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夜晚,双方相见都有些战战兢兢的,终于工部的差人道:“我们是工部派往掖州的,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边的人听的清楚,才忙躬身行礼道:“我们正是掖州县衙的人,先前我们知县大人接到消息,就派了我们提前等候好迎接各位。”
大家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各自放心。
来迎接的县府衙役们又向着温益卿行礼拜见了,温益卿问道:“方才听到惨呼声响,不知是怎么样?”
其中一名衙役回答道:“回大人,这百牧山上向来有野兽出没,所以天黑后都无人敢上山去,有人说是豺,也有人说看见过狐狸跟狼,这嚎叫的多半是狼了,至于那鸟,应该是猫头鹰,山里的猫鹰个儿大,有时候连周围村子里的狗,小羊等都能捉了去,另外的声音……”
旁边的衙役看他一眼,接着说道:“大人,之前京城内派来的大理寺的各位大人们早上就赶到了,在县衙里问了情形后,就亲自上山搜查去了,直到下午还没有回来,我们县老爷也派了人去寻,只是因为太阳快落山了有些危险,所以都没敢进到山里头去,至今大理寺的各位大人……还没下来呢。刚才那一声,有些像是人的声音,小人们也不敢乱猜。”
这声音越来越低,透着害怕。
阑珊之前已经从车上下地,听到这里微微一惊。
温益卿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回县城吧。”
来接的衙役足有十几个,大概是因为人多才可以壮胆。听温益卿如此吩咐都松了口气,毕竟生怕温益卿也跟大理寺的官爷一样不由分说就要上山。
阑珊见他们头前领路,便走到温益卿轿子旁边:“郎中,大理寺派来的人里,是不是也有姚寺正啊?”
温益卿掀开轿帘子:“的确有他,怎么,你担心他有事?”
阑珊转头看向那黑黝黝的百牧山:“姚大哥是个谨慎的人,按理说出了这些事,他一定会赶在天黑前下山的。”
温益卿道:“不必担心,你先回车上去,不管怎么样夜晚办事儿都不方便,黑灯瞎火的,你也不要乱走。一切等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
阑珊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当下只好先按捺着心头不安,自回车上。
掖州知县得了报信,忙赶到城门处迎接。
一行人回到县衙,顾不上休息,温益卿先问起大理寺众人的行事,说法跟那衙差大同小异。
温益卿又问道:“至今为止死了几人?”
县官说道:“已经发现三具尸首了,如今都停在殓房内,只是天气越来越热,怕是不能久留了。”
温益卿道:“大理寺的人看过了吗?”
“一来就先看过了,也没说什么。”
温益卿皱皱眉:“带我去看一看。”
这县官知道他是工部的要人,何况又是驸马,身份尊贵,本没想到他会亲自要求查看尸首。
如今又是半夜三更的,越发瘆人,去看那些东西做什么?
当下忙劝道:“郎中何必又去看这些?下官亲眼见过,那尸首惨不忍睹的,下官都有些受不了,郎中是贵人,大可不必了。何况大理寺的官爷们已经瞧过,他们自然有数了。”
“不必多话,”温益卿淡淡地说道:“死的是工部的人,于情于理本官是得过目的。”
出门的时候却见阑珊也跟在后面,温益卿回头:“你留在这里。”
阑珊虽然怕见那些东西,但是却更关心江为功,所以也鼓足勇气想去看看,至少心怀一丝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呢?
没想到给温益卿拦住:“郎中……”
阑珊还未开口,温益卿淡淡吩咐道:“不要多言,让你留下就留下。”说着便迈步出门去了。
另一名同僚小声道:“舒丞还是别去,郎中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听他们说的时候我已经心惊胆战了,看了只怕以后夜路都不敢走呢,唉!”
阑珊只得等在原地,那边温益卿去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总算返回,那县官本来不想再去那种地方,被迫陪着驸马,之前早忍不住又吐了一场。
温益卿倒是面不改色,让这县官暗自佩服之余自惭形秽的很。
阑珊迎着问道:“郎中看的如何?”
温益卿道:“的确像是遭了野兽的荼毒,不似人为。”
阑珊道:“可知道江大哥起先为何上山吗?”
温益卿道:“是最先死的那两人擅自上山,入夜不归,江所正着急才带了人去找寻,谁知也一并失了踪。”
说了这几句,温益卿道:“天色不早,先回房休息,明儿天亮再做打算。”
阑珊将走又问:“郎中,明儿要上山吗?”
“你为何这样问?”
