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所想的那人,自然是之前跟西窗打听到的赵世禛身边得力的几个人之一,其中有一个西窗说是游走在外无所不知的,叫做高歌。
今日这位却是“高大人”,又是这样形貌跟气质皆都不俗,阑珊不禁猜测那素未谋面的“高歌”,兴许就是此人了。
两个人回到造船局,正好大家整顿完毕,老杜在点名,见他两人出现急忙召集过来。
有人看江为功嘴边沾着芝麻,不由取笑道:“怪不得江大人到了地方却不去休息,原来是出去找吃的了。”
江为功道:“我可不止是找吃的去的……”本是要说自己去海边的事,突然想起阑珊叮嘱过自己,于是便笑道:“我顺便还看了看这翎海的风土人情。”
“那不知大人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这翎海虽然小,不过可吃的美食还是不少的,咱们在这儿驻扎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是不愁好吃的了。”
“果然是三句不离吃的吧?”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江为功说完后,便向着阑珊抛了个得意的眼神,阑珊笑笑,也没说什么。
老杜点了名后,便又交代了些驻扎的事项,又道:“就像是各位来的路上知道的一样,原先所造的海船本来已经进行了将三分之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从头开始,所以工期非常的赶,以后大家要齐心协力,早点办好了这差事就可以早些回京了。”
人群中有人问道:“这谈何容易?别说是工期上,据说原先的好木料都给用了,哪里去现找新的木料呢?”
老杜说道:“我先前已经跟咱们留在这里的朱大人商议过,原先造船局旁边有一个囤积木料的场地,之前一些待选木料存放在里头,所以并未给毁损,现在暂时可以拿出来抵用,剩下的,工部正在紧急从各地抽调,一定不会耽误咱们使用的。”
老杜又分别点了各局主事领头的官员,让带着分组行事。
吩咐完后,大家散开自去,阑珊向着江为功使了个眼色,江为功会意,便走到老杜身旁问道:“杜大人,原先使唤了多少木料了?可都有记载?”
“使了多少我还没认真查看过,至于记载当然都有,账簿应该都在造船局里头的档案库里。”
江为功道:“我想去看一看账目,咱们行事也好有个数,如今木料如此紧缺,更加不能浪费东西,有了他们之前造船用料记录,咱们照葫芦画瓢,一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老杜笑道:“小江,你以前没这么灵光,今儿居然精明起来,可见这翎海的吃食是养人啊。”
江为功也笑道:“看你说的,我原先也一样的精明,只是没精明到您老人家眼前就是了。”
老杜笑啐道:“你少给我长脸,以为我没看见温郎中把你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
提到了克星,江为功才叹气道:“所以我才宁愿外派跟着你啊,少提那大煞风景的人,横竖他在京内守着那位公主殿下是来不了的,你快发一句话,我好去查账。”
老杜左顾右盼,叫了一个造船局的侍从,道:“你领着江大人,去找你们的宋文书。”
他说了这句后又看到江为功身后的阑珊,一怔之下便道:“舒丞,你是第一次出外差吧?可辛苦?”
阑珊道:“回大人,先前在豫州的时候也常跑这种差事,虽然是京城第一次,却也还习惯。”
老杜点点头:“虽然如此,咱们工部的行事跟外头却不一样,你跟着我走一趟吧,也算是熟悉熟悉。”
阑珊本想跟着江为功的,不料老杜亲口要人。
江为功道:“杜大人,让小舒跟着我吧。”
老杜笑道:“你以为那文档是谁都能看的?你是营缮所的所正,才许你过去查阅,你又不是不认字儿,还得给你带个跟班?现在人手这样紧,没有多余的人给你浪费,你赶紧去吧!看过了好着手办差了!”
