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青云只是一个旁系晚辈,没什么资格评点赤城的行为,只能气闷道:“四郎觉得好,那就好吧。”
他这么说,心里其实不服,因此故意在语气里带出了些不悦。果然,赤城听见他语含勉强,脸上愧色更甚:“等我回去自会向兄长请罪。”
青云是真不明白君冉给赤城灌了什么迷魂汤。看赤城这里没什么回圜的余地了,他只得转而问君冉:“前辈,你劝观主弃皇命私下跟你离开,就不担心观主会因此受朝中责难吗?”
君冉托着腮歪在一边听热闹,听见青云点了自己的名,他放下手笑道:“我也有我的考量。清游的确针对的是我,可从这两次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也没打算放过季华。有他在旁边捣鬼,你们能按时回京才是奇怪,这是一则。其二,罩水是一座空城,而且地理位置偏僻,不是随随便便一句‘顺路’就能解释了的。清游如今已经盯上了你们,你觉得他会不会从这奇怪的路线里发现什么?至于这第三点,就有些猜测的成分了——最迟三年,天下必将大乱,届时朝廷根本无暇顾及这点小事。”
坐在下首的两个孩子也不玩九连环了,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来看他。赤衍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凉暖就乖觉得多,说话前先带了三分笑,一脸的孩童烂漫:“先生,咱们为什么说要乱呀?”
“往北一些的地方我不知晓,西南和江南自去年九月起就没有下过雨,冬日也没有降雪,近日乘船,我听船夫议论,今年水位比往年似乎低些。南疆的态度季华是知道的,南疆如此,北原十二部族我猜也差不离吧?我朝如今还有可用的将领军队?我记得张询和燕九不错,可惜一个死了,一个在大漠里数沙子,差不多也废了。”
青云神色变了几变,面上终于有些忌惮。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和赤城却是知道的:他们离京前江相与幼帝有过一番争吵,二人争吵的重点可不就是争论向十二部议和还是宣战?
“前辈人脉宽广,看来是有办法替观主摆平此事的,是我关心则乱。”
青云自幼有颖慧之名,因为出身旁支不受重视,小小年纪就生了一副玲珑心肝,说话做事都容易多想几分,更何况面对着一个以工于心计闻名的前辈,他不知不觉间就又多想了。他抬头看了眼扶着额头的赤城,试探着说:“观主,那小师叔……”
“我与大家同行。”赤衍把九连环递给凉暖,抬起脸说。“师兄和前辈走了,如果我也跟着离去,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刚刚前辈已经和我说好了,到时候只推说师兄旧疾复发,这里水路沿岸并不繁华,要想救治只能到江南,然后咱们就在江南等着师兄回来。”
赤衍腼腆,但不是不晓事,只要是为了他师兄好,他逼一逼自己也不是一句场面话都不会说。独自行动之事赤城早有打算,今天江洄派人刺杀也只不过是把原来的计划提前了一些,再加上谢停云的推波助澜,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赤城不抓住这个机会利用都说不过去。
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决定了下来。谢停云直觉赤城“病”了这些天有蹊跷,可是一众道士中赤城亲近的下属把这事瞒得死紧,他就算觉得不对劲也找不出理由,青云又盯他盯得紧,谢停云找错漏无果,渐渐就将怒气移到了青云身上。青云此前不显山不露水,谢停云去挑衅他,反而在他那吃了几个软钉子。
青云一直不太瞧得起谢停云,只当他是个撞大运的庄户,经过这一茬事后反而和君冉更亲近些。暗讽完谢停云的那天晚上,他就趁着和赤城、君冉议事的工夫,把谢停云的事当笑话讲了:“……四郎日后记得防备着谢师兄一点,他心气挺高,可惜也只有心气高了。”
赤城也跟着抿起了嘴,不想多提这个糟心的徒弟。君冉坐在一旁吃截饼,听他不说话,立刻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早些年的事了。”
“定元三年左右的事。”青云说。“观主在花朝节前夕开坛祈福、祭拜花神时,有人趁乱放箭;观主自己完全躲得了,谢师兄在玄帝观做清扫的兄长非要去挡了一箭,临死前求观主照看他幼弟。”
“他是好心。”赤城听见青云说“非要”,言语间好像是觉得谢停云的兄长故意讹人,立刻出言纠正道:“日后不准再说这个。”
就说谢停云一个云州田村出来的少年,是怎么有王家人的门路的,原来运道在这里。但这最多也只是挟恩求报,而且要求也算不上过分,君冉也不想置喙这样的小事,转而道:“那还要麻烦王道长日后多关注关注他了。”
“这是自然。”
这行一切安排妥当,第二日君冉就以受排挤为借口,带着凉暖向“难得清醒”的赤城辞行。赤城担忧好友安全,正好同行的人中有个他信得过的族弟青云,青云自己也应允了护卫同行的事情,君冉离开的时候就带上了青云小道长。赤城和青云两个人身形和外貌上本来就有几分相似,这偷梁换柱之计也还算巧妙,赤城带着幂蓠遮住脸,就这么挂着青云的腰牌堂而皇之地从自己的弟子门生中走了出去。
“道长哥哥真的要同我们一起吗?”