“我想一并上山。”
温益卿凝视着她:“你真不怕?这百牧山的确是有些玄机,野兽又多。你最好还是留在……”
“我既然来了,当然要亲自去看看。倒是郎中,”阑珊顿了顿,“你是奉大人之命来调度监督的,郎中不可亲身犯险,不然工部在此地就没有主心骨了。”
这若是在以前,两个人的话里早就夹枪带棒地互相嘲讽起来,但是现在说的却都是肺腑之言。
若江为功看见了,定要瞠目结舌,大为遗憾。
温益卿的眼中泛出一点类似暖意的东西,却又垂眸道:“本官自然知道。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阑珊行礼,这才跟着县衙侍从,回了院中房间洗漱安歇。
这夜入睡之前,飞雪说道:“舒丞,今晚上那人声显然像是遭了不测,你明日不如不要上山。”
阑珊笑了笑,道:“现在江大哥跟姚大哥都在山上,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人呢,你叫我留下?那我还不如不出京。”
飞雪也知道她,当下便只说:“那明日上山,且记得要同我寸步不离。”
次日天不亮,县衙已经重新调动了衙差跟兵力。
温益卿看阑珊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终于也没说什么,便把士兵们分成几组,每组随行一个工部之人,并配备当地的向导,出发上山。
且说阑珊这一行人出城往外,有些早起的百姓们看见了,因知道最近百牧山出事,便站在路边上指点议论。
有说道:“这百牧山我自小就听说,有一句童谣,叫什么‘百牧山,山百牧,去无踪,来无路’,这些人可真是胆大。”
出城后之后,行了二十里,已经看清了百牧山的轮廓,这山并不高,看着也并不险峻,甚至毫不起眼,若不是起名为“山”,还以为只是个大些的土丘呢,很不像是传说中可怕的样子。
向导领着众人往山上而行,走了有一半的山路便道:“各位官爷,走到这里就成了,再往上去怕有危险。”
不料就在这时侯,前方突然传来呼救之声,听着好像就在十数步远。
阑珊精神一振,忙叫众人快去找人。
向导忙道:“大人不可!这山有一宗怪处,你听着人就在不远,可是绕过去找却明明没有人,所以他们都说是狐狸变化的法术,学人的声音,等引人进林子里迷了路好吃掉的呢。”
阑珊哪里就信这个,何况担心姚升或者江为功也在内,见其他人有些畏惧不前之意,便道:“随我来!”一马当先走到队伍前列。
飞雪知道这地方的确有些邪门,越往里走越是浑身不舒服,她生恐阑珊出事,所以也紧紧地跟着。
一边说道:“舒丞慢些!”
阑珊答应着:“小叶也要小心。”
那向导着急:“大人,大人不行的!”
阑珊哪里在意,只顾看着前方。
如此又走了半刻钟,忽然见有棵树挡着跟前,阑珊往旁边绕开一步,往前走去。
飞雪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的,就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的绕开。
谁知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抬头就不见了阑珊的身影。
眼前是才过小腿的草丛,虽然有些半人高的植物,可也遮不住阑珊。而且只是眨眼之间,阑珊也绝对不可能走的这么快。
飞雪的心跳都停了,蓦地往前奔出一步:“舒丞?”
周围静悄悄的,无人答应,飞雪屏住呼吸,提高声音道:“舒丞!”仍是无人应答。
飞雪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仓皇地放眼四顾,非但没有阑珊的影子,就连身前身后那些跟随上山的差人们也仿佛在瞬间消失无踪了!
且说阑珊跟飞雪对答了那句后,迈步往前去,她能听见身后飞雪紧跟着自己,衣袍擦过树林里的枝叶发出的沙沙响动。
但就在一步迈出后,眼前的场景产生的奇妙的变化,就好像自己刚才走出的不是一步,而是数里地似的。
阑珊惊怔:“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甩开了飞雪,而飞雪也绝不会轻易就跟丢了她。
侧耳再听,之前呼救的声响都没有了。
阑珊站在原地,心怦然乱跳。
树枝横斜,正当夏季到来,绿叶繁茂,遮天蔽日,正如飞雪所说,这山上的气息有些怪异,令人很不舒服。
阑珊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很久没有像是现在一样落过单了,习惯了有人陪着,如今很不自在,何况又是在这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百牧山上。
心怦怦地跳起来,身体的力量也因为渐生的恐惧而迅速消退。
阑珊低下头喘了口气,却发现怀中透出一点红色的穗子,她心头一动,抬手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是郑适汝迂回给她的护身符。
阑珊看着护身符上那金光闪闪的“永保平安”四个字,嘴角终于流露一点笑意。
这是郑适汝亲手所绣,旁边还有一点类似血渍的残痕,想她贵为太子妃,自然不会经常做这种针线活,只怕失手戳破了手指也是有的。
阑珊想象着那副场景,紧张的情绪神奇地疏散开去。
这树林茂密,除了有什么豺狼外,更怕有蛇虫。
阑珊想了想,从旁边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扯下枝桠拿在手上,试着继续前行,边走边敲敲打打。
谁知走了半天,等她站住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赫然又经过了之前她折树枝的地方,地上还有散落的残枝乱叶。
突然又想起计成春书里的记载,所谓“敬鬼神而远之”,莫非真的是有鬼神作祟?
左手中还捏着郑适汝给的护身符,里头似乎塞了东西。
阑珊索性打开它,果然里头是一张符纸,上面大概是用朱砂画了些平安符文。
哑然失笑,阑珊心想:“宜尔啊宜尔,你倒是想的真真周到。不过……假如温郎中没有大发慈悲地把这东西给我,你的用心岂不是落在他的手里了?还是说你笃定我会跟他要过来呢?”
