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十点(下)

嘈杂的环境中,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间或夹杂着一些人用方言骂骂咧咧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是很久都不曾听过的乡音。

柳夕和醒过来,脑袋还有些昏沉,眼前一片黑暗,好像有东西盖在脸上。

伸手一拉,光亮刺得柳夕和眯了眯眼,伸手挡了挡,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面前正摆着一台电脑,此时电脑屏幕安静地黑着,倒映出了座位上的少年稚嫩秀气的脸。

柳夕和愣了,这样子,分明是更小一些的自己,一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中抓着的衣服,白蓝相间,在背部的地方印着两个草书的大字“一中”。

这件校服怎么会在这里……柳夕和惊讶得无以复加,他只记得自己被人捅了,之后就失去了意识,现在怎么会突然在这个地方醒过来,这个地方……

“搞什么啊,电脑怎么还不能开机!”旁边人吵吵嚷嚷的声音有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柳夕和猛地抬头看去,几十台电脑全都黑着屏幕,而在这些电脑前面坐着的各种各样的人,一个个都发出不满的声音。

在走道中间有一个人笑着赔罪,说:“抱歉了大家,今晚是店里的线路突然短路导致的黑屏,网管已经在抢修了,估计再五分钟就好,实在抱歉,大家稍等一会,老板说待会免费送大家一小时,抱歉抱歉……”

这是,网吧?柳夕和怔怔地看着走道的那人,或者说,是看着那人背后的店名logo“欢乐吧”,这是曾经柳夕和家附近最近的一家网吧,也是唯一一家柳夕和能找到的不用身份证就能上网的黑吧,不过在柳夕和十六岁离家出走之前,这个网吧老板就被警察抓了,网吧也关门。

可是现在,他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变小的脸,曾经的校服,以及曾经的网吧……这一切让柳夕和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却又意识到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穿越回了以前?

柳夕和眼神飘忽,不经意间看到了网吧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正是曾经最流行的那种用鸟叫声报时的款式,上面的红色电子字体显示的日期时间映入柳夕和眼帘,叫他呼吸一窒。

没有多想,柳夕和抓着校服噌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往外冲去。

走道上正安抚众人的网管没注意,不小心被这人给撞到了一边,暗地骂了一声娘,不满地嘟囔道:“神经病啊。”

墙上的电子钟在下一秒准时响起,机械的声音没有表情但却精准地报出了时间:

“现在是2013年8月31日21点30分。”

网管被吓了一跳,趁别人不注意翻了个白眼,心里默默吐槽着老板把时钟设置成半小时一报时,嘟囔着:这世上神经的人还真多。

2013年8月31日,是一个柳夕和的人生中难以忘却的日子。

他曾经幻想过许多次,如果自己能够回到那天,能够做些什么,能够挽回些什么,是不是就能够阻止那个悲剧的发生……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临死之前的梦境,或者说是不是阎王爷给他的考验……柳夕和拼了命的往家的方向跑,跑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道路上,路上的行人有些来不及避开直接被他撞开,都怒目而视,但是这些都被他忽略了。

柳夕和只想着跑回去,他得阻止,他必须得去阻止!

何阳小区门口的保安厅里,今晚轮班的保安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报纸,上面的板块报道着些老生常谈的无聊调调,让他半点也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犯困。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保安晃了晃头,起身拉开保安室的窗户,顿时一股子热气迎面而来,呼,这八月底农历都入秋了,A城前几天才刚转凉了些,没想到今晚上气温又高了起来,还又闷又热。

只不过保安室里头也就一个吱咔作响的风扇,与其闷在里头,保安还是更愿意开着窗透透风,心里想着:这么闷估计晚点会下暴雨,得通知家里的婆娘收衣服……

突然一声响把保安给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一掏放在旁边的电棍,这才看清保安厅外头正扒着窗户的少年。

“诶,你不是B栋的柳……”保安认出了他,却见少年状态很不对,气喘吁吁地眼眶发红,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着急的事情,气都喘不匀就喊着:“你有看到我姐姐出去吗?”

