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峰在远宏集团上班已经有四个多月了,用他自己向家里汇报的话讲,就是一切顺利。他早已从招待所搬进了集团总部的集体宿舍,还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辆不知是转了几手的破自行车。每天朝九晚五,准点上下班,大模大样地与大家一起在大厦地下二层的餐厅排队买饭,边狼吞虎咽,边使劲点头对同事们抱怨伙食太差表示赞同。
不过只是有一点儿不爽,竟然跟许博士住在了一个单元的上下层。按国家有关规定,博士一结婚就可以分到至少是两室一厅的豪宅,如果老婆在外地,还能进京侍奉。不过这许博士比较廉洁,估计至今仍是块无瑕的美玉,辜负了国家和人民的厚爱,只能委委屈屈地与一帮子光棍汉挤在单身楼里。但是远宏一贯是尊重人才的,杨明峰他们这些大路货是三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人家这“名品”住的可是单间!
许博士是个大知识分子,聪明睿智的大脑都不用想,就断定是杨明峰蓄意填坑害了自己。因此每当两人在楼道里不期而遇,许博士都要向他投来极度关注的白眼球。杨明峰其实也不知道“大头针换别墅”的原委,还惹不起人家,只能每天早五分钟出门,图个清静。
早晨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冬青树叶子上挂着白霜,一出楼门脸就冻得生疼。杨明峰到车棚搁下自行车,摘下手套,准备放进刚买的尼龙布公文包里。不想这个廉价货,包盖上的硬塑料卡子“嘎嘣”一下就断了,还失重倾斜过来,里面散出几张稿纸在楼前的台阶上悠然飘飞。杨明峰呆了一下,连忙撅起屁股,脑袋钻在匆匆而过的各色裤裆中间,手忙脚乱地追逐捡拾。
他捡了几页,再直起身子后发现,其余几页已经被一个沿途而过的好心人给没收了。杨明峰感激地走到那个高个子小伙面前,伸过手去感激地说:“孟凡群,谢谢。”
不料,孟凡群并没有直接把稿纸交给他,而是抹嗒着眼睛看了看纸面,才笑着说:“咦,我写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呀?”
“是你写的吗?我哪里知道,”杨明峰微微有些吃惊,“是昨天下班前徐处长交给我的,让我给大概顺顺句子,说今天要上会讨论。”
“哦,哦,是吗?那你就赶紧改吧。”孟凡群的脸有点拉长了,抬手把稿纸还给他,“一会儿我把电子文档传给你,改完发给我。”
两人一路没话,上楼出了电梯,分手进了各自相邻着的办公室。果然,杨明峰把零落的稿纸整理好,刚打开计算机,孟凡群的邮件就到了。杨明峰对了对原文,还真是他写的。这家伙的文笔还是可以,材料丰富,语句通顺,就是在逻辑上有些乱。可偏偏就这一点儿,却是公文写作上的大忌。杨明峰这几个月连体会带请教,已经琢磨出点味道来了,写公文,文字美不美是最次要的,关键是该写的写全没有,写上的写清楚没有。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刘立新告诉他的,讲求尽量简练,长东西谁爱看呀。
想到要上会,杨明峰马上对照昨天晚上在纸面上修改过的,认认真真逐句给孟凡群调整了两遍电子稿,又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之后,转手给他的邮箱发了回去。大早上的,还没有顾得上喝一口水呢。
杨明峰端着杯子走到放暖壶的桌子前,刚打开瓶盖,刘立新跑进屋来了,匆匆地对他说:“小杨,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到工会去一趟。”
“哎!”杨明峰乖巧地答应着,随手搁下暖壶。好家伙,连水都不让喝一口,简直是把人当驴使唤嘛。
刘立新拉着杨明峰走进电梯,对他介绍说:“年底了,工会的经费早就超标了,可现在还打报告,要求给‘职工之家’添置些音响器材,说是明年初国家机关要统一验收达标。这要走计划外资金那一块,我实在是拖不过去了,咱们抽空过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必要。”
工会办公室在大厦的第二层,就是在那天开大会的会场后台隔出了一排屋子,坐电梯很快就到了。杨明峰跟在刘立新身后,穿过空寂的大堂,直接走进挂着“工会办公室”牌牌的屋子。高瘦白发的工会办主任,见了他们眼睛一下就亮了。主任慌忙掐灭手里的半截烟,站起来,满脸都是笑:“哎呀,财神爷来了。”说着,伸手扯过桌上一片纸,就往烟灰缸上盖。
