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农业文明的产物。
最早的酒,无论是东方的白酒、黄酒还是西方的啤酒,都与粮食有关。
东方人用稻米与黄米酿酒,西方人则使用大麦。
陈世法,虽然已是嵘崖区炙手可热的啤酒厂的厂长,可是他自认骨子里还是个农民。
他推门走进会议室,党高官周凤和已经赫然在座,他是厂里的一把手,每次开会却都比这些副职来得要早,就是每天提前半个小时到厂的习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也是雷打不动。
但是上面已经有风声,国庆节以后,新的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厂长工作条例就要实行,厂长就会变成厂里的的一把手。
这是时代的因素,也是大势所趋,现在,厂里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到底是陈世法上位,还是周凤和书记、厂长一肩挑,现在还是未知数。
“今天研究一下星期天集体劳动的事。”待一众厂领导坐下,周凤和开宗明义,言简意赅,“全厂礼拜天不歇班,都到杨村去摘啤酒花,工人家属如果参加,一天可以补助九毛钱”
去年厂里大面积种植了几十亩啤酒花,但是生产不能停,因此采摘时需要大量的人手,而九毛钱,差不多是一瓶啤酒的价格。
陈世法扶扶茶色眼镜,干瘦的脸上面无表情。
在这个班子里,周凤和是一个讲究原则的人,但对一起搭班子的陈世法很尊重,他象征性地征求陈世法的意见,陈世法摆摆手,仍然没有说话。
“好,都没有意见,那就明天出发,厂里的拖拉机和汽车全部出动,武厂长,你来带队。”他看向武庚。
杨村和嵘崖并不是一个区,去了当天回不来,就象麦季农民收麦一样,轮到打麦的时节,晚上挑灯夜战也是常事。
大集体,是一个时代的影子。
国营嵘崖区啤酒厂也是一个大集体,这种集体劳动在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经常可以见到。
武庚笑着答应,他笑着看看大家,“周书记,我提个要求,大家一起采摘啤酒花,能不能调拨一些啤酒,就当厂里过节,给大家发一点福利嘛。”
周凤和一皱眉,现在啤酒在全国都是紧俏货,每生产一吨可以为国家提供工业利润税收300多元,这几百个工人和家属,这两天下来喝掉的啤酒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正当大家沉默时,陈世法沙哑着嗓子道,“我看,可以搞一点,我们不是还有百分之十的自销权嘛。”
计划经济下,啤酒都是由市计委统一调拨,市糖业烟酒公司包销,原本厂里只有百分之四的自销权,陈世法好不容易说动副区长梁永生,在这个基础上又提高了百分之六。
周凤和马上知道自已不能做恶人,但也不能让陈世法做好人,他马上道,“那就好好过一次节,不过,不能铺张浪费。”
“喝啤酒谁还能浪费?”武庚笑得扯开嘴,“要浪费也是浪费到自已肚子里。”
说到全厂上千名工人和家属挑灯夜战,夜饮啤酒,几位厂长也都兴奋起来,这不是过节是什么?
“好,趁着这个会,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说,”周凤和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听说洗瓶车间的秦东向人家庐州厂索要了一万块钱专利费,有没有这回事?大家听说了没有?”
这事,几位副厂长也听说了,并且也听说庐州厂把钱汇给了秦东,但现在既然周凤和提出来了,那他肯定是有自已的主意了。
果然,周凤和继续道,“全国轻工业系统都是一家,我们帮个忙算不得什么,但要说到专利费,秦东的研究成果是在厂里研究出来的,也是在厂里的洗瓶机的基础上研究出来的,厂里也已经给了秦东奖励,还把他转成了正式工,所以这笔专利费要上交厂里”
一万块钱,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这些副厂长一年才挣个千把块钱,这一万块相当于他们十年的工资,可是,把吃到肚里食儿再吐出来,恐怕难!
武庚把玩着手上的茶杯盖,笑道,“周书记,以前厂里也没有这个技术,是秦东画的图纸,庐州的总工不是也没有好招儿吗?”
周凤和一敲桌子,打断了武庚的话,“专利是集体的专利,技术也是集体的技术,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不是谁研究出来技术就归谁,我们要明白,人是厂里的,技术也是厂里的,专利费,就是一分钱也是厂里的,是集体的,这是原则,武厂长,你跟他谈谈,让他把专利费交到厂里来。”
武庚脸上露出苦笑,可是几个厂长都默不作声,现在一个小青工却一夜暴富,任谁心里都不痛快。
“老陈?”会议结束,周凤和还是礼貌性地先征求了一下陈世法的意见,往常的会议陈世法都会摆摆手,或者浮皮潦草地讲几句,众人也都习惯了。
“那我就讲几句。”听到沙哑的嗓音,众人都惊讶地看着陈世法,周凤和也有些吃惊,可是他马上平静下来,顺手拿起钢笔,打开已经合上的本子。
“全国的轻工业系统虽是一家,可是也都是独立核算,要不他们的洗瓶机白送给我们好了。”
嚓青烟四起,火光四溅。陈世法点燃一根火柴。
每个人都听出来了,他是意有所指的,周凤和放下钢笔,看着这个熟悉的老伙计。
“前两个月,我看电视上播放的全国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奖了在三十几名个人,说明国家对个人是认可的,专利法中有也个人的内容”
唔,在坐的都是领导,领导的脑子转得都很快,大家都明白了,在这个改革的关口,一向低调的陈世法是想发出自已的声音了。
周凤和和陈世法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大家都看清楚了,关于厂长的位子,竞争似乎已经提前开始,双方现在较力的焦点就是这件专利了。
但是在这件专利上做文章,陈世法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嗯,我说过了,秦东的专利不是凭空而来的,用的是厂里的机器,他是厂里的工人,厂里也奖励过他了,所以专利费必须上交厂里。”周凤和面不改色,他合上笔记本,拧下钢笔帽,这样的动作通常意味着会议马上结束。
“嗯,我再强调一遍,这是原则,不容更改,一万块钱必须一分钱不少地上交厂里,要么要钱,要么要工作,”他这样一讲,陈世法却抽着烟不说话了,“武厂长,你来负责。”周凤和又强调道,“工作和钱只能选一样。”
个人拿专利费就开除,交上钱还可以当合同工?
大家都看向武庚,机器是他带着秦东造的,现在把球踢给他,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而武庚,似乎夹在周凤和和陈世法中间,如果收回来,他是在向周凤和靠拢,如果收不回来,他似乎偏向陈世法。
“去他娘的。”
会议结束了,武庚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周凤和和陈世法,他狠狠骂了句娘。
“老武,这事不好办啊,一万元都成了万元户了,”秦啤派驻嵘崖啤酒厂的副厂长拍拍武庚的肩膀,他的位置很是超脱,不参与厂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谁也不能把放进兜里的钱再掏出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