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阑珊神奇地停住,大概是发现了轿子里格外的寂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眼睛。
方才因为怕给人看见脸,不顾体统的一通乱拱,头发都给她弄散了,有几缕发丝无序地垂了下来,柔软地搭在脸上。
平日里阑珊还是极注重仪表的,毕竟工部上下都以杨大人的一等风仪为楷模,发型从来纹丝不乱,清爽利落,像是现在这样,倒如个顽劣的女孩子做了坏事,给捉了现行。
赵世禛想给她将那几缕作怪的发丝撩开,却又觉着别有一番动人风情,竟又有些不舍得。
正悄然凝视的时候,阑珊自己却察觉了头发遮住了眼睛,忙抽出一只手把那些迷离散乱的发丝往旁边拨了出去。
这下倒是省了赵世禛的事儿了。
只不过阑珊又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女装,竟有种不敢面对赵世禛的感觉,便又伸手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灵透的眼睛。
赵世禛差点笑出来,却又忍住。
看着那双正在偷偷探究自己的眼睛,荣王越发淡淡地说道:“你能耐了啊,知道自己往外偷跑了?”
阑珊略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赵世禛冷笑了声,道:“见了太子妃,就马上倒戈,什么也都听她的摆布了?你是真出息啊,这幅鬼鬼祟祟的架势,还以为你偷跑出来会老情人呢。”
阑珊想辩解,可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索性就先让他多发泄几句。
赵世禛果然又说道:“怎么又哑巴了?是谁把你的嘴堵上了不成?刚才在郑适汝面前想训斥本王的人是谁?哼……之前在本王跟前乖乖的,原来都是装的!阳奉阴违的本事真真见长啊。”
直到现在阑珊才说道:“殿下,我没有阳奉阴违,也没有胆敢训斥殿下……只是、不想殿下跟宜尔……咳,是跟太子妃因为我而起争执。”
“谁又跟她争执了,本王不是从头到尾都好言好语的同她说话么?”
“可是殿下的有些话……不大中听,怎么能在太子妃面前那样粗鲁不羁呢。”
赵世禛磨牙:“哪里粗鲁又哪里不羁,你倒是说说看。”
他那些浑话,其实充满了轻薄调戏之意,郑适汝又是那样沉稳内敛的性子,面上虽只流露一份薄怒,心中只怕已经盛怒了。
阑珊叹了口气:“殿下心里知道,何必只管问我?”
“那么你是因为郑适汝而责怪本王了?”一双凤眼微微眯起。
“不、不是责怪,”因为捂着脸,阑珊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只是那些话得分人,太子妃是正经规谨的人,又是太子妃娘娘,又是殿下的嫂子,怎么可以失礼呢?对我说说倒是无妨,横竖我……”
阑珊本是苦心的要劝他收敛,所以说出这番话,想说“横竖我已经习惯了不要紧”,想了想又有点说不出口。
赵世禛却笑道:“横竖她是外人,你才是本王知心知意的‘内人’,所以没有关系?”
阑珊无奈:“殿下好不好别开玩笑,就听听我的话呀。”
她实在担心郑适汝会跟赵世禛闹得不快,毕竟这两个人都是她所看重的,要他们两个真的相看如仇的,却叫她如何自处。
赵世禛岂会不知她的心意,想了想:“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太子妃向来看我不惯,瞧方才她防贼似的。倒好象你是她的人,哼。”
阑珊道:“宜尔是为我好,怕我……”
“怕你怎么样?”
阑珊当然是想说“怕我吃亏”,此刻死死地捂住嘴,急中生智改口道:“怕我得罪了殿下。”
赵世禛哼了声:“是怕你在本王这里给吃干抹净吧。”
他说到这里,想起郑适汝的那些话,又有几分牙痒痒:“人人都觉着本王把你如何了,弄了半天,本王倒是白白地担了这个虚名。”
阑珊听他话里有些不快之意,急忙道:“不是担了虚名,是因为殿下是、是正人君子,清者自清,我是很知道的。”
“你不用跟本王甜言蜜语的,”赵世禛却看破了她的心意,冷笑说道,“你也不必用什么‘正人君子’、‘清者自清’的来辖制本王,我自诩当不起,也不稀罕这些虚名,只要我高兴,索性就把你金屋藏娇为所欲为起来,看他们又能怎么样!”
阑珊浑身一颤,察觉他的双眼光芒炽热的,当下不敢看他,忙又把头埋进怀中去了。
轿子缓缓地往荣王府而去,在王府门口停下的时候,赵世禛俯身而出,仍旧抱了人入内去了。
西窗亦步亦趋地跟上伺候,恭送了王爷入了内室,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伺候。
进退为难的时候,鸣瑟道:“你干什么还杵在那里,难道主子需要你帮手吗?”