“没事,没事,你抽你的,我们又不是党群部,不管抽烟。”刘立新乐呵呵地打趣他,“你们够邪乎的,打出国家机关工委的牌子,我敢不来吗?”说着,在主任对面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坐下了。
“嘿,小刘,瞧你说的,我也是没办法。上面动不动就下来检查、验收,要是过不去,你们没事,我可麻烦了。”主任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了“尚方宝剑”,递给刘立新,“你看看,这文件后面就是验收标准,咱们差得远了去了。”
刘立新低头随意翻了翻文件,转手交给坐在小沙发上的杨明峰,大眼珠子晃荡了两下,笑着对美滋滋正要点烟的主任说:“在我印象里,你们音响买的时间不很长呐。记得当时花了一百多万呢,怎么这次又要换?”
“嘿呀,时间不长?都四五年了,还是我从组织部调过来的时候买的呢。”主任痛苦地摇头晃脑,“尤其是放大器,功率不够,坐在会场后面根本听不清楚,保险丝还老是断。”他眼睛转向杨明峰,“小杨,你刚来不知道,我那时候……”
刘立新见他企图又要用老资格蒙蔽年轻人,赶紧打断他,大度地说:“该买还是要买嘛,走,一起看看去。”说着已经站起来了。
“好,好。”主任感觉有戏,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立刻掐灭刚点燃的大半截烟说,“我这就叫小潘拿音响间的钥匙,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今天的潘婷婷淡妆素颜,上身是一件苹果绿的羊绒衫,下面黑色的暗纹西裤。杨明峰跟在她身后不远,眼睛瞧见的是细腰舞摆,鼻孔里钻进一股幽香。潘婷婷手上稀里哗啦拎着一大串钥匙,弯腰打开音响间的玻璃门,满脸严肃,一声不吭地退到一旁。
音响间里这叫一个乱!摞在一起的黑色设备上,除了电源开关和调音台表面几个经常使用的推钮油光锃亮之外,其他都是灰蒙蒙的。几只遥控器散落在椅子和桌面各处。屋角落里还搁着一只红色的“雀巢”杯子,里面的咖啡早就干了,脏兮兮的。
刘立新现在俨然是领导视察的派头,弯腰对着设备,摸摸这儿,看看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样,是不是够老的?”主任看来对音响间里的效果很满意,抬手指着一直蹑手蹑脚溜边站着的潘婷婷说,“小潘,还有没有开会的录音,给他们放一段,试试效果……”话还没说完,刘立新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掏出来“喂”了两声,就把手机交给杨明峰,“处长找你的。”
呀,原来自己出门匆忙没带手机,处长肯定是有急事,否则不会打到刘立新这儿来。杨明峰惶恐不安,忙将手机放在耳边,还没说话,就听见徐处长冷冰冰的声音:“杨明峰,你赶紧上来一趟,到我办公室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杨明峰的心一下子就提溜起来了,慌慌张张地向刘立新和主任说了句:“处长找我。”掉头就跑。潘婷婷见他视自己连把门的都不如,正眼都没有一个就溜了,不觉咬住下嘴唇,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
杨明峰一溜小跑,比被狗撵了还快,腾挪闪躲挤出电梯,终于停在徐处长办公室门前。尽管知道处长正在等他,可他还是喘着粗气,按规矩敲了三下门。
“进!”听见徐处长这话里少了一个“请”字,杨明峰真的有点慌了,是处长随口一说呢,还是有意要做出一种不满的姿态?杨明峰推门走进去,只见处长还是和往常一样,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端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不过脸却绷着。杨明峰第一次对这个身材娇小的江南女子,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杨明峰走到桌子前,毕恭毕敬地轻声说:“处长,对不起,我和刘立新……”
徐处长摆了摆手,弯弯的两只眼睛瞥了他一下,手上捻着一支签字笔淡淡地说:“我昨天下班前交给你的稿子,你按照我的意思改完了吗?”
