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

赤城听见君冉喊自己的字,知道对方清楚自己就在门外,便不再闪躲,干脆地推门进了屋子。听见君冉的问话,他迟疑了片刻,茫然道:“是啊。我怎么知道的?”

他根本不记得向谁打听过这件事,可凉暖问起的时候,这个答案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在了脑海里,就好像有人早就妥帖地替他准备好了一份应答,他只需要在别人问起时取来用就行了。

于是问题来了:他谁都没问,这个答案是从何而来,他怎么会这么笃定、不假思索地认为这就是真的?

赤城和君冉一起陷入了沉思。凉暖看看这个大人,又看看那一个,见他们似乎都顾不上搭理自己,只好挠挠头,自个儿回内室从行李里翻出本志怪故事看。

“十二娘?”

她的故事看到一半,君冉先思索出了一个结果。他站起身,在外间来回走了一会,注意到凉暖不在身边后扬声招呼了她一句。凉暖把书掖回行李里,把箱笼收拾好,半拖半拉着带了出来。

“不要再问那个什么画的事了,也不许再提林家的女郎,听见没有?这事情有古怪,只怕打听过多把你自己牵涉进去,那时候我和季华都救不了你。你要是想看画,等我找到子安,让他给你画几幅慢慢看。”

君冉听见凉暖走动的声响,循声走到她近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平日里教导凉暖从来不会说什么不许做,最多只是提醒她此事无益、行前三思,这样明确地告诉她不要做什么还是头一次。凉暖是个识时务的小孩,虽然好奇心重,却绝对不会为了这点好奇心耽误大人们的事情。她用力点了点头,道:“咱们走吗?”

“自然要走。”

赤城也回过了神来,抬手捏了捏眉心,嘴唇微抿着,神色很有些凝重。他现在一秒也不想在林英周围多呆,也不想再去回想他的记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微阖了眼睛抱着手肘道:“车马行李我已经打点好了,那人说可以将我们送到落云山下,这几日跟着他走就行。”

凉暖诧异地看了赤城一眼,两只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神仙下凡?”四个大字。赤城现在看着她就想到她先前在背地里夸自己好看的事,顿时脸上有点发烧,把该交待的事交代完后一甩袖子就出去了,并不解释自己在俗务上这般熟练的缘由。

他一走,凉暖立刻又开了话闸子,拉着君冉要说悄悄话:“先生,在我心里,国师现在一点都不像神仙了。”

君冉笑而不语,一手把那箱笼拎起来背上,另一只手得了空后便伸来牵了凉暖的小手。

这边两个人慢悠悠地下了楼梯,那边赤城已经和客栈掌柜打了招呼,连路上要的干粮都一并带了一小包,站在客栈门外等着他们。玄衣的道长拎着小小一个粗布包,虽然看上去多了些烟火气,但因他身形颀长挺秀、举止优雅有度,哪怕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粗布包裹,整个人还是如青松白鹤,被周围人衬得一股子仙气。

神仙哥哥不愧是神仙哥哥,哪怕做着俗事、手里提着俗物,戳在人群里也一样和别人不同。

凉暖立刻又不坚定起来,胡思乱想间已经走到了赤城近前。赤城垂眸打量了一会他们两个人,同身边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说了几句话,走过来把君冉背着的箱笼接过来,顺手拉着他另一边的衣袖,带着他走到了对方面前。

愿意带他们同行的商户头领是吴郡人,阖家上下都是当地道观的常客,因此当一身道士装扮的赤城来询问可否同行时,这个商户答应得相当爽快,甚至连银钱都不要,只请赤城给他家人一人画一张平安符充当车费。

有车队同行,路途上就比之前舒适了许多。许是看赤城的同伴一病一小,这商户还特意匀出一辆之前用来运货的牛车来分给他们,并且给赤城提供了朱砂和纸笔,连画符的工具都不用他自己出。

因为有了事情做,赤城基本上没什么时间再和凉暖交谈,画符的时候还硬要把君冉也按在自己身边看着,生怕一个不查这位就要窜出去给自己招惹一串祸事回来。

两个名义上的监护人都没空干涉她的事情,凉暖一下子就像被放出笼的鸟,成天里就想着钻到车外面去玩。她长得瘦小,打扮举动又像个小男孩儿,虽然已经十岁,看上去倒像只有六七岁,平素嘴甜又知情识趣,一来二去之下这些商人还都挺喜欢她,得空了就来逗她玩。有几个商人甚至还故意拿账本子给她瞧,哄她跟自己学记账。