江为功无言以对,只好对阑珊道:“既然如此,我看过了后再去找你们。”
当下两伙人便分头行事。
且说江为功跟随那小厮往后而去,走不多时来到一重幽静的院子,前方屋檐下,一个狭长脸羊角须的中年男子正在跟一个侍从说着什么,见他们来了便一挥手示意那人退了。
江为功上前跟拱拱手,说明来意。
那宋文书笑道:“原来如此,好说,所以一应的账簿,进出的木料,其他所用器具等物记载的档案都在后头的库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且不仅这里有,还有抄送到京城工部的副本呢。”
当下宋文书亲自领着江为功又往后过了一重院子,却见院落更加寂静,人迹罕至的样子。宋文书道:“这些东西抄好了就存放于这里,因为从没有什么差错,所以也没翻找过。”
江为功随意看了看,却见里头的几扇门都上着锁。
宋文书也瞧见了,因道:“掌管这里库房钥匙的是孙忠,年纪大了,我们都叫他忠伯,跑到哪里去了?”他直着脖子叫了两声,才见一个满脸皱纹腰身伛偻的老头子从屋后转了出来。
宋文书提高声音吩咐道:“忠伯,你把屋子打开,这位是京城工部来的江大人,要看账簿的。”
忠伯答应了声,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上前把正中的房门开了。
刹那间,有一股属于书卷的特有的霉湿味飘了出来。
宋文书走到里头,指着架子上放着的册子:“全都在这里,我前面还有事儿不能奉陪,江大人就请自便吧,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叫忠伯,只不过他年纪大了未免耳朵有些聋,你要大点声跟他说话。”
江为功见他这样敞亮痛快,便谢过了。
宋文书又交代忠伯:“好生留在这里,伺候江大人看完了后就关门。”
宋文书去后,江为功笑道:“你们这位宋大人倒也是个爽快人。”
“啊?”忠伯侧着耳朵:“是是。”
这屋子一股难闻的味道,让江为功有些受不了,又看墙角都生了青色的绿苔,当然是潮湿所致,他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大声道:“这些书册在这里存放久了不知会不会霉烂了?”
忠伯道:“大人放心,霉烂倒是不至于,隔上三个月每逢出太阳的时候我都会拿出去晒的,门扇也会打开通风。”
从外面看,这院子是三间正房,并无窗户,却有三个门,可打开中间一个才发现,其实里头并无间隔,乃是一大整间,边角有柜子,中间是一排排林立的书架,上头放着各色卷档,正因为如此,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
江为功低头往书架上找自己想看的档册,选了半天还没找见,眼睛却有些不太舒服。
正有些烦躁,眼前微微一亮,他回头的时候,却见忠伯捧着一盏油灯道:“这屋子里是有些暗的,小人本就老眼昏花了倒是不打紧,可大人年轻,又是了不得的工部的大人,眼睛定要好好保养才行。”
江为功本想说不必点灯,可听他如此说,倒是一片体贴好意,便笑道:“什么大人,我也不过是个末流的小官而已。”
忠伯把灯放在桌边:“大人慢慢看,不着急。”
江为功又埋头找了片刻,越过了五六个书架,才终于找到自己要的那本档册,他大喜过望,忙翻开了一项项地审看。
他起初还是慢慢地翻看,渐渐地便加快速度,眼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浓:“不太对啊,小舒你过来看……”
江为功看的入神,一时忘了阑珊给老杜叫了去了,这一声反而把他自己给叫愣了,他笑了笑,正要拿着那本账簿出去,忽然觉出异样。
脚底下的书架子背后,沁出了一股浓烈的烟气,江为功起初还有些奇怪,这房间里哪会有烟?当意识到出事的时候,他即刻拔腿要冲出去:“忠伯!”
才叫了一声,突然间身侧的书架毫无预兆的倒了过来,江为功躲闪不及,整个人给砸了个正着,一本本的账簿噼里啪啦地也跟着砸了下来!
江为功本能地想要抱头躲闪,却又觉着后脑勺一阵剧痛。
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给书架子重重压着,渐渐停止了挣扎。
而就在倒下的书架旁边,那原本放在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书架旁边,灯油洒在几本簿子上,火势很快扩大蔓延起来!