一听是那份稿子的事情,杨明峰有点吃惊,亟亟地说:“早上一上班就改完啦,已经给孟凡群发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先给我看?”处长的声音一下提高了,显得有些尖厉,“我直接交代你办的事情,你总要有个回应呀!”
这领导也太不讲理了吧,孟凡群写的东西,你让我改,我改完了,直接给他,这有什么错?杨明峰自觉问心无愧,语调平静坦然辩解道:“是早晨上班,小孟说稿子是他写的,让我改完发给他。”
“这里面没有小孟的事情!”徐处长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稍微顿了顿之后,声音倒是缓和了些,“我跟你说,以后记住,从处里拿出去的东西,一定要让我看了之后,得到允许才行。”
“嗯,明白了!”杨明峰用力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不明白,这个规矩跟那份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还值得她第一次撕下温情的面纱。
杨明峰从处长屋里出来,再没有心思关心那个无关痛痒的破工会,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点开计算机,重新打开那篇稿子托着腮帮子琢磨起来。这稿子,是关于明年办公经费总额在各个职能部门之间进行分配的建议草案。制定的主要依据是参照以往各部门经费的使用和透支情况,按明年科研、生产、管理总费用的大盘子进行预计的。而这个大盘子,现在除了达总、张总、徐总等几位主要领导,及自己和刘立新两个具体办事的助理员之外,还处在保密状态。
自己刚来,本不太了解情况,不过也可知道,这纸面上虚无缥缈的数字,一旦到了下面人的手里,就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了。所以,除了给孟凡群调整了文字之外,其他地方,尤其是数据,他可没胆子乱动。再说事不关己,也没有必要惹这个麻烦。要说他有错,错就错在给孟凡群的同时,应该一并发给徐处长一份。可是,这点小小的失礼,就能引发虎狼之威?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在开会讨论时,这份“利益分配单”出事了?对了,应该看看孟凡群在不在?要是不在,可能就是在会场。
杨明峰想着,就呼地一下站起来,回身就向门外冲。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重新坐在座位上,手抚着额头,呆呆地看着斜对面空着的隔断,刘立新这个老兄怎么还不回来?这不关他的事情,应该可以让他帮着分析分析。
感觉过了很长时间,刘立新手上夹着笔记本,才颠颠地走进来。郝震见了,停下手里的活儿,不慌不忙悠然点上一支烟,转动椅子面向刘立新问:“回来了?那个老李头,是不是还是老一套,又给你看文件,又带你参观的?”
“嘿嘿,他们呐……”刘立新苦笑着不停摆手说,“真是没法说。”
郝震嬉皮笑脸地说:“就是,一个传统娱乐部门,搞那么好干什么?要我说,有一台卡拉OK机,两只话筒,外加一个功放,足够他们玩了。”他站起身,居高看了看满脸愁容的杨明峰,引逗地眨眨眼睛,“估计除了咱们小杨,谁都不会拿他们当回事。是不是,小杨?”
“嘿嘿!”杨明峰不置可否干笑了两声。心想:你要是对那个航母甲板潘婷婷感兴趣,就直接上呗,干吗每次老拿我说事。
“哎,刘立新,这事你想怎么办?”郝震大大咧咧地问,“反正上次老李头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表态了,首先得让他们把现有设备维护好,各种功能全用起来再说。”
“咱们口径一致吧,今年就这么着。”刘立新低头审慎地想了想,“明年在经费里给他增加一点儿,几万块钱,表示表示算了,管他买乒乓球案子还是功放。”
嘿,杨明峰这可听明白了,敢情那个主任老李头,宣称达标是借口,为明年争取更多的经费是目的啊。却不幸碰上了刘立新这个“老油条”,他一撅屁股,就立马知道要拉什么屎,木桶掉到了井里——被小小地涮了一把。
刘立新应付完郝震,便拿眼睛看杨明峰,两个人的眼神碰到了一起,相互间不约而同微微点了点头,就一起站起来往门外走。郝震此时仍是意犹未尽,在他们身后大声喊道:“哎,要是以后老李头再找我,我可就推到你们综合计划那儿去了啊!”
