神魂虽然归了位,心却嗵嗵地跳的剧烈。
背后抱着赵世禛的自然正是阑珊。
那去报信的人正是向荣王通报阑珊给带回来之事,只是那会儿阑珊还没进门呢,那人又以为赵世禛还在议事,自然要耽搁一阵子,所以只说她已经给带去了后厅里。
实在想不到荣王竟立刻抛下了两位公公起身入内,所以他竟比阑珊早到一步。
阑珊进院子的时候,正看到赵世禛健步如飞的进门。
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心旌神摇的感觉,她想要叫一声,可却像是有什么压着喉咙似的。
看他立在堂下,阑珊实在忍不住,便冲过去把他抱住了。
耳畔听到赵世禛轻微的一声咳嗽。
但阑珊心神荡漾,哪里会听出其中的异样,只把他抱紧了些,说道:“我很想念殿下……殿下想不想我?”
赵世禛似乎有些僵硬。
阑珊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道:“我不想离开殿下,我想一直都在你身边,殿下、你说好不好?”
赵世禛竟没有回答。
阑珊这才觉着有些不对,她缓缓放开赵世禛:“你、你不喜欢?”有些震惊,有些失望,还有些许尴尬。
但阑珊不知道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只听赵世禛笑了声,然后他转过身来,眼中光芒流转:“我当然很喜欢,但是……似乎是不适合当着小孩子做这种事。”
听了他前一句,阑珊受惊的心稍微有些安定,可听到最后:“小孩子?”她呆住了,“什么小孩子?”
赵世禛扬了扬眉,而他身后传出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五哥说的应该就是我了。”
阑珊几乎原地跳起来,赵世禛看着她惊慌的表情,徐徐往旁边推开一步,就在他身后站着的,却正是之前在荣王府内见过的六皇子赵元斐。
“六殿下?!”阑珊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出这一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冲进来抱住赵世禛,说了那些话等等,都给赵元斐看了个真切!
怪不得赵世禛的反应那么怪……
血在刹那间都涌到了阑珊的脸上,她浑身燥热,只能举手捂住脸:“殿下!”
赵世禛应该早看到赵元斐了吧,为什么不早点制止自己……实在是太、无地自容了!
“怕什么,”赵世禛反而平静下来,他笑道:“做都做了,怕羞也晚了?”
阑珊跺跺脚,转身要逃出去,却给赵世禛握住手腕拉了回来。
荣王看着赵元斐道:“你还不回避,在这里站着干什么?想学你还太早。”
赵元斐吐吐舌头,又扮了个鬼脸:“五哥真不羞!”转身跑进内堂去了。
荣王见他去了,才笑道:“那小鬼头走了。把手放下来吧。让我仔细看看你。”
阑珊从指缝中瞄出去,果然见赵元斐已经离开了,阑珊恼羞地问:“六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赵世禛道:“你给赵元塰带走后次日,元斐就到了,据说是请了父皇的意思。”他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个话题:“横竖事情平定,没什么危险,也就罢了。”
阑珊眨了眨眼,小声道:“刚才六殿下都看到了,他、他会怎么想?”
赵世禛看着她通红的双颊,发现脸颊上有两道划痕,幸而没大碍:“随他怎么想,有什么要紧。”目光往下,瞧见她给刮破的袍摆,赵世禛眼尖,立刻看到袍子上殷着一点污渍。
阑珊见他打量,便道:“不要紧,是给树枝刮破了的。”
赵世禛俯身细看,然后把袍子一掀,便看到底下的裤腿上也挂着星星点点血渍,他皱眉起身:“你干什么去了?”
阑珊忙道:“没什么,没事儿。”
赵世禛把她抱起,轻轻放在旁边的圈椅上,不由分说把裤脚撕开。
果然,雪白的肌肤上有几道血痕,自然是之前滚倒草谷的时候给藤蔓划伤了的,虽然只是皮外伤,看着却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阑珊看着赵世禛皱眉的样子,突然想起上次百牧山之后,他们大吵的那一次,那会儿她答应不会再受伤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自打了嘴巴。
“没事,真的只是小伤……”阑珊有些心惊,生怕他想起旧事。
“他、为难你了吗?”赵世禛盯着她腿上的伤处,轻声问。
“没!没有!”阑珊立刻否认。
赵世禛抬眸:“真的没有?”
看着他的脸,居然又想起赵元塰的样子,阑珊的心一颤,忙敛神道:“真的没有!小叶帮我挡的好好的。而且我知道……”
见她欲言又止,赵世禛问:“知道什么?”
阑珊有些窘地,小声道:“听说、听说大殿下不喜欢女人的。”
赵世禛先是愕然,继而笑道:“她连这个也跟你说,果然是……成了你的人了。”
阑珊一惊,生怕又给飞雪惹祸,忙道:“不不,小叶是为了我好才告诉我的!”
“为了你好?”赵世禛的眼睛微微眯起,聪敏如他,当然听得出底下的含义。
飞雪为何要特意告诉阑珊不要顾忌赵元塰?
除非是赵元塰对阑珊做过什么。
阑珊的额头冒出汗来,其实赵元塰跟她真的没什么,不过说起他给自己喂药的事,只怕赵世禛仍会不高兴。
她可不想才见面,就惹荣王殿下不快。
此刻赵世禛还是半蹲在地上的样子,阑珊索性张手抱了过去,一边嘟囔道:“殿下,我头疼……”
赵世禛一愣,被她主动投入怀中,又听这般七分撒娇三分委屈的口吻,知道她又要用那些招数了,便板着脸哼道:“别顾左右而言他的,你给本王说……”
那句“说清楚”还没出口,阑珊靠在他的肩头,哼哼着说道:“我真的很想殿下,你不想我吗?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不说,就是不想啦……”
赵世禛看着撒娇打诨的这个人,没来由的,竟又想到自己孩提时候宝爱过的那只碧玉奴了。
那只狮子猫总是一派的娇憨天真,每每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怀中,它小心翼翼地缩起锋利的爪子,用柔软粉红的肉垫不依不饶推着自己,时不时喵喵地叫上几声,酥酥麻麻的,让人心花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