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跟葛梅溪两人出城前往感因寺,却见原先只打好地基的地方已经有一座宏伟的寺院建筑拔地而起,还未到近前,已能看到整齐的院墙,耸立的门首,以及庙内几乎全部落成的殿阁等。
葛梅溪早听说此地曾经发生的怪异之事,在来的路上趁机又跟阑珊请教了一遍。
阑珊不免就把如何发现巨蟒,又如何铲除等经过同他说了一遍,葛梅溪听得很是紧张,却又津津有味,只在听到巨蟒将她卷住的时候,才屏住呼吸,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阑珊,就仿佛仍担心她会出事一样。
阑珊笑道:“你怕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不过说起来还是多亏了荣王殿下,不然我可能就见不到葛兄了。”
葛梅溪微汗,忙道:“快别这样说,小舒你行动处自有万佛万神的庇护着,自然是逢凶化吉的。”
阑珊道:“看你的脸都白了,幸亏你当时不在场,不然也要吓坏……在那之后,我可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呢。”
葛梅溪见她笑嘻嘻的,显然是因为时过境迁不当一回事了,但他只听她的诉说,就已经担心的了不得,恨不得抱她一抱以安慰,她却没事人似的。
葛梅溪不由说道:“你说多亏了荣王殿下相救,可你若不是贸然的带人去救荣王殿下,那巨蟒又怎会盯上你?以后这种危险之事还是不要做了!我倒不是冷血,只不过心想……荣王殿下毕竟是身手过人,不是泛泛之辈,就算他遇到了那条巨蟒,恐怕也会有应对之法,可你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何等凶险?”
阑珊笑道:“知道了,那种大蟒蛇,一辈子遇见一次就已经够神异的了,难道还会再遇见一条?”
葛梅溪哭笑不得:“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单指的遇到蟒蛇之事。”
阑珊才安抚道:“开玩笑罢了,我明白的。”
葛梅溪又问道:“可知道当时荣王殿下下地道是为何事?”
阑珊摇头,又小声道:“姚大哥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飞雪,却见她只是抱臂盘膝而坐,神色肃然,像是没在意两人说什么。
葛梅溪倒也了然。
在感应寺留守的工部督造早接到了通知,知道今日部内将来人检查,早早地便迎出了二里地。
当下陪着阑珊跟葛梅溪往感因寺门口而来,又道:“自打年前那场大事了结后,工程进度顺风顺水,宫内也来过几次人,也极满意。这还多亏了舒丞。”
阑珊忙道不敢,又问还差什么。
督造说道:“外头大体的殿阁都已经落成了,只有内部的粉刷,描画,并佛像安置等等,还需要一些时间。”
一行十几个人,连同工头们在内,陪着阑珊跟葛梅溪从寺庙门口绕着走了一圈儿,并没发现什么不妥当之处,只在往回的时候,阑珊问道:“之前的那个什么地道……”
那督造忙道:“那件事后发生后,荣王殿下留了一队人,已经将那地道给堵死了,就连同后面那棵曾经给巨蟒盘踞过的树也都伐了,地道都填平了。”
阑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等从寺内出来,阑珊特意又去先前发现巨蟒的那空心树处看过,果然如督造所说,那树不仅是给伐了,怕是树根都刨出来,全部以土石填平,加上上面要铺路,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了。
眼见到了中午,督造请阑珊跟葛梅溪两人留下用饭,阑珊笑道:“部内还等着我们回去覆命呢,大家伙儿再辛苦些日子,把这差事有头有尾的顺利完工,到时候只怕还有赏呢。”
大家很是高兴,齐声答应,又送了他们上车。
在回京的路上,葛梅溪咋舌道:“这感因寺的建造也是极快了,果然是工部的精锐,如此大工程,短短四个月拔地而起,我方才看那些砖石泥水,也并无任何马虎之处,真是难得。”
阑珊道:“这毕竟是京城的差事,还是皇后娘娘钦点的,做不好就是掉脑袋的,自然是精锐尽出,谁又敢马虎分毫呢,且毕竟不是咱们先前的太平镇,那里能调动的人手也是有限,别说精锐了,寻常的泥水匠能找到就是谢天谢地。”
葛梅溪笑道:“可不是?那会儿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其实葛梅溪只看到感因寺,却还不知道那圣孝塔的建造,更是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内便修缮起来的,那才叫做真正的神乎其技,如有神助呢。
过了立夏,天气就变暖了,路边上山花烂漫,于熏熏暖风中开的极好。
阑珊本是习惯坐车的,从车窗内看到如此景致,不由动了心,便从车中爬了出来,坐在车辕上往外看。
葛梅溪见状,便也弃了车,翻身上马,边走边陪着她说话。
正走着,身后轰雷响动,气势惊人,葛梅溪急回头,突然道:“像是锦衣卫!”