两个人推门走进资料室,不料屋中间“哗啦,哗啦”流光往复的复印机前,站着毛裙长靴的“泄密”。“泄密”一看见是他们师徒俩,挺坦然地说:“我那个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老实。老师问哪个家长能复印学习资料,他就给我抱回这么一大摞子。”说完,还指了指摆在纸盒边上,足有上百张已经完成的“盗版”。
刘立新随手拿起长条桌上一份《求是》杂志,随手翻看,嘿嘿地笑着说:“没办法,我那孩子装积极,也总给我揽这种活呢。”
杨明峰不吭声,背着手在“泄密”边上来回溜达,眼睛不时盯着勤劳的母亲。
“泄密”再也不好意思继续下去了,转回身,如梦初醒般大惊小怪地叫道:“呀!你们有事吗?那我过一会儿再来。”
“呵呵,是有点事。”刘立新直截了当地说,“耽误你一小会儿。”
“嘿,你们是正经事,我这是闲事。”“泄密”说罢,挺光荣似的昂起脑袋,迈开大步走出去了。可随后又转回来,郑重其事的轻轻为他们掩好门。
杨明峰连忙拉过一把椅子在刘立新对面坐下,亟亟地低声说:“你帮我分析分析,处长这到底是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呀……”接着就把自己含冤受屈的过程,简明扼要地给他概述了一遍。
刘立新手不停翻折着杂志的封底,面色凝重,听得全神贯注。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见动静,才抬头望着杨明峰,皱着眉头问:“没了?就这么些?”
“没啦,就这些。”杨明峰眨巴了几下眼睛,感觉更晕乎了。
“你后来又见过小孟吗?”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刘立新看起来也十分关心这个问题,在询问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
“看见了,后来我出门上厕所,还碰见他呢。”杨明峰淡淡地说。
“这就对了。”刘立新慢悠悠地说,“这说明,会议取消了。”
“啊?就因为那个分配草案!”杨明峰眼镜片后面的近视眼,由于惊讶,眼球更显得凸鼓,“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会议通知了呗。”刘立新现出一贯的成熟和老到,压着嗓子慢悠悠地说,“会议原定时间是在九点半,你上去的时间我记得还不到十一点儿。按一般规律推断,这种利益分配会,不应该这么快就结束的。”
杨明峰没想到就凭他这个小喽啰,竟然还能搅黄一次会议,霎时来了劲。他向前探着身子,兴致勃勃地说:“哎,刘哥,那你就快说说这里面的原因呐。”
“这里面的原因呀……”刘立新抚着额头想了想,“如果确实不是因为你,那原因就应该是在小孟身上。”他的大眼珠子又开始晃荡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文件内容在会前就已经泄露出去了。这里面大概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当事部门找了徐总或是达总了,他们觉得问题带到会上没有意义,索性不开了;还有一种情况是,你改的仅仅是无关痛痒的文字部分,徐总本来还要亲自修改数据,可是你没有及时给徐总,却给了小孟。徐总发现文件不能反映她的意图,就找理由取消了。还有……”杨明峰正听得入迷,可刘立新却不往下说了,抿着嘴似乎有难言之隐。
“哎呀,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有什么你就说吧,真急死我了!”杨明峰拽着他羊绒衫一只袖子,不住声地央告他,“中午我请你去外面吃饭。”
“呵呵,那倒不必。”刘立新乐了,晃了晃脑袋说,“那好,咱们今天哪儿说哪儿了啊,你要是以后再问我,我可不承认。”
“嗯,内参,内参!我一定保密。”杨明峰咬牙切齿地保证道。
刘立新缓缓的声音,眼睛亮了起来:“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小孟拿到你改过的稿子之后,自己动了里面的数据。而处长拿不准到底是谁做的。”
“不会吧!”杨明峰惊恐地脱口叫出来,“他有那么大的胆子,不经过领导同意就自己改数据?迟早是要被知道的!”
