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且说江为功因为没眼色给飞雪拉到里屋,还不停地回头往外看。

飞雪担心这位江所正真是会呆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万一他跑出去观望呢?于是就站在他跟前儿挡着门口。

她站的位置太显眼了,江为功这才抬头笑道:“小叶,昨儿只顾忙乱,这会子细看你好像更出落了。”

飞雪正在留意外头那两个人说什么、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又吵起来,闻言一愣:“江所正,说的什么?”

江为功咳嗽了声,却问道:“你看我的脸怎么样?有没有白净些?”

飞雪哑然地看着他那张脸,微胖之余且黑,脑门上要是画个月亮,只怕就能去充当包青天了。

不过看江为功眼中带着期待,飞雪只好假装没听见这句的。

她转头留意外间,因门没关,隐隐地听见赵世禛说“贼心不死”等话,语气仍是不太好。

听了这句就知道事情不太妙。

飞雪心事重重的,就在江为功旁边的圈椅上缓缓坐了。

江为功看了一眼门口,又看飞雪神情黯然,便问:“小叶,小舒跟王爷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

刚才阑珊拉住赵世禛的手说了那些话,江为功自然是看见了听见了,心里觉着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当下道:“昨儿王爷到了,知道小舒还在山上,急得那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他缩了缩脑袋:“姚大人还吓唬我,说是小舒要有个万一,王爷要砍我的脑袋呢。”

飞雪默默地看了一眼江为功,很不愿意告诉他——姚升那当然不是吓唬,毕竟是因为江为功先出事,阑珊才坐不住要出京的,要真的舒阑珊有个什么,看赵世禛昨儿那个反应,他们这些人只怕都要原地陪葬了。

江为功又问阑珊的情形怎么样,飞雪漫不经心地告诉了他,一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一边默默地祈念那两个人赶紧“和好”。

只是在忽然间,外头说话响动消退,声息全无。

飞雪的心突突乱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

她害怕,怕阑珊又惹怒了殿下。

可她听不到赵世禛的声音,同样也听不到阑珊的,就好像两个人都已经走开了一样。

就在飞雪想出去一看究竟的时候,耳畔响起某人微微地长叹,然后说道:“混账……”

这声却是百转千回,仿佛带了三分无奈,却有七分的宠溺。

飞雪在瞬间瞪大了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一刻明明还像是剑拔弩张,冰冰冷冷的,怎么突然间冰消雪融,形势大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飞雪呆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门口,直到门边上光影闪烁,出现一道纤弱的身影。

那是阑珊。

她的眼睛格外的明亮,脸上仿佛还有些异样的轻红,走到门边的时候不知为何停了停,转头看向身侧某处。

就这么随意的一站一抬眸,眉眼盈盈里却仿佛自有莫名的妩媚跟风情,美不胜收的,竟看的飞雪心跳加速。

最主要的是,飞雪看出了阑珊的双眸里似乎有某种更令人心动的脉脉情意。

这种盈盈脉脉的眼神是对着谁,自然不言而喻。

她仿佛猜到了方才外头发生了什么。

一念生,心中也不由汩汩地有些甜甜的东西流淌过。

果然这个人一旦开窍,就很是“天下无敌”,连那么棘手的主子都能搞定。

也难怪,连她瞧着阑珊打量人的眼神都有些怦然心动,何况是自己那位已然情动的主子。

此刻正是早上,初夏的日光暖洋洋的,是一种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明亮,光芒洒落在阑珊身后,她的身影也浸润在那暖暖金色光影之中。

飞雪觉着这幅场景简直美好极了。

“小舒?”大煞风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原来是江为功因为也察觉异样,就从飞雪身后倾身探头——正一眼看到阑珊回来了。

但因为方才的教训,江为功并没有立刻就冲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同时目光往门的一边打量,预备着那位殿下的突然现身。

赵世禛并没有出现,阑珊倒是反应过来。

她忙回头看向里屋,当对上江为功目光的时候,脸上含情脉脉的笑意便转作灿烂的欢喜:“江大哥!”

