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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本身的离谱程度已经超出了赤城会亲自去打听这类事情这件事本身,以至于凉暖的注意力都没来得及在“国师居然也会打探小道消息”这个点上停留一秒,就全部被吸引到这个女郎的悲惨遭遇上了。她啧啧了几声,颇带同情地说:“人怎么会喜欢上画里的人呢?”

赤城没有出声,似乎他也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凉暖接着感慨道:“那画里的人要是何等风采,才能叫一个妙龄女郎这样……”

赤城听着她的语气,好像很想自己也去瞧一瞧这个画像一般,立刻冷脸斜了她一眼。凉暖最怵他,给他这一瞧,登时邪念连着鬼点子全没了,讷讷地收了声,踱着方步迈进了内室去。

“画里头的人真就那么好?”

但她到底是个安分不下来的性子,脱离了赤城的视线没一会儿,就又对着和衣歪在榻上假寐的君冉絮絮叨叨起来,一边扎手舞脚地比划,一边偷偷拿眼睛溜着屏风外边的动静,声音有意压的低低的:“先生,你见过这样的好画没有?”

“你问我一个瞎子赏画?”君冉失笑。“去闹你的道长哥哥去。他家里藏书藏画多,讲得出门道来。”

他一行说,一行把遮在脸上的巾子拉了拉,翻身朝内歪着。

凉暖一撇嘴,过去推了他一下,恼道:“人家和你好才问你,你这样子敷衍我。”

“又和我好了?”君冉道,“前几天叫你趁工夫把书温一温,气得像个鱼泡样。还说要养我呢,怕是到老了要我去官府告你不孝。”

凉暖听他提起之前的玩笑话来,顿时有些赧然:“你不也没收我当徒弟么?”

“没收么?我拜师茶都喝了几百盏了,你叫我先生也叫了几年,我也没有不应你不是?——哦,我知道了。人家都说为师要严,我对你太宽和了,所以一点也不像个当师父的……”

凉暖听得皮子一紧,肃然道:“是师父教导如同春雨润物,弟子以为是日常,才没能感受出来。我这就去温书了。”

她生怕君冉像学堂里的先生一样打她手心,也来不及忿忿君冉的敷衍了,生怕他不知道自己用功,把书翻的哗啦啦响。

君冉听了会她“用功”,“嗤”了一声后顶着那张巾子起身,到外面找赤城说话去了。赤城本来得了清闲,正安安静静坐在桌边默写道经,结果一抬头就瞧见张没五官的白布脸,手下一抖,好好一张生宣便成了一道儿黑线划的两片白:“你做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画吗?”

赤城把笔一丢,凝眉道:“我看你现在就像个鬼画。”

君冉扯下巾子道:“那怎么办?就现在这样子,季华你是不嫌弃,十二娘怕是要见鬼。”

他易容戴了太多年,几乎已经和他自己的脸孔无异,去除易容的过程差不多就是将当初增添上去的部分割离下来。现在他脸上细小的伤口愈合成了血痂,虽然数量不是特别多,叫小孩子看来也的确够吓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赤城冷然道。“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讽刺归讽刺,正事还是没有忘记的,停顿了片刻之后又说:“我不知道是什么画,反正是你们林家的藏品。”

君冉顶着一张活像脸着地摔了一跤的面孔思忖了一会:“也是,这不应该问你,直接问明之才是最妥当的。”

赤城顿觉不妙,顺手把写废了的宣纸抽出来揉成了一团,嗤啦嗤啦在手里盘了半天,垂眸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就算了,反正与我们无关。你安排了行程没有?你准备走官道还是走水路?”

赤城将手里的纸团轻轻拍到桌角。

“我看了地图,从我们现在在的位置到白练河有一千多里,路上还需经过一条山脉。”

君冉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墨绿色的瞳仁下意识朝着赤城起身时衣物窸窣的声音来处看去。他本身的样貌和易容有几分相似,五官形状、面部轮廓都能和那张假脸对应上,但整体要精致和谐得多,且眉目间隐约可见他胡人血统的影子。

赤城习惯了他之前那张寡淡无奇的脸,如今再看他陡然变得秀雅清丽的容貌,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总觉得现在的君冉和之前的不是一个人了。他看着君冉乖巧又茫然的眼睛,嘴里的话滚了几圈,最后说出来时声线板直,措辞都平和了一些:“我打算过了落云山山脉后就乘船去白练河。你觉得呢?”