马车夫急忙把车往路边上靠了靠,这功夫那边的锦衣卫已经飞驰而至,因为不耐烦这车慢,都也跟着放慢了马速,其中一个看着脾气不大好的,冲口便要责骂,却给另一个人制止了。
那人向着车辕上坐着的阑珊抬了抬下颌示意,其他几个锦衣卫纷纷看了过来。
阑珊起初还只是避让,不觉着如何,等到发现这几人都有意放慢了马速,一双双灼灼逼人的眼睛都在自己脸上身上打转,心里便有些发毛。
她看得出这些人像是没什么恶意的,但……壮胆看回去,却觉着为首那人有些眼熟。
阑珊竭力想了想,蓦地一震:啊!这不是那天自己在公主府内、给赵世禛抱了出来,那等在公主府外的几个人之一吗?
此刻葛梅溪因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样,便疑惑问道:“几位大人,我们是工部的差员,请问可是有事?”
“当然知道你们是工部的,”那络腮胡子的汉子声震如雷,目光在葛梅溪面上掠过,看着阑珊笑道:“我还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舒丞呢。”
另一人笑道:“老八,你可不要粗声粗气的吓坏了舒丞,小心回头给王爷知道了,摘了你那大脑袋。”
阑珊听到这里,便品出几分玩笑的意味,脸上隐隐地有些泛红,便从车上跳下地,行礼道:“工部舒阑珊,见过几位大人。”
那几人见她这般,顿时纷纷跳下地,向着阑珊还礼道:“很不敢当。”
如此阵仗反而把阑珊吓了一跳,她的身形本就娇小,这些锦衣卫最矮的还高她半个头,这般围着,气势更是逼人。
阑珊不敢抬头,只顾再一一还礼。
为首那人看阑珊如此便笑道:“舒丞不必介怀,也不用跟他们客气,这些粗人说话没什么顾忌,其实并无恶意。”
阑珊道:“是是,不敢。”
那人看了她几眼,却觉着容貌虽温和秀丽,但越看越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丽影容光,又想起赵世禛对待她的态度……当下不敢多看,忙转开目光,向着旁边的葛梅溪跟飞雪笑道:“我们才从外头办差回来,不便多留,就先回京覆命了。”
“请。”飞雪跟葛梅溪两个也各自行礼。
当下众锦衣卫才又翻身上马,呼啸而去,只是随风仍有些只言片语飘了过来,隐隐听说道:“王爷怎么会……虽然……终非正道……”
又有说:“听闻宫内有意……那位龚姑娘……王妃……”
隐隐约约听到这里,便模糊不清了。
葛梅溪早也知道赵世禛领了被镇抚司的镇抚使职位,京城内锦衣卫地位特殊,纵然五六品的官员见了还不放在眼里呢,却特向阑珊行大礼,自然是看在赵世禛面上。
等他们远去了,葛梅溪便悄悄地对阑珊说道:“小舒……我有句话想问你,若是太过冒昧,你可不要怪罪我。”
阑珊正想他们说什么“王妃”之类,闻言忙道:“葛兄请说。”
葛梅溪迟疑片刻:“王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对你……”
阑珊一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低下去不说话了。
葛梅溪看她沉默,心中就隐隐地知道了答案。
想到她前日夜不归宿,王府派人说是有事给王爷留下了,自己当时还怕阿沅娘子担心,特给她打掩护,现在想想,难道……
心中竟是一阵沁凉。
葛梅溪本想再说两句别的,可又实在张不了口,他无声地一叹,当初上京的时候还怀有一丝希冀,虽然微乎其微,只想要到她身边,哪怕没有别的,只要朝夕相对,就已经足够。
如今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却仍是忍不住会难受。
两个人各怀心思,进了城,回工部向李主事复命。
过清吏司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内看了眼,就见一名司内员外郎走出来,见了她忙道:“是舒丞……可是有事?”