阑珊随着老杜出了造船局,先往囤放木料的库房而去。
两个人一边走,老杜一边说道:“舒丞,往后你就不用总跟着江所正了,他是要常常往工地上跑的,你何必跟着劳累?我会给你安排一个留守在造船局的差事,负责文书核对、往京内递交来往书信之类的。”
阑珊听着有些古怪:“杜大人,不必特意照顾我。我就跟着江所正就极好。”
老杜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年少气盛的,其实我这一路上也暗中留意过,你倒是比别的大部分的人都强些,不过呢……你到底跟他们不同。”
最后一句话说的阑珊心里虚虚的:“我、我有什么不同的?”
老杜回头看看身侧只跟着两个随从,才道:“你毕竟是首辅大人的师弟,另外,我看得出,你们温郎中也是很照顾你的,我自然不能让你有什么意外。”
阑珊听前一句提杨时毅,还罢了,可听突然提温益卿,却实在摸不着头脑,便笑道:“杜大人你怕是弄错了,我们温大人就算把工部上下所有人都照顾遍了,那也轮不到我。”
“哈,”老杜笑了起来,“我看你对温郎中有些误会,我索性告诉你,在定外派人选、往上递名单的时候,温郎中给杨大人的那份花名册上,可并没有你的名字。”
阑珊完全不知此事:“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吧?”
老杜道:“怎么不可能?我在门外是亲耳听见的,当时杨大人问为何不派你,温郎中说你身子才受过伤,所以不方便外出。难道这还不是体恤照料?”
阑珊的心陡然乱了乱,她很想说温益卿是疯了吧,或许是一时糊涂?可又说不出来。
老杜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明白,你是杨大人的师弟,自然是想证明一下自己。不过还是听我一句话,你毕竟年轻,还得以身子为要,若是早早地累出病来,以后再说什么前程似锦都是虚的。也别辜负了温郎中一片心意。”
老杜说完,看她沉默不语,便又笑笑道:“温郎中那个人吧,看着冷冷的,其实是挺有心的。以后你也不要再总是冲撞他了。好了,走吧。”
阑珊身不由己随他走了两步,忽然间见两名造船局的公差飞奔经过,其中一个人急急说道:“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就从河堤上掉下去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吗,说是失足掉下去,头都摔破了。”
阑珊一愣,老杜也道:“出什么事了?”
忙叫随从去拦了人打听,听那两人说道:“是在我们造船局当差的小顾,不知怎么从河堤上失足摔在底下的石头上死了。”
老杜皱皱眉,也有些愕然:“死了?为何这么不小心。”
可虽如此,却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当下只叮嘱阑珊道:“以后咱们去河堤可要留心脚下了。”
两个人正要走过去,忽然听一名公差说道:“真是的,早上还好好的带着两位大人往海沿上去呢……”
阑珊已经走开了四五步,闻言脚步一停。
她转头看向那人:“你说的这小顾,莫非、是早上带我跟江大人去海沿的那位小哥儿吗?”
“可不正是他吗?您说可惜不可惜?”
阑珊的脸刷地变得雪白,就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落。
老杜见她停了步子,回头疑惑地看着她:“舒丞?”
“不对,”阑珊喃喃,她抬手在额头上抚过:“江大哥!”猛然转身,向着造船局不顾一切的狂奔而去!
阑珊气喘吁吁地冲进造船局大门的时候,隐隐看到了从后院里飘出来的青烟。
但是前院众人正在忙的不可开交,竟没有人留意。
阑珊拼命跑了这段,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一名同僚见她脸色不对,便道:“舒丞不是跟着杜大人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阑珊指着后面叫道:“快!快!”
那人原不知怎么样,抬头看时,才吓了一跳,忙叫道:“快来人,走水了!”
阑珊咬牙将他推开,拔腿往后跑去,这时侯造船局内众人都惊动开来,但大部分人却是仰头张望,并没往里去的,毕竟水火无情,又见那青烟浓烈,可见火势不小,谁敢靠前?