手在门边上一扶,阑珊迈步进门。

飞雪也忙上前将阑珊扶着,她没有问别的,只是含笑看了阑珊一眼,她这颗类似老母亲般的心总算可以安稳了。

阑珊扶着飞雪的手走到跟前,那边江为功也早跳起来,伸出胖圆的手一并来扶她:“你觉着怎么样?伤还疼吗?怎么这么早下地呢?我本想来看你一眼就走……”

他好不容易见到了人,一肚子的话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

阑珊刚才在外头站了半天,又做了一点点“体力活”,未免又有些头晕脑胀的。

当下忙让着江为功坐了,自己也在旁边落座,笑道:“我听小叶说昨儿江大哥来了……倒是让你惦记了。”

江为功忙摇头:“别这么说,你还不是为了我?你也是的!这种需要颠簸着出京又冒险的差事,就交给温郎中做就行了!”

阑珊笑道:“好了,这不是没事儿吗?只是我倒是不解,江大哥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什么大理寺的人都没找到?”

而且那碑林阵的院子里明明有江为功写的字,但目前看来他显然不在里间。

江为功笑道:“是这样的。”

在工部起先探路的那两人出事后,江为功带人上山,的确也如阑珊等人一样,一入山就坠入阵势之中,众人也都走散了。

幸而江为功懂些五行之术,他反应过来后便推演着在阵势之中趋吉避凶,得以自保,但其他几个人就没这么好运,有的落入伤门,有的落入死门,险象环生,给野兽伤着的就有三人,还有一个因为惊慌过度从山石上跌落下来,也摔的不轻。

江为功一边摸索一边找人,总算把人都聚拢的差不多了,可是这些人伤了大半,竟无法下山。

正在这时,一名副手发现了前方的墓宅。

这会儿江为功虽知道身陷阵中,却还没有亲眼目睹那座宅子,还以为是有人住着,当下便忙跟着前来想要找人求救。

直到看见门口石像生的时候,江为功就觉着不妙,等推门而入发现了院子里的碑林,更是惊呆。

他的五行之术还在阑珊之下,虽然看不破这阵法到底如何,却本能地嗅到不对。

何况门外还有石像生,以及那外围的五行阵已经够他对付的了,要还有个更厉害的,只怕要全军覆没。

江为功当机立断,制止了本想要进内探查的手下之人。

在退出的时候,为防意外,他就在那宅子的院墙上写了几个字。

阑珊听到这里,叹为观止,江为功心虽有些实跟直,但直有好直的好处,他察觉危险便立刻止步,因此倒也免除许多凶险。

只是心里仍是疑惑,闻言忙问:“江大哥,你说你在墙上写了什么?”

江为功道:“我先写了咱们营缮所的‘营’字,又在下面写了‘禁入’两个字。”

阑珊愕然。

她明明只在墙上看见了一个“营”字,当然就以为江为功来过,并且入内了。其他两个字却没有看到。

只是略一想,心里已经了然了。

当时那宋寺丞是最先进入院中的,只怕他也发现了墙上的字,为防给身边的司直看到不肯入内,便上前把底下那“禁入”擦了去。

阑珊瞥见那营字同时,影影绰绰也看到底下仿佛有一团痕迹,但紧张之中没有留意,现在自然是前后印证了。

阑珊笑道:“那之后呢?”

江为功道:“之后我就叫人退了出来,可是因为伤者太多一时不能动,且又有野兽时不时来侵扰,我心想山下自然有人来救,便指挥他们,先挪到了一处山崖洞中暂时躲藏。”

飞雪听到这里就叹了口气:“这也是笨有笨的福气,你们在那躲藏着好好的,这些人却为了你们焦头烂额。”

江为功忙笑着赔礼,又对阑珊道:“其实小叶说的没有错,我这次真的是傻人有傻福,本来让大家躲在山崖中,一是等救援,二是想安顿下来后就派人下山求救,不料闻着味来了好几只狼,守了我们整整两天,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叫人点了火把,本想逼退群狼,不料引来了小叶,她一出手就杀死了其中一头,另外两只就跑了。我们才得了救!”