阑珊忙道:“只是经过。”
员外郎笑道:“原来如此,还以为舒丞是来找郎中的呢,因郎中还未回来,怕你扑了空。”
“原来温郎中还没回来?”阑珊倒是有些诧异,去祭扫……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是啊,”那员外郎点头道:“郎中跟那位仙逝的原配夫人倒也情深义重啊。”
阑珊不愿再听下去,只含糊应酬了一句就赶紧走开了。
因次日就是休沐,阑珊心里惦记着飞雪所受的伤,且看得出飞雪一整天都郁郁的,她也惦记着当面问一问赵世禛,这日休衙之后,趁着葛梅溪给王俊叫了去,她便先出了部里,半路让车夫绕道打荣王府街前过。
马车转了一圈,才要拐进王府街,阑珊从车帘中往外看去,忙一迭声吩咐道:“别转别转!仍旧直走就是了。”
车夫不知如何,却也立刻听命。
飞雪道:“怎么了?”
阑珊说道:“我刚刚好像、好像看到有人在王府门口。”
飞雪其实也看见了,便道:“应该是龚小姐。”说着便问:“难道舒丞还怕她吗?”
阑珊心里想起锦衣卫们今日的议论,心中微乱:“不是怕她,只是……这会儿龚小姐去找殿下,自然是有事,我若再去,便搅合了她的事了,何必这么没眼色呢。”
换作平时飞雪早就多嘴起来,但昨儿受了富贵的教训,便打定了主意不再跟她玩笑。
原本飞雪的确是一颗心的向着赵世禛,处处为他着想,只不过跟阑珊朝夕相处,知道她脾气极好,人也极好,是很叫人心疼的人,不知不觉便全心相待,在有些事情上头,竟也不自觉地为了阑珊着想起来。
如今……真是左右为难。
次日休沐便可晚起,葛梅溪因跟人有约,一大早就出了门,王鹏也自去跟一般狐朋狗党厮混。
独阑珊哪儿也不去,懒懒洋洋地赖着床,正享受着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不防阿沅急匆匆走了进来:“外头来了个不知道什么人,送了这封信,说是给工部舒丞的。”
阑珊转身:“信?”探臂接了过来,却见封皮上一个字儿也没有,忙拆开,只觉着清香扑鼻,闻着像是梅香。
“好名贵的梅花笺,”阑珊还未打开那叠着的信,先送到鼻端闻了闻,“好香啊。是哪家小姐?不会送错了地方吧?”
当下将那梅花笺打开,却见上头寥寥的几行秀丽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阿沅忙问:“写得是什么?是谁送的信?”
阑珊诧异:“怪了,这个……这是龚少保的孙女儿,龚小姐的信,她竟然、约我一见。”
阿沅愣了愣:“是这位姑娘?好好地见你做什么?”
阑珊道:“这上头说,是感谢我先前救命之恩,又有私事相求……”
她忖度了会儿,便披了一件衣裳出门去找飞雪。
正飞雪立在门外,阑珊道:“小叶你瞧瞧。”
飞雪接了花笺在手,很快看完,说道:“这的确是龚小姐的笔迹无误,这花笺,也是她特制的落梅笺,上头写着约舒丞见面的地方,听梅斋,也是她的别院。”
阑珊听飞雪这样说,便又问:“可她好好地怎么写这信给我?”