阑珊因不知道路,忙抓了一个造船局的小厮:“快领我去你们存档册的库房!”
那小厮道:“这走水的应该就是……您……”
不等说完,阑珊便喝道:“工部的江大人在里头,若他有个闪失你们都别活了!”
那小厮闻听才慌张起来,急忙带着她往后去了。
后面的人因也发现走水,都忙提了水桶前来救援。
阑珊赶到的时候,那火把半边库房都烧着了,正有人在试着撞门,可门好像从里头关了起来,竟然撞不开。
“江大哥!”阑珊连叫数声,眼见里头的火舌快冲到门上了,那些聚集在门口的人也都吓得散开。
正在这时侯人群中有人着急说道:“门怎么会给从里头堵上?不知道其他两扇门是怎么样,这里头可都是通着的!火一旦起了救就难了!”
阑珊听说通着,转头往旁边一看,见旁边的两扇门还上着锁,可右侧那个已经透出火光了!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院中,终于冲到墙角捡了一块儿巴掌大的青石。
阑珊握着青石返回没着火的左侧房门,盯着上头那锈迹斑斑的铜锁,一咬牙,用力砸了下去!
只听“哐啷”一声,那把锁竟应声而开!
阑珊来不及多想,一脚向着门踹去:“江大哥!”
门竟然开了!
而在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烟也跟着袭了过来!
屋内已经看不清人影了,阑珊抬起衣袖遮住脸,试图寻找江为功的身影。
正在她把心一横想要冲到里头的时候,身后传来老杜的声音:“怎么回事?江为功还在里头?”
阑珊回头,眼睛已经给熏出泪来:“是!”
老杜屏息,旋即一挥手:“快!救人!”他见阑珊还想入内,便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拉回来。
此刻老杜身后两个随从撕破衣袖在旁边水桶里浸湿了,飞快地捂住脸从左侧门冲了进去。
阑珊焦急万分,等待中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左侧浓烟滚滚的门口终于出现了两人身影,其中一人手中拖着的正是江为功!
“江大哥!”阑珊急忙冲过去,却见江为功的半边袍摆跟衣袖都着了火,手似乎也伤着了,旁边的人立刻泼了水过来才总算熄灭。
直到这会儿,造船局的宋文书才赶到了,他满面震惊:“怎么回事?”又看江为功昏迷,便道:“江所正不是在里头好好地看账簿吗,怎么会失火?”
旁边一人道:“我们本想去救,只是门扇给从里头堵住了,不知如何。”
“这可是历年来的资料跟档卷!”宋文书跺脚,气急败坏的,“如今全毁了!忠伯,忠伯呢?是怎么看着的?引发火灾烧了这么多紧要文件,如此失职可是大罪!”
宋文书一叠声命人去找忠伯,幸而这库房是在造船局最内,跟其他房屋不相邻,虽然把三间房子烧了个干净,却并没有引发别处失火。
而忠伯也很快找到了,竟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上吊自杀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宋文书目瞪口呆,又后悔道:“忠伯年纪这样大了,很不该得到如此的结局,而且失火跟他也没有关系,都怪我说了那句话,他想必就害怕给怪罪下来。”
突然有人说道:“这件事应该质问在内的那位工部的大人!失火的时候只有他在里头,门又是从内给堵住了的,可见是他故意而为!如今却连累忠伯……”
老杜道:“不可胡说!”
宋文书却道:“杜大人,这也不全是胡说,火起的时候的确只有这位江所正在屋内,两侧门都上了锁,只有中间的门是开着,偏又是从内堵住的,这根本就是一间密室!除了他,难道还会是别的人放火吗?”
“就算失火跟江所正有关,但是……他难道也想跟这满屋子的档册同归于尽吗?他总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吧?这件事尚有可疑。”
“我可不知道什么可不可疑,”宋文书气愤难当,“总之如今毁了文档库又害死了忠伯,又是在侦查海船案的节骨眼上,难说有什么猫腻,这件事我要上报!”