“她哪里是我徒弟,说是我女儿还恰当一点。”

当凉暖又一次被一个商人两句话就哄的跑出去跟着看买卖后,君冉放下手里的书册,笑着摇了摇头。

“就是个小讨债鬼。”

赤城抬了抬眼皮,嘴唇跟着微微一动,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取了另一张空白的符纸,抬手在上边画了道清心咒,拿起来往君冉背后一贴。

“清心静气。”他收回手,认真点了点自己画的平安符数量。这东西其实也没多大作用,只是百姓求个心安,但赤城搭了别人的便利,自然不会给他这样没用的花架子,因此在画的“平安符”里又加了辟邪和清心的咒术。

“我现在心静得很呢。”

君冉失笑,手肘支着桌面,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养孩子而已。孩童初生时皆是白纸一张,就算有那等邪心恶念,也是如观清池、澄澈直白。十二娘就是喜欢玩闹了些,别的也没什么不好。”

这段时间赤城把君冉拘在身边,君冉无聊的很,只能天天对着赤城说话。赤城听他说话惯常是听十句漏八句,但是他刚刚的话正好戳中了赤城心中某个柔软的点,让这个惯常没什么表情的道士流露出了点温和的神色。赤城轻轻“嗯”了一声,将手里的符纸放下,抬头问君冉:“去找十二娘吗?”

“找她做什么?她正快活呢,我去了她一准不自在。”君冉道。“以为我不知道?她把我当长辈,想要和我亲近,同时又害怕我,不敢和我走得太近。”

他微笑起来,右手指尖在小几上轻轻叩了叩。

赤城被他敲得一愣,下意识拧起了眉头,起身走到窗边,用支条撑起窗户,在昏暗的室内放进一些光线。君冉不适地眯了眯眼,抬袖遮住脸,另一只手摸到自己平日里用来遮眼睛的白布,飞快地将眼睛蒙上了。

“我怀疑你在报复我。”他一边系带子,一边还没忘了对着赤城控诉一下。

赤城不置可否,掀了掀眼皮道:“药味太重。”

和君冉在一起呆了太久,赤城也被他潜移默化地带歪了不少。他直接无视了君冉委婉的抗议,回身走到桌前,一把将这个病歪歪的家伙扯起来,牵着他的袖子往楼梯走去:“我要去买一把剑。”

赤城跟着君冉走时用的是青云的身份,青云不喜练武,因此他也没有理由带剑离开。舜朝对武器管制相对严格,购买订制时需在官府发的账册上登记姓名籍贯。在汀城周围,出于对林英的顾虑,赤城不敢贸然留下名姓,如今商户要在此处停留、置换货物,平安符也已经画完,他才得空去逛一逛铁匠铺子。

“你在这里能买到什么好剑?”

“防身的剑和诛邪的剑不能是同一把。”

赤城爱洁,虽未到成癖的地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都会尽量远离他认为的不洁之物。在他看来,防身之剑虽是因为不得已而出,却也有可能伤及无辜之人,其本身就已经算是“污邪”,自然不能用来诛邪。

君冉对他这喜洁的毛病早有耳闻,只是赤城表现得不明显,他也就不加多问。听了赤城的解释,他笑了笑,转而道:“你要出来买剑的事同领队说了没有?”

“嗯。”

他们两个大人不声不响地跑去了集市,可怜凉暖好不容易从一群商人舌战的现场和账本子的欺压里溜回来,拿着淘来的竹简在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他们居然一声不响地抛下她出去玩了!还不事先告诉她!

小姑娘委屈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抱着竹简忿忿跺了好几脚地面,颈间大喇喇露在外头的璎珞跟着发出了点儿金玉碰撞的清脆声响,璎珞下缀着的刻着奇特纹路的金锁上不易察觉地划过了一道流光。

凉暖生了会气,无可奈何地把自己丢到了内室给自个儿留的小榻上,在干净松软的被子上气呼呼地捶打起来。

“嘶……哎呦,这是什么东西?”

凉暖刚滚了半圈,就被被子下面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得跳了起来。她挠挠头,撅着嘴巴将被子一掀,盯着床上从未见过的纸卷子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