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站到了,因为刚刚的亲密举动,从公交车上下来,两人都变得沉默。
苏溶穿着高跟鞋,不小心踩到石子,绊了一跤,歪倒在林知行身上。
林知行抬手将她扶住,低头去看她。
她的长头发被夜晚的凉风吹乱,起来后也不说话,傻傻地笑了一下,继续歪歪斜斜地往前走,怎么看都像是个还没清醒的醉鬼。
林知行在原地站了一会,末了认命一般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对她说:“上来。”
看懂他是要背自己,苏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原地,然后,她丝毫不再犹豫,飞快地爬上了去,搂住了林知行的脖子。
感受到她的迫不及待,林知行无奈地摇了摇头,勾住她的双腿,稳稳地站了起来。
苏溶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即使是在八年前,林知行还没这么难以接近的时候,她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为所欲为。
她太高兴了,开始在林知行的背上唱歌,断断续续,一遍又一遍重复,零星路过的行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她也完全不在乎。
她唱的歌大概是近些年新出的曲目,林知行没听过,只觉得词调软软甜甜,仿佛情人在耳边呢喃,撩人心弦。
过了一会,两人刷了门禁卡,进了小区的大门,苏溶不唱了,安静下来,贴在林知行的后颈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林知行以为她困了,加快脚步。
结果没走出多远,就听背上的人低声说:“你慢点。”
语气是哀求的,像是童年时代,他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晚上累了,却还舍不得回家一样。
林知行知道,她是舍不得这个醉酒的夜晚,想着不能任由她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他却还是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
脖颈处传来冰凉而潮湿的感觉,像是有液体在滴落。
他心中疑惑,为了确认人没事,喊她的名字:“苏溶?”
“嗯?”苏溶很快回应他,带着浓浓的鼻音。
林知行这才明白,背上的人是哭了。
简短的一问一答戳破了苏溶的遮掩,她不再压抑着偷偷流泪,而是光明正大地哭起来,哽咽着问他:“林知行,你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们明明约好那个周六见面的,你为什么不出现?”
“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八年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你的喜欢的人是谁?小兔子是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声泪俱下的质问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控诉,林知行感受着刀子从心头割过,沉默地在一扇门前停住。
苏溶喃喃自语:“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欢……”
“你到家了。”不敢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冷冷地出声打断她。
苏溶抬头看了一眼,将开门的密码和门牌号告诉他,继续趴在他背上哭诉:“你知不知道我多难过林知行……”
“知不知道我多尴尬,多伤自尊心……”
“我为了你,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醉成这样,林知行没办法将人丢下,担心她会在门外睡一整夜,遭遇犯罪。
他只得背着她进了电梯,按下了她刚刚说的十一层,然后在狭小的电梯间里,听着她啜泣和吸鼻涕。
他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难受得无法自已,只能苦笑着告诉她:“面子里子都没了的明明是我……”
恰好在这时,电梯到达楼层。
门打开,将他的声音淹没。
林知行识趣地没有再说话,放下苏溶,示意她输入密码,乖乖回家。
苏溶站在门前,看着门锁不动,像是睡着了。
林知行等了一会,见她没动静,走近她问:“怎么了?”