“那怎么不能?”刘立新望着杨明峰有些扭曲的脸,冷笑着说,“咱们机关助理员写的东西,领导不一定都有精力细看。如果把前一年某单位的经费多写一点儿,他第二年的经费按一定的比例调整,就能凭空增加不少。”
杨明峰理论联系实际想了想,立刻就领悟了,心悦诚服的频频点头:“嗯,有道理,有道理。”
刘立新淡淡地笑了一下,进一步引申道:“你别忘了,孟凡群可是人事处张处长的女婿,而且与朱宏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密切,利益面挺广。”
天哪,闹了半天,这里面还这么复杂呢。杨明峰有些烦躁地说:“处长也真是,明明白白跟我说清楚,或是直接审我两句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这样出个谜,让我猜!”
“呵呵,你这就没经验了。”刘立新晃着脑袋,大大咧咧地说,“小孟是咱们处里的人,领导哪能直接问你这些呀,那样岂不就显得太没有水平了吗?”
杨明峰心里无可奈何地想,你孟凡群要是想为谁争利益,干吗把我这个可怜巴巴的小虾米扯进来呀。真是缺德带冒烟的!
孟凡群虽然比杨明峰早工作三年,却是本科毕业,杨明峰是硕士毕业,两人同年同届。要说在硬件条件上,杨明峰比孟凡群还略胜一筹。不过,在至关重要的人脉关系和工作经验方面,杨明峰可就跟人家没法比了。杨明峰自己也十分清楚,凭自己现在的实力,想跟人家孟凡群较劲,连门都没有。投鼠忌器,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处长不拿他出火,还能找谁?况且,自己确实是事件的源头呀。
刘立新见杨明峰呆呆地好一会儿不说话,不觉索然无味,打了个哈欠说:“总之都有可能,就别多想了。我的工作原则就是,想不明白就不要想,顺其自然。”他站起来推了推杨明峰的肩膀,“走,下楼吃饭去。”
杨明峰回到座位上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上班第一天开始启用的那本皮面笔记本,翻开,写上今天的日期,后面是内容:
1.领导交办的事,要直接向领导汇报过程和结果;
2.拿到外面的材料,一定要得到处长的批准;
3.经济工作,慎之又慎,到处都是陷阱。
杨明峰的这个本子,被他自己戏称为“手账”。“手账”是一个日本语中的名称,就是每天发生在自己身上事情的记录,也就是随手记的意思。领导布置的任务,自己的想法心得,电话号码,公、私业务的联系方式,甚至还有盗版软件序列号,有趣的脑筋急转弯题等,内容五花八门,却大都是一两行字,简单明了。不过每次,他都要写上当天的具体日期。
这种不正规做法的好处是,不必像《会议记录》那样一定要工整严谨,一字不错,而是可以不拘泥于样式,信手涂抹。哪天有事情就记两笔,没事情也能几天不管。
“手账”与一般要深刻自我反省的日记相比,没负担,少隐私,好处多多。尤其是,等“手账”积累到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一个各种资料的杂烩大全,是自己人生轨迹的一个记录。当然,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旦进入到“战斗”状态,多少还是自己罪行的自供状。只不过外人理解起来费点劲罢了。
杨明峰自己对自己有个基本认知,不管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要是让他可丁可卯,经年累月枯燥地做一件事,打死他也做不好。可要是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容他由着性子慢慢地折腾发挥,没准就能制造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效果,而且往往还能超出预期。这就是“手账”产生的一个原因。
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来源于老爸在“文化大革命”后的一段心得:“在工作中,要能够随时讲清楚,某一段时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对自己日后是个交代,对别人当前也是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