西窗急忙退出来,惴惴不安地小声问道:“那个女子是谁啊,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主子居然无端端抱了个女人出来?莫非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儿?”
飞雪站在台阶下,一声不响。
“可又不像是宫女打扮呀,难不成是太子妃认得的哪家官宦小姐?”西窗见无人回答,便又拉拉鸣瑟:“你可知道吗?”
鸣瑟给他一连声吵的无奈,便道:“你是眼瞎吗?自己看不见?”
“我当然没有眼瞎,所以我才看见了是个女人,可我没看见脸啊,你可看见那女子的脸了?”西窗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这样就能瞧得更清楚一些。
鸣瑟叹了口气。
西窗竟如热锅上的蚰蜒,乱转着说道:“主子从来不这样抱人的,除了……曾经抱过小舒子,难道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天啊,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自顾自的胡思乱想,忽然转念一想:“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怎么样小舒子是个男人,不是正道的。主子如今喜欢女人才是正常的呢。”
他说了这几句,又觉着对不起阑珊,便自己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怎么能这么想!小舒子那么好……我可不是幸灾乐祸喜新厌旧啊,只是谁叫你是男人呢。阿弥陀佛,主子若不喜欢你了,大不了、以后我多疼你些就是了。”
鸣瑟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西窗后脑勺上:“你闭嘴吧!”
西窗给打的越发懵了,抚着脑袋问:“我说错什么了吗?我疼小舒子些有什么不对。”
鸣瑟翻了个白眼:“那人整天在你跟前晃,你居然就一点儿也没看出来,还说自己眼睛不瞎,唉,我看你的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飞雪原本打定主意只站着不做声的,可听西窗火上房似的抱怨念叨了这么几句,忍不住也笑了。
“什么整天晃?你什么意思?”西窗默默地瞪了鸣瑟半天,觉着他在侮辱自己,便不理他。
突然看见飞雪在笑,却又疑惑起来:“飞雪姐姐,你今儿不在西坊小舒子那里,怎么反而回来了?对了……你先前匆匆地来找主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飞雪扶了扶额,很无语。那边鸣瑟道:“你别跟他说,咱们都不要透信儿,看他究竟能糊涂到什么地步。”
“谁糊涂了?”西窗大为不忿,“我聪明伶俐着呢!”
鸣瑟深深地看他一眼:“是,你最伶俐聪明了,世人都不及你。”
西窗哼了声:“你不要瞧不起人……横竖主子喜欢我就是了。”
他说了这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趴在门扇上偷听。
里头似乎有些动静,又听不真切。
西窗努力听了半天,才又回来嘀咕道:“真是咄咄怪事,主子的内寝是不许别人随便进入的,只有小舒子睡过,可气!这到底是哪来的女子,之前也没见主子提过或者照面过,对了,太子妃无缘无故怎么去了那荒废的学塾,那又是个昔日的女学,阴气很重的……啊!莫不是个狐狸精变化的吧!”
鸣瑟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故意道:“你别说,兴许真的是个狐狸精,不然怎么会突然把主子迷的这样呢?西窗,你不是说自己伶俐吗?还不去舍命把主子救出来?”
西窗眨了眨眼,半信半疑:“你不要哄我,主子、主子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给什么狐狸精迷住呢?”
鸣瑟微笑问:“那为什么主子从不近女色,今儿一见这人就抱回来了呢?”
西窗的样子像是要哭出来:“是啊为什么?”
鸣瑟怂恿道:“那你还不冲进去救主子于水火,还等什么?”
西窗又是害怕,又且担心,却到底不敢动。
飞雪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道:“你知道他实心儿,又不会拐弯,别再逗他了。”
三个人说了这几句,突然就听到里屋有人叫道:“不要!”像是带着哽咽似的。
西窗毛骨悚然,呆了半晌却又道:“这声音怎么、像是……”
之前在女学的时候,西窗叫了门后就退了。加上那会儿阑珊说话低声,是以他并未听见,这会儿才察觉有些不对。
他转头先看鸣瑟,继而看向飞雪,是啊,飞雪向来是跟着舒阑珊的,今儿怎么一直跟在赵世禛身边,且是她来了后,主子才吩咐改道往那女学去的。
难不成……
可是这怎么可能,舒阑珊有妻有子,又是正经的工部官员,难不成——小舒子那家伙有什么坏癖好,喜欢男扮女装?
糟糕!之前还曾有过舒阑珊跟华珍公主的绯闻,今儿又是跟太子妃娘娘,难不成那个小子专门干这种不上道儿的事?穿女装只是为了跟太子妃相会方便?
