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于阳泰所在的考察组从三点钟开始,就陷入了一场持久的纷乱之中。

本来下午是汪思继要来谈话的,没想到刚一打开小会议室门,就拥进来六七个不速之客。这几个人一进来就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听说上边派人来考察夏中民,我们认为夏中民是个贪官,所以来给组织上反映夏中民的问题。

于阳泰看他们的劲头,就明白此时惟一的选择就是等汪思继来了再说。他不能跟他们争执,万一有了什么冲突和过激行为,说不定正是这些人所希望造成的局面。

领头的显得活跃的其实就两个人,一个是嶝江市食品公司的总经理,姓郑。一个是城建委规划院的副院长,姓靳。另外几个虽然随声附和,但看得出来,纯粹是跟着虚张声势。

于阳泰听着他们对夏中民没完没了诋毁甚至辱骂,实在不知如何收场。小会议室的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

“都给我马上出去!”汪思继大声吼叫了起来。“简直不像话!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决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而后便是一阵骚动,这几个人又喊又叫的,于阳泰和考察组的几个人又劝又拉,总算让这些人走了出去。

“好了好了,我们都不生气,你还生什么气嘛!”于阳泰尽量安慰道,刚才那个信访办的老同志说有个办公室副主任在今天清晨卧轨自杀,另外联合调查组驻地发生了一场火灾,这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汪思继显得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于阳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于组长,借这个机会,我正好给组织汇报汇报我的思想动态。”汪思继慢慢坐下来,忧虑重重地说道。“我们嶝江真的是太复杂了,就说夏中民吧,咱们能跟人家比么?一说起优点来,这也好,那也行,有魄力,有能力。一说起缺点来,立刻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年轻人有缺点难免的嘛,哪个年轻干部会没有缺点?像咱们这样的,什么坏事都赶上了,什么好事都轮不上。“文革”、插队、下乡、改造思想……等到后来该着咱们这批人了,却又赶上了个年轻化、知道化……

于阳泰不禁也有些感慨,汪思继的话也许正是自己的写照。他本想说点什么,但忍了忍没说出来。

汪思继似乎看出了于阳泰的心思,于是立即把话题转了过来。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我首先给组织表个态,这次考察夏中民,作为主管组织的副书记,我完全同意。

于阳泰没想到汪思继在考察夏中民的问题上,会是这样的一种态度。

“我这么说,并不是说夏中民没有任何缺点,也不是说夏中民已经完全具备胜任嶝江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所有条件。”汪思继说到这里,把话题转了过来。“现在谁都看好夏中民,谁都不讲条件地服从夏中民,如果有谁想对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异议,以夏中民的性格和嶝江未来的发展局势,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什么好结果。我们肯定夏中民的能力和魄力。同样道理,像这样一个年轻干部,一旦没了监督,它所产生的后果将会是非常严重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不防。我甚至觉得,今天这两起事件,很可能就是两个明显的警示。

陈正祥书记进来时,脸上的神色显得少有的沉郁和不安。

“说实话,我很担心呀。”陈正祥像是在总结似的说道。“嶝江这个地方实在太复杂。所以我对夏中民的考察,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尤其不要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迷惑。”

“陈书记,你来嶝江有几年了?”于阳泰似乎有意缓解一下现场沉重的气氛。

“连上今天,满打满算两年三个月零九天。”陈正祥说得有整有零。“我来这里时也一样信心十足,踌躇满志呀,但在大的方面几乎一事无成。所以从这一点来说,作为一个市委书记,对夏中民我是非常赞赏的。他在这里干了近八个年头了,依然没有退却,这不容易,所以我喜欢他,也佩服他,嶝江也确实需要这样的干部。希望你们回去一定把我的这些观点如实带给市委领导,一定不要再在夏中民的问题上犹豫了,特别是在嶝江这样的地方,再这么发展下去,可就真的

来不及了。”

看着陈正祥激动不已的样子,于阳泰再一次感到说不出的震惊。“至于汪思继,从我个人的角度看也一样是个不错的领导干部,问题是汪思继在嶝江干了近二十年的组织人事工作。即使到今天,他仍然牢牢掌握着嶝江的人事大权。如果他要是不想支持你,那你的位置就很难坐稳。这是个大问题,了不得呀!但你要想让他换换工作,有那么容易吗?在刘石贝书记手里,汪思继是刘石贝一手提拨起来的副手,他们两个人搭班子多年,感情非同一般。所以尽管当时上级组

织部门多次提出想让汪思继换换地方,但每一次都被刘石贝书记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拦住了。在一个地方干久了,非得退下时,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后院起火。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接班人行吗?所以夏中民始终提拔不起来,这其实就是最直接的原因。他最如意的设想,就是让汪思继当书记,让夏中民当市长。如果真的照他这么办了,嶝江还不是刘石贝的天下?

于阳泰再次感到吃惊,同时又再一次为自己刚才的判断失误而感到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