司礼监的人在翎海正在调查海船被烧一案,闻讯急赶而来。
偏偏江为功还在昏迷之中,大夫查看,说是头上给什么砸中了导致。加上发现他的时候是给书架压在底下的,判断是给书架碰到。
不管如何,的确是他独自一人留在文档库里,火又是从内而起,因此司礼监的太监张恒下令,把江为功暂时安排在造船局的一间房间中,等他醒了再行问话。
司礼监插手,连老杜也无计可施。
一是司礼监的人本来就极难打交道,二来如今在翎海,司礼监全权负责海船案,因觉着两件事有联系,便安排了人在江为功门口看守,任何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阑珊想探望他,几次都给人挡了回来,只能从大夫口中探听江为功的伤情。
她有种可怕的预感。
那个造船局的叫“小顾”的,以及江为功,都不是偶然,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显然是孤掌难鸣。
她很担心江为功,非常担心。
老杜道:“等江为功醒了,把事情一说就清楚了,司礼监的人虽然霸道,可未必就不讲理的。”
虽然安慰她,老杜却也是满目忐忑。
真的能说清吗?司礼监的刑讯手段,简直能把人吓得做噩梦,一旦给他们盯上或者落在他们手中,就算是一块儿白豆腐,都能挑出黑点儿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除了这个阑珊最担心的是另一件。
一想到失足摔死的“小顾”,她就害怕——在江为功醒来之前再出“意外”。
老杜摇头道:“恨只恨咱们的脸太小,假如这次有温郎中随行,或许司礼监的人看在公主殿下的面上,还能通融通融。”
一句话提醒了阑珊。
荣王殿下下榻在翎海的驿馆之内。
这驿馆本就是为了接待朝廷来使的,如今门口侍卫重重把守,闲人莫近。
阑珊在街对面看着驿馆大门,犹豫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侍卫将她拦住:“干什么的?”
阑珊行了个礼,声音小小的:“我、我想求见荣王殿下。”
“你是什么人?”
“是、工部营缮所的舒所丞。”声音更小了。
侍卫皱眉:“工部的人啊,有什么事儿特来找王爷?何况你一个小小的所丞,怎么敢就想面见王爷?之前你们工部的杜员外郎来了,王爷还照样不见呢,别这么不自量力,赶紧走吧!”
阑珊愕然,很是窘迫:“求、求您通融一下,我、我真的有急事。”
侍卫哂笑:“来这儿的都是有急事的,王爷也未必哪个都见啊。”
阑珊觉着脸皮都要掉光了,想想生死未卜的江为功,便忍气吞声道:“拜托你通传一声,就说是舒、舒阑珊……”
“什么输阑珊赢阑珊的,有本事把你们工部尚书请来。”
阑珊虽然好脾气,给侍卫一再抢白,眼中却忍不住含了泪。
她对赵世禛本来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是因为江为功的事情棘手,才不得不自己来找他,却想不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那侍卫见她站着不动,竟抬手在她肩头一推:“赶紧走开!”
猝不及防的,阑珊后退一步,几乎跌倒在地,身后却有一双手将她轻轻扶住,然后很快松开了她。
“这里怎么了?”
阑珊听到声音熟悉,急忙回头,却见来人身材魁梧,竟是那日在海沿上见过的高大人!
“是舒所丞?你怎么在这儿?”这位高大人显然也还记得她。
如同看见救星,阑珊忙道:“高大人!我、我有要事想求见王爷。求您……”她略带期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原来如此,”高大人笑道:“舒丞不要着急,王爷最近脾气不太好,也难怪这些底下的人格外小心,你且稍等片刻,我进去给你打听打听。”
像是在绝望中捉到了一丝希望,阑珊感激道:“多、多谢高大人,求您务必帮帮忙,我有一位同僚,他……给人冤枉。”
高大人挑了挑眉,旋即一笑:“好。”
临进门的时候又对门口众侍卫道:“不要无礼,这位舒丞是王爷的旧识。”
他虽仍是笑微微的样子,侍卫们却变了脸色,急忙躬身答应:“是!”