所以鸣瑟才说“整天在他眼前晃”,这么说里头的人的确是小舒子!只是穿着女装?!
西窗越想越觉着是这么回事,却又惊心动魄不敢透露半分,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鸣瑟跟飞雪见他一脸后知后觉的了然,还以为西窗已经明白了,又哪里知道西窗心中风起云涌,又自行的脑补了无数皇室不伦的狗血大戏,反而把自己绕到另一个牛角尖里去了呢?
荣王殿下的内寝室。
赵世禛进了内室,怀中的人却毫无动静。
原来方才轿子到了半路,他察觉阑珊呼吸绵沉,有些异样,低头细看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
这轿子虽然平稳,只是有些许悠然的晃动,加上他怀中安稳,两人不说话,阑珊心神放松,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
赵世禛着实叹为观止,却也没有吵醒她,心里隐约明白,阑珊之所以睡过去,自然是觉着他怀抱安稳舒适的缘故,倒是一件好事,因为她是彻底的信任自己才会如此。
想通了这个,心就有些发软,于是只小心抱着到了床边,想把人放下,却又担心一放的话只怕就醒了。
当下只是就着床边轻轻坐了,仍是维持着那个抱着人的姿态。
阑珊睡着了后毫无防备,原本捂着脸的手也放了下来,改为攥着他的衣襟,呼吸平稳。
赵世禛终于可以安安静静、肆无忌惮地打量女装的她了。
郑适汝是个念旧且心细如发的女子,她不仅叫人打扫那荒废的女学,还在原本少女们小憩的卧房里也放了些日用之物,比如这衣裙。
已经过了数年,阑珊毕竟也长了些,这衣物穿在她身上,略有些太过“合身”。
幸而她身材纤弱,因此非但不显紧窄,反而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极好看的身形,山山水水,像是极佳的画卷,每一处都足以引人驻足观看良久,美不胜收。
赵世禛的目光扫来扫去,又有些许心猿意马。
终于,他悄然探出手指,轻轻摩挲那娇红的唇瓣。
阑珊即刻察觉,她咂了咂嘴,轻声道:“宜尔……别闹。”
赵世禛听见她叫的是谁,即刻皱眉,手上力道便重了些。
阑珊朦朦胧胧睁开双眼,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后,也终于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女装,陡然惊呼了声,重新抬手蒙住了脸。
手腕却又给握住,轻轻地拉开了。
赵世禛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怪丑的时候本王还不嫌弃呢。”
阑珊愣了愣,知道他说的是之前从翎海回来的那一阵,脸上顿时又红了几分,当即小声求道:“殿下,能不能让我把衣裳换回来?”
“怎么换?你的衣裳不都在太子妃那里吗?”
阑珊着急:“我……我总不能穿着这样回去。”
赵世禛笑道:“才来,就想着回去?”手指将她一缕滑落的发丝挽住:“本王还没有好好看看这样的小舒呢。”
荣王殿下其实听说过一个传闻。
当初在京城之中,贵宦世家一些纨绔子弟口中隐秘流传的,是在盛德女学之中有双姝最佳。
一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靖国公郑二姑娘;一是“绮罗不妒倾城色,山丹丽质冠年华”的计成春之女计姑娘。
前一句诗说的自然是“花中之王”牡丹;后一句,形容的却是有“花中之相”称呼的芍药。
因此私底下,也有一些轻浮风流弟子暗中品评,称呼郑适汝为“花王”,计姗则为“花相”。
然而在赵世禛眼里,什么“花王”“花相”的,明明舒阑珊,才是他心中的真国色。
“小舒。”赵世禛盯着阑珊,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阑珊有些汗毛倒竖:“嗯?”
赵世禛道:“总不能让本王白担了虚名,你说是不是?”
“啊?”阑珊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殿下!”
她忙扭身要逃,却给赵世禛摁住,他轻声问道:“小舒,太子妃跟你久别重逢的,你们都说了什么体己话?”
阑珊觉着危险,战战兢兢回答:“没、没说什么别的,不过叙旧而已。”
赵世禛道:“没说本王吗?”
“没!”阑珊绝不敢透露郑适汝所问的,一口否认。
“小骗子。”赵世禛却早心知肚明,轻笑道:“我那位嫂子跟你说了什么,本王大概也能猜得到,不过呢……看在她也做了一件好事的份儿上,就不计较了。”
以前怎么没想到该让她改换女装呢?果然是“绮罗不妒倾城色”,若早就换了,自己只怕也等不到这时候。
“小舒……”赵世禛附耳唤了声,“不如,就弄虚成真吧?”
颈间给他吹来的湿润气息弄的发痒,那一口气仿佛也吹到阑珊心尖上,心弦颤巍巍的抖动着,发出蛊惑人心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