飞雪瞥向阑珊,感慨道:“我这是想救的人找不到,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江为功忙起身,又着实地向着飞雪深深鞠躬感谢。

阑珊笑道:“快别这样说,你明明也是心软。”阑珊心里明白,就算不是江为功出事,杨时毅那边也得派人的,只是因为事情闹的太大,才又格外调动了大理寺。

说到这里阑珊忙问:“姚大哥呢?”

飞雪道:“这个我来说罢。”

原来当时姚升见温益卿跟阑珊消失不见,他气愤难耐,生出杀机。

那姓宋的见无法诱劝,便也想杀人灭口,两个人一番恶斗,最终姚升技高一筹,将宋寺丞重伤。

他不敢怠慢,就仍在屋内转来转去地找开地道的机关,终于给他找到了一处射中机关的箭所在。

就在这时候,赵世禛带了一行人赶到了。

听到这里阑珊心头一动,便问飞雪:“王爷是怎么入阵的?”

飞雪道:“这一次是高歌陪着来的,他很懂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在开那个墓室门的时候费了点功夫。”

阑珊听到高歌也来了,她对这个家伙却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当下便没做声。

江为功却很好奇:“我听姚大人说那墓室门有千斤重,本是怎么也开不了的,是怎么打开的?”

飞雪瞥他一眼,虽然知道,却并不肯说。

江为功也不敢追问,就只一拍手笑道:“好歹不管怎么样凶险,总归现在大家伙儿都又安安稳稳的聚在了一起!这就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回京后我得找个寺庙去烧香。”

阑珊笑道:“说的是。总归现在雨过天晴,大家都好好的就罢了。”她看着江为功欢喜的样子,心里也是高兴:“就是江大哥黑瘦了些,这次回去你家里的人只怕要心疼了。”

江为功一惊,忙在脸上一抚:“瘦点儿就罢了,我反正不缺那些肉,脸就没有白一些吗?”

阑珊还未回答,江为功皱眉道:“之前总是在海边忙,给那海风吹日头晒的,又缺了保养,可自从调回京的消息传到,我就赶紧就叫人弄了个什么美白的粉,每天不间断的敷脸,最近自觉白了许多呢。”

阑珊跟飞雪都惊了惊,阑珊忙问:“是什么粉?”

江为功洋洋得意地说道:“是一个中药调配的秘方,叫什么‘玉容散’……小舒你再细看我的脸是不是细腻了很多?”

飞雪差点儿噎着。

阑珊倒是认认真真近距离瞧了瞧,果然,江为功虽没有白净多少,不过却黑的很是健康,黑而润泽,微微有光,整张脸连一点红色斑点都没有,跟她那时候磕磕碜碜黑土豆的样子大为不同。

“果然是有效的,”阑珊转头对飞雪笑道:“也是同人不同命。”

江为功又坐了会儿,外头大夫送了药来,又有侍从送饭。

飞雪道:“你从早上起来就一直没歇过,先不要说话安安稳稳歇息会儿。”说着又向江为功使了个眼色。

这次江为功倒是领会了,忙起身道:“我也还要去看看那些人怎么样了,小舒你先歇着,稍后我再来看你。”

当下便告别先行出来。

江为功探过阑珊,心满意足,乐颠颠地出了院子。

正走着,就见前方廊下,姚升跟身边的人吩咐着什么经过,抬头看见他就停下来,叫身边那两人先走了。

彼此见了礼,姚升笑问:“江大人看过小舒了?可怎么样呢?”

“好了许多,”江为功瞥他:“姚大人倒是安稳,你也不去看看他,却来问我。”

“我公事忙嘛,”姚升笑了笑,又道:“何况我知道王爷不太喜欢我们去见小舒。”

江为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姚升满眼的精明,笑道:“你自个儿留神看啊……自然就看出来了。”

“我的眼神儿没那么好,”江为功皱眉瞪了姚升半天:“姚大人,你既然看出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姚升揣着手笑道:“我也只是猜想嘛,之前还没有确定,不过江大人您这一去……这不是才确定吗?”

江为功想起先前赵世禛把自己拦下的那一幕,脑后发凉:“合着姚大人你把我当炮灰啊?你、你先前还怂恿我,说小舒伤的怎么怎么着,让我担心的了不得……原来只是让我去当前锋!”