“我,”苏溶转过头,讨好地朝他笑,“我忘记密码了,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吧。”
“不行,”林知行果断拒绝,抓起她的右手拇指,对上门锁中央的指纹识别。
咔哒一声,门开了,苏溶知道分别的时间到了,不情愿地走进玄关,按下墙壁上的开关,转身看向停在门外的男人。
华光亮起,照见一室温馨,映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现在在对着他傻笑。
林知行放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终于没有抬起来,只是感受到那双笑眼中的难过,他在将门关上前,忍不住说:“对不起,忘了吧。”
他没有退路,不能后悔,只能放弃她。
一声小兔子消散在空气中,门紧紧关上,苏溶愣在原地。
原来林知行口中的小兔子真的是自己,原来他当年真的喜欢过她。
苏溶没再去开门,而是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放任自己爆哭出来。
她没有骗人,她的确很会喝酒,是从她爷爷爸爸那里遗传来的基因。
所以,她无法忘记这样一个让人沉醉的夜晚,这样温柔得令人心碎的林知行,她怎么舍得不喜欢……
2012年,6月21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书上有谚语云,冬至一场风,夏至一场暴,这天外面下着很大一场雨。
体育课变成了自由活动,魏家萱湿漉漉地冲回教室,说要宣布一条跟林知行有关的劲爆消息。
苏溶原本坐在座位上翻看新买的漫画周刊,闻言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欣赏死神的角色海报。
她想,还是黑崎一护这样的纸片人最好看,什么林知行,她才不关心。
层层的乌云将白天变成了傍晚,从空中落下的雨滴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像在倒豆子。
身后聊天的男生听到林知行的名字,开始谈论他的运动天赋和学习成绩。
而对消息感兴趣的女生已经聚集在魏家萱周围,哄她叫她快点开口,叽叽喳喳,像外面被雨淋到的麻雀。
苏溶被各种噪音搅得心烦意乱,合上杂志,拿出英语书,重重拍在桌子上。
同桌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问:“你干什么,谁惹着你啦。”
苏溶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惹到了,这么生气,只能提高嗓音,气鼓鼓地说:“我要背单词。”
她平时总是乖乖巧巧的,温顺又安静,这时候发脾气,四周交谈林知行的人都以为是打扰到她学习,自觉放低了声音。
苏溶打开英语书,在草纸上默写单词。
vegetarian被她写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完全记不住,她负气地丢掉笔,抬起头,视线不自觉飘向那群女生。
魏家萱已经低声将消息讲完,几个听众表情各异,有人在开心,有人在夸张地表演难过,还有人睁大眼睛,似是在震惊。
苏溶发现自己猜不出他们分享了什么,心中竟万般后悔。
她下意识将桌上的草纸攥成一团,想着怎么样才能弥补自己的错误决定。
好在魏家萱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很快,她又对下一波来求证的女生讲出自己所知。
“原来一班学委在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就向林知行表白了,结果被明确拒绝,两个人根本没谈恋爱,学委早不跟林知行说话了。”
“听说那张爆出来的照片也是意外,两人是在书店遇到的,根本没有一起逛街。”
“都怪咱们班离一班太远了,消息滞后,要不是有我这个八卦女王,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林知行还是大家的……”
苏溶眨眨眼,突然想起来,虽然这学期她每次遇到林知行都是绕道走,却也的确没见过他和所谓的女朋友在一起。
之前她还以为两个学霸是不想被老师抓到早恋,所以在学校比较低调。
现在看来……是她误会了。
她喝了一口从家里带来的、母亲周怡然煮的养生汤,又想起有几次,林知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班级门口,她看到后,总是立即低下头,装作在学习。
后来,他就没有再出现了。
教室里越来越暗,坐在门口的同学将灯打开,白炽灯的光线让苏溶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明明还是喜欢林知行,现在他没有了女朋友,她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坐在这里闹别扭?
下课铃响了,魏家萱重新吟诵起许久没曾听见的诗歌:“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苏溶握住桌上的保温杯,沉吟片刻,猛地站起身。
走出教室,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穿过走廊,跑下楼梯,急着跑去一楼尽头的热水间。
来到一楼的走廊里,她远远看见一班门前站着令自己想念的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本来背对着她,在与朋友打闹,不知道听到什么,忽地转过身,看向她的方向。
夏日的风从走廊没有关上的窗前穿过,吹动他的白衬衫,夹杂着雨水落在他身上、头上,他却一瞬间变得神采飞扬,笑着跟朋友说了几句话,转身回了班级教室。
再次与林知行像这样在不经意间相遇,苏溶胸腔里那颗因为繁重学业而日渐麻木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她感受到一股本应该在春天感到的生机,曾经破土发芽的种子,迟来地在这一刻绽放出锦簇花团。
她知足了,佯装平静地低下头,走过半年前一次次故意路过的走廊,走进热水间。
没多久,一个男生拿着杯子出现,站到她身边。
在细细的水流声和氤氲模糊的水汽中,她听见他语气严肃地说:“考试作弊是不对的。”
她抬头,看到了林知行那双格外好看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林哥:这个女同学,我要控诉她!她竟然因为我考试不借她抄答案,一整个春天都没有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