阑珊想来想去,就是没想过温益卿会主动把这护身符给自己的可能。
她感慨了这数句,整个人又渐渐地放松下来,忽地想起:“要真的是鬼神作祟,想那鬼怪自然最怕贵人,宜尔是太子妃,这东西又是皇室御赐的,我带着它当然是万邪不侵了。”
与此同时又生出另一种想法:要是护身符无用,是不是就说明这所有一切并不是鬼神之功呢?
若不是鬼打墙之类的东西,那又是什么会把她生生地困在这里,而且神奇地将她跟飞雪分开了?
大抵人在绝境之中,最怕钻牛角尖。
比如在这百牧山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情形下,一旦认定了有鬼怪在里头作祟,那么心里的恐惧就会越来越严重,最终就算鬼神不现身,人自己也会给这种恐惧侵袭,活生生把自己越发困死吓死了。
而阑珊在即将钻入牛角尖之前看到了郑适汝给的护身符,才触发她生出了另一种猜想。
再加上她毕竟不是寻常之人,这会儿冷冷静静地恢复神智,便推测:“一定是有高人,用了不知什么方法,是机关?还是密道?可也玄妙太过了……”
她皱眉琢磨着,无意中低头看到手中的符纸,那古怪的花纹映入眼帘,阑珊心中灵光闪烁,突然间明白过来。
“我怎么忘了,这是奇门遁甲的法子!”她死死盯着手中朱砂所画的护身符,竟脱口道:“不错,这是五行八卦阵法!”
在房屋,宫殿,桥梁等的修建之中,很不可或缺的两个字就是“风水”,而在风水学上,无法避开的便是五行八卦之说。
一般的堪舆师会看出何处选址风水最佳,甚至趋吉避凶等,但是最高明的风水师,却会利用天地之间的地势风水,制造出令世人瞠目结舌的机关。
比如之前三国时候诸葛孔明的八阵图,就是根据八卦之法,利用乾坤巽艮,天地风云等所布出的奇门阵法,只用区区的石块摆出的阵势,却有千变万化,足能阻挡十万雄兵,甚至差点让江东名将陆逊身死阵中。
后世之人,虽然未必有诸葛孔明的惊才绝艳,但也不乏一些高人奇士,而且五行八卦阵的阵法不止一种,只要研究到炉火纯青,安排出高明的阵法,当然不在话下。
怪不得当地人不敢随意上山,也怪不得大理寺的人一上来就没有下去过,这除非误打误撞运气极好,或者队伍中有精研八卦的高人,不然的话,就算这百牧山并不大,也可有的转呢。
阑珊想通了这个后,长长地吁了口气!之前的犹疑早就荡然无存。
毕竟涉及鬼神绝非她的强项,但要是关于地理堪舆等,到底还有钻研的余地。
她把郑适汝给的护身符重新装好塞在怀中,挽起衣袖,抬头细细看了一翻头顶的日影,以及树叶的朝向,风来的方向等,终于确定了自己这会儿身处的应该是东南。
她把地上的草拔去一些露出泥土地,用树枝画了一个八卦图。
根据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对应,木属东,火属南,对应九宫八卦里的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该正是杜门的方向。
杜门虽然是个凶门,但到底不是伤门死门那样凶险,还宜于躲避藏身,阑珊确认了这个,先松了口气。
但很快又想起生死未卜的江为功,以及姚升众人,还有飞雪,却不知他们情形如何。
唯一让阑珊略觉宽慰的是,江为功毕竟是工部的人,对于风水堪舆也有相当研究,就算他身陷山中,若是发现了这只不过是个大的八卦阵法的话,虽不知为何一时无法逃脱,但总会找到些趋吉避凶的法子。
阑珊定了定神,她记得自己上山的时候,是从北边沿着小径往上,北边属于“水”,推演下来正是“休门”,休门算是个吉门,倘若飞雪没有再行深入就好了……自己这会儿往回,兴许还能碰见她。
阑珊想通后,便转身返回,不料才走了一会儿,耳畔又听见有人呼救之声,阑珊急忙驻足,那声音时有时无的,因为阵法的阻隔,令人摸不着确切地方,阑珊此刻知道自己身在阵中,就不像是之前一样随意循声找寻了,因为她知道那样毫无章法的追踪,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甚至落入危险境地。
她站了半晌,根据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那声音的方向,判断呼救的人是在伤门。
这伤门就如其名一样,出入最容易遇到灾祸乃至受伤,可是这山上被困的都是自己人,阑珊思忖了会儿,便拄着树枝,从自己所在杜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前。
这八卦阵的奇妙就在于此,虽然可能距离危险一步之遥,但只要人在吉门,总会有惊无险。而在阑珊往前走的时候,那呼救的声音时而出现在身侧,时而出现在身后,真像是有狐狸精变化出来误导人似的,心智稍微差一点儿的只怕就会勾着走了。
阑珊却一概不理,只按照算计好的步法往前。
终于,在她举起树枝拨开眼前重重遮蔽的草木后,眼前豁然开朗,她终于看到了呼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