阑珊给“请”进驿站的时候,每走一步,腿都在抖。
然而还没有进到内室,耳畔突然听到一阵沉郁的箫声。
竟然很熟悉。
那是一首《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不知不觉,阑珊站在了原地。
这首词,除夕夜时候她趁着三分醉意曾敲着酒杯唱过,没想到竟在这里听到有人吹奏……是、巧合吗?
“来都来了,你要在外头站到几时。”那人的声音透出垂地的门帘,扑面而来。
阑珊深深呼吸,才迈步往内走去。
里头有人替她掀开了帘子,抬头看时,正是高大人,仍是向着她笑了笑,牙齿还是那样白。
阑珊急忙向他拱手道谢,谢他传信之恩,高大人却向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向内悄悄地指了指。
虽然只见了他两次,阑珊心中却已经涌起了对这位“高大人”的好感。
她冲他感激地一笑,只是转头看向里头的时候,笑容却又飞快收敛了。
又走了十数步,前方出现一块鲛绡纱做的屏风,屏风后有人影若隐若现。
阑珊在屏风旁边小心歪头往内看,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赵世禛正正凝视的目光。
她像是做贼给抓了个正着般,急忙又站直了。
里头是他低低的轻笑:“仍是没什么长进的样子。”
这句话“激励”了阑珊,她低头迈步拐过屏风向内,脚下踏过厚软的地毯:“卑职参见荣王殿下。”
赵世禛却道:“听高歌说,外头的人骂你了?”
果然那是高歌!阑珊心头一动,讪讪地说道:“不怪他们,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够格来面见殿下的。”
“当然不怪他们,”赵世禛淡淡地说道:“是你自找的。”
阑珊微怔。
赵世禛道:“你要不是总避着本王,跟我亲亲热热常来常往的,他们哪里会不认得你?”
阑珊心头一阵慌乱,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是为了什么:“殿下,我这次来是为了……”
“不为了江为功,你就不肯来是不是?”不等她开口,赵世禛已经点破了她的来意。
阑珊愣了愣,忙道:“殿下既然知道了……那、那江大人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与否司礼监的人自会查明,跟我无关。你若要求情,自去找他们说话。”
“殿下……”
他不做声,反而向着旁边一个人道:“再吹一遍吧,还不错。”
阑珊才发现旁边居然还站着个人,竟是个美貌的女子,手中捧着一管玉箫,闻言屈膝道:“奴婢遵命。”
“殿下……”阑珊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真的、不管吗?
不过也是,他的确没有必要去管。
熟悉的箫曲响了起来,阑珊怔了会儿,终于大声道:“殿下!”
箫声戛然而止。
吹箫的女子抬头,见那位年青俊美的王爷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门,她即刻会意,捧着箫便悄然退下了。
阑珊并没有察觉人已经走了,只顾低着头道:“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司礼监的大人未必肯听,更未必会见我,我、我所认得的能主事的,只有王爷您。”
赵世禛听到最后一句唇角微勾,却道:“你怎么不报杨时毅的名字,司礼监一直跟内阁勾搭的不错,这个面子应该会给你。”
阑珊却不知道这个,她吃惊的抬起头:“真的?”
赵世禛眯起眼睛:“你还真想去?”
阑珊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后悔,她是太着急了,关心而乱,怎么事先竟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早知道报杨时毅的名字有用,她就不来这里了。
等等……现在走是不是还来得及?
她的想法在脸上浮现的太明显了。
赵世禛沉沉地说道:“你想走?”
阑珊再迟钝也发现他的语气不对,急忙躬身:“不不!一事不烦二主,我既然来求了殿下,当然、当然是想您援手了。”
赵世禛冷哼了声。
阑珊很想看看他是何脸色,到底帮不帮,可又不敢催促他。
直到赵世禛慢慢地说道:“你既然来求人,怎么一点儿求人的姿态都没有。”
“姿态?”他想要什么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