姚升忍着笑,忙拍拍他的肩:“别生气别生气,总之小舒好好的那就行,江大人你去了这趟也值了。”

江为功气愤难平:“我算看出来了,姚大人你确实是属狐狸的,总琢磨着怎么害人呢,我以后得提醒小舒,总要离你远点儿。”

姚升忙笑道:“这可是江大人的不对了啊,我还准备着你回京后请你跟小舒,还有那个葛公子在永和楼上再吃一顿呢。”

“什么葛公子?”江为功还不知道葛梅溪的事。

姚升先回头看了会儿身后,才飞速把葛梅溪是阑珊旧交的事情说了,道:“你也不要怪我不够意思,我索性跟你透露个消息,这个葛公子虽说在你们营缮所里只是低等从九品,但他实际上是……”他凑上前,在江为功耳畔低语了一句。

“什么?豫州葛知府的……”江为功大惊,“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我的消息自然是最准的。”姚升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笑:“你看咱们小舒,结交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大有来头的。我告诉了你,是怕你回去后不知底细,万一为难了人家或者得罪了反而不好了,我是不是很为江大人你着想啊?”

江为功才哼道:“既然如此,算你将功补过。但是,你得请我去永和楼吃两顿才行。”

“你……”姚升瞪了瞪眼,终于笑说:“好,两顿就两顿,知道你饭量大。”

他又笑了几声便要走,江为功却又拦住他:“老姚,你实话再跟我说一句,王爷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姚升回头,两个人目光对上,终于姚升道:“起先我以为是为了小舒,可是今儿才发现,王爷还有要务在身。”

“到底是什么?”江为功知道事情非同一般,就靠近了些,“是为了百牧山上的那个?”

姚升思忖了会儿,才说道:“你猜我先前在忙什么?之前工部上山探路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确是给野狼咬死的,但是另一个,却是给人杀了的。”

“什么?”江为功猛然一震。

姚升又瞥了眼左右无人,便低声道:“你大概也听见风声了,墓室里的那个,是后唐太祖李克用,关于他的陪葬珍宝的事情你当然也知道。”

江为功忙点头:“之前大家都以为李克用的墓在代县,怎么也想不到竟在这里,难道说,有人觊觎这些珍宝?”

“那可是能倾国的珍宝,谁不眼红?”姚升欲言又止,说道:“王爷这次来的目的你也该明白了吧?”

江为功眉头深锁:“也是为了宝藏?”

“一是宝藏,另外最重要的,”姚升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是那觊觎宝藏的人。”

“是谁?”江为功脱口而出。那觊觎宝藏的,自然就是害死工部先行之人的幕后黑手了。

姚升虽捕捉到些眉目,却不太想就告诉江为功。

毕竟这件事干系太大了。

“能让王爷亲自出马的,当然,不会是身份卑微的无名小卒,毕竟杀鸡焉用牛刀不是吗?”姚升含含糊糊地丢下这句:“好了我还有事儿,横竖你不用管这件事,就先不用问了,你们工部头上毕竟还有个温郎中,他会料理的。”

不等江为功缠问,姚升转身就走。

之前在京城之中,圣孝塔出事,那个假冒的和尚非乐一口咬定是赵世禛指使。

谁知荣王殿下遇难成祥的,非但无事反而掌管了要紧的北镇抚司,并亲自追查此事。可见皇上对荣王殿下给予了万分信任。

姚升毕竟是个最精细的包打听,他的消息之灵通,在京城里只怕也是排的上号的。

他隐隐听到一种传言,说是背后指使非乐的,是皇室中人,而且荣王殿下已经查出了那人身份,只不过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明面上的动作。

姚升有一种很清晰的预感。

赵世禛亲自带人来到这百牧山,背后只怕也跟这件事有着微妙的联系。

因为他留意到在荣王殿下身边跟随的,除了北镇抚司锦衣卫外,还有两个身份特殊的人,虽然改换了寻常侍卫服色,却瞒不过姚升的眼睛,那分明是内苑司礼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