若在以前,飞雪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但现在却三缄其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阑珊重拿着那落梅笺回到房中,兀自端详。
阿沅往门口看了看,忍不住小声道:“怎么小叶这两天怪怪的。”
阑珊欲言又止,把那张落梅笺扔在旁边:“我也想知道。”
阿沅笑道:“你别只管再睡了,这龚小姐到底想做什么?你要不要去这什么听梅斋?”
阑珊撑着腮,完全没有头绪,心底却浮现桃林里惊鸿一瞥的那女孩子的脸,再加上锦衣卫们的话,心里莫名一阵闷,终于她赌气般拍床叫道:“去!有什么不能去的,我又没做亏心事。”
于是起身洗漱,挑了一件茄紫色的圆领袍,临出门又觉着太鲜艳了不像话,自个儿又不是去跟人争奇斗妍的,赶紧又老老实实地换了一件月白色的,戴了银灰色的头巾。
车夫听说去落梅斋,便笑道:“这好像是龚少保的别院呢?”
阑珊见他连这个都知道,不由佩服。
沿着长安大街往前而行,皇城在望的时候便拐到了东坊,兜转了会儿,便停在一处院落门口。
车夫下地,上前通禀。
阑珊下车,抬头打量这屋子,从外头看倒也没什么不同的,就如寻常的房屋,可既然是龚少保给孙女儿的别院,只怕另有洞天。
不多时,里头有仆人开门,请了阑珊入内。
正如阑珊所料,这宅邸果然是别有洞天,进门之后,就见甬道两侧栽着许多梅树,因为已经立夏,花儿早落了,枝头上抽出了箭形的叶片,葱葱茏茏,很是可爱,可以想象花开时候是何等盛景。
进了正厅,却见厅中的陈设布置,也跟梅花脱不了关系,正面是一副岁寒三友图,两侧的联上写的是:中有调鼎姿,独立傲霜雪。
阑珊走近看了眼,见落款是“风泉先生”,正是龚少保亲笔。
供桌上摆放着两盆红梅,虽是五月,仍有艳红的花朵簇簇,才进门就闻到清香扑鼻,沁人心脾的,不知是什么特异品种。
从旁边拐了出去,又进一重院落,迎面却是堵很大的紫檀木纱屏,上头用水墨山水的画法,涂着一枝横在水面的梅花,一行墨迹小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阑珊笑着点头,这龚如梅果然是人如其名,怪道这院子都叫听梅斋呢。
她自顾自打量着,突然觉着脚边上有些异样,低头看时,又惊又喜。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一只肥嘟嘟的猫,此刻正蹲在她的身旁,探着圆溜溜的毛脑袋,掀动鼻子凑着嗅她的袍子。
“哟!”阑珊笑道:“是三花猫啊,好肥的猫,从哪里来的?”
此刻那三花猫已经围着她转了一圈儿,仿佛很喜欢她似的,开始肆意地扭着脖子在阑珊袍子上蹭了起来。
阑珊越发觉着有趣:“这猫很自来熟啊,长的怎么、这么……”
她笑着喃喃自语,眼睛盯着三花猫鼻子上的那点黑色痕迹,越看越是可疑的眼熟。
慢慢地阑珊敛了笑,她俯身凑近了些,皱眉道:“怎么像是花嘴……”
那肥猫见她靠近,便越发蹭的起劲,一边蹭一边发出舒服的喵喵叫。
阑珊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惊慌地看着这三花猫。
那猫见她离开,忙又小步快速地跑到她脚边上。
飞雪一直跟在她身后,起初见她好像很亲这小猫,便不以为意。
可忽然又面露惊恐似的,可也不见这猫挠了她,当下上前问:“怎么了?”
阑珊屏住呼吸:“没、大概是……巧合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声音响起:“舒丞既然到了,还请进内相见。”
那三花猫听了声响,便竖起尾巴,颠颠地先跳出门,跑了一会儿又回头喵了声,仿佛在给阑珊引路。
前方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倒映着斑驳错落的梅树影子,宛如妙手天成的一副水墨画。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阑珊的心跳的有些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