“你姐姐?”

柳夕和紧紧扒着保安厅的窗户,探着身子焦急地问:“对,我姐姐,B栋701的,有没有人出去!”

保安被他搞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查了电脑上的进出刷卡记录,说:“啊,看到了,有,你姐刚才刷卡出去了!”

柳夕和脑袋一懵:“几点?!”

保安战战兢兢:“就,就刚刚,十分钟前,9点25,不是,怎么了小伙子,出什么事了?诶!小伙子!”

没等他把话说完,柳夕和转身又跑了。

他往来时的路跑过去,一个巷子一个巷子的找过去。

十分钟,才过去十分钟,应该还来得及。

脑袋已经转不动了,柳夕和跑过一个又一个的巷子口,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双眼布满了血丝,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聚满了泪水。

又一个巷子,没人。

柳夕和握紧了拳头,他没有多停留,继续找下去,好像永远不知疲惫。

他一定要找到她,他一定要改变那个悲剧,如果不是要他来改变,那为什么还让他穿越回来,为什么要让他再经历一次,他绝对不允许她再出事!

“柳希言!!!”

与此同时,离何阳小区十公里以外的别墅区中,某栋二层别墅门口停住了一辆黑色的车,一个休闲打扮的男人打开车门走下来,他拉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表,9点35分。

别墅门口被匆匆打开,一个少年从里面冲出来,男人刚提起微笑的嘴角还来不及开口,少年就从他身边跑过钻进了车内。

见男人愣在原地,少年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焦急:“快上车!”

男人露出不解的表情,不过还是迈步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好奇问道:“你今晚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话刚说完,一个手机屏幕就怼到他面前,上面是导航地图,少年语气焦急:“边走边说,快开车!”

难得见少年如此着急的样子,男人也不敢懈怠,油门一踩便快速发动车子,出了小区之后,车子驶上了导航规划的最近的道路,A城的夜晚路上车不多,压着城里限速60的线,男人才有心思问了句:“何阳小区?王昫,你去何阳小区干嘛?”

少年的王昫盯着时间,吐出了两个字:“救人。”

9点45分,柳夕和在一个巷子前停下了脚步,沉重的喘息声引起了巷子里的人的注意,纷纷转身回头看过来,侧开的身子露出了那被逼到墙角的女孩衣衫不整的样子。

那张明丽而惊恐的脸深深映入了柳夕和的眼中,一瞬间令他失去了理智,他就像一只发疯了的野兽,嘶吼着冲了上去,对着最近的一个人就是狠狠的一拳,砸下去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那人鼻梁断裂的声音,却感受不到自己手指的疼痛,他已经失去理智。

旁边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挥着拳头扑了上来,柳夕和丝毫不惧,摁着人就揍,少年人的身形并不高大,却好像个狼崽子,绝对不放弃攻击,就算手被摁住,他用脚也猛踢他人要害……

血渐渐滴落在巷子肮脏的地上,越来越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柳夕和没有再被人制住,那些人也没有办法制住他,他们一个个倒在地上或蜷缩着哀嚎,或一动不动……柳夕和却不知停止,摁住一个,鲜血淋漓的拳头对着那人的头就是打,他听不到求饶声,听不到女孩的哭声,也听不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的脚步声……

直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拳头,一把将他拉起来,男孩的声音有如惊雷在耳边炸开,柳夕和瞳孔微缩,他隐隐约约看到那人张嘴说了什么,视线渐渐聚焦,看清了那人脸的那一刻,声音终于传入耳朵,柳夕和听清楚了,那人喊的是:

“柳夕和!”

2013年8月31日晚十点整,王昫抱住了柳夕和,看着怀里血流满面的少年昏厥的样子,有如噩梦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