“可行。”

君冉咳了几声,微蹙着眉将手心里的血点在衣摆上抹了,这才重又抬头冲赤城笑笑,看上去乖巧得有些可怜。他身上的毒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偶尔甚至会到不能成行的地步,靠丸药压制远不如最初喝汤药来的效果好。第二天早晨君冉在五脏和经脉持续的疼痛中终于得以昏睡了一两个时辰。昏昏沉沉之中,他顺手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发现自己旁边空空荡荡后猛然惊醒过来。

“……季华?”

没有人回答他。君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赤城每天有早课要做,在心里暗嘲了自己一句后将手缩回了被褥,默默又躺了一会,起身摸索着准备穿衣服。

“你不用再休息一会?”

君冉正摸索着系中衣的带子,房门忽然响了一声,紧跟着一股中药的苦味在室内弥散开来。君冉皱了皱眉,一边继续摸索外衣一边低声问:“你生病了?”

“给你的。”

赤城将碗端到桌上放下,举步到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衣草草披上。

“就是你之前口述的那个方子。”

君冉显得很有些愕然,连自己衣裳穿反了都没注意,把腰带绑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结。他从赤城手里接过药碗后不急着喝,而是回首问他:“是你今早去买的?谢谢你。”

赤城并不立刻回答,自己将急着出门时草草扎的马尾放下来重新挽了个髻,顺带将不便行动的宽袖袖口束了起来。等这一套动作都做完了,他开口道:“顺路而已。现在是卯时二刻。”

“十二娘起来没有?”

赤城往屏风后看了看,没听见什么响声:“应当没有。”

君冉喝完了药才发现自己穿反了衣服,在那里对着刚刚打的结发了会愁,干脆放弃了调整过来的打算,把外衣的衣领拉的比平时还高些。

两个大人已经洗漱穿戴完毕,里面的凉暖才和梦里的周公告了别,迷迷糊糊地躲在被里揉了揉眼睛,盯着自己的小短手看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等到衣裳穿好、洗漱干净,凉暖差不多也清醒过来了。她四处看了看,见只有君冉戴着幂蓠坐在桌边发呆、赤城并不在室内,便放心地跑到君冉身边撒娇道:“先生,我昨晚做了个梦,我来讲给你听。”

君冉无比自然地把她一捞,在她毛茸茸的脑袋瓜上揉了揉:“你说。”

“我昨儿个做梦,梦见那么大一张画。”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张开手,夸张地表示有“那么大”。君冉感受到她挥着小胳膊带来的一阵风,在心里按她的个子比量了下“那么大”有多大,感同身受一样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很大的一张画,你继续说。”

“那个画好看的很,有座黛青的山,一条河从上面流下来,山脚下的水流边有个小房子。我探着头看那个房子时候,舅舅就从里面走出来,把我带到屋子里去了。”

她瞅了瞅门口,见赤城好像不在,立刻继续说:“然后舅舅指着堂屋里挂着的画告诉我,那个女郎就是因为这个画里的人念而不得疯了的。你猜怎么着?我看了那个画像,上面画的是国师哥哥!”

凉暖说完,自己乐个不住,嘻嘻哈哈地在君冉身边张牙舞爪了一会。君冉无奈地摇摇头,提着她后衣领子把她放到一边,摸索着揪住她的小脸蛋往两边一扯:“成天里胡思乱想什么。林家女郎就算没见过季华,能没看过季华的画像?怎么可能就疯了?”

“说不定呢。”凉暖说。“国西确席好看啊。”

“……”赤城已经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听见凉暖夸自己好看,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之后安静地带上了门。

里面的凉暖浑然不知自己刻意躲着的梦境主角已经把她的话听了个囫囵,从君冉手下挣出来后,一边揉着脸一边问道:“咱们是不是今天就要走了?真的不去问问那个画儿的事?”

“你怎么问?人家明摆着不愿让外人知道此事,你……不对啊。季华,按理说林明之连行踪都刻意隐蔽,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