凉暖一直有点怵赤城的冷脸,虽然赤城带着幂蓠遮住了脸,可是她凭想象就能猜出来这隐绰白纱后面冷美人的表情,下意识就板肃了小脸,语调也跟着平板起来:“小王道长一个人,如果应付不好可怎么办?”
赤城隔着幂蓠垂眸看了她一眼,道:“我护不了他一辈子。”
“很有道理。”一直默默走路的君冉忽然出声赞同。“十二娘,不单是小王道长,你也应该想想日后要如何打算。”
“我要打算什么?我一个女孩儿,十五六岁出了嫁,打算再多也是白打算,还不如不想。”凉暖惊道。“先生,你该不会现在就想把我卖了吧?”
“怎么会呢。”君冉失笑。“你现在还小,是学本事的时候——当然,若你想嫁人过日子,等到了吴郡就要学管家女红等事了。”
赤城冷眼旁听他们的对话,听见君冉说这一句话倒是莫名高看了君冉一眼。他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天边暮色渐重、街上人影稀疏,干脆一把摘了幂蓠拿在手里,四下环视了一圈:“看不出走到了哪里,此处挺荒僻的。”
凉暖跟着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见四周房舍低矮,但也还算整洁,地面也干净,实在想不明白这“荒僻”从何而来。
她想不明白,君冉倒是很明白。赤城话音刚落,他就接道:“谢家村的泥路你也走过,现在这镇子还算不上整洁?”
“所以说荒僻。”
凉暖算是懂了。国师金尊玉贵,之前出京城都是用的纸人□□,西南在见惯了泼天富贵的国师眼里可不就是处处荒僻吗?
她腹诽归腹诽,明面上自然是不敢和赤城开玩笑的。谁知她闭上了嘴,君冉却不叫她安生,兜了个圈又把话题绕回了她身上:“是啊,此处荒僻,我等恐怕还要在这里留上几年。十二娘再过五年就要及笄,在这样荒僻的地方怎么找好人家呢?”
这叫什么话!凉暖再大大咧咧也是个小姑娘,君冉一提她的亲事,她顿时就成了个大红脸,气的扑过去锤他。赤城撤后一步给他俩让出空间,自己默默地走到边缘去,仔细观察着街道上来来去去的行人:“这是你徒弟,你自己操心。”
现在行人不多,且大多准备归家,赤城看了一会,默默挑出几户看上去主人家人数不多的,又开始打量街上行人。赤城长得好看,穿的又是道袍,有那么些个感觉被冒犯的人怒目看过来,瞧见他是个清俊出尘的年轻道士,多也只是愣一愣神就回头继续赶路了,竟没人上来指责他。他大大方方地四处打量着,脚步不自觉就开始变快,被他牵着袖子的君冉“哎”了一声,问道:“是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赤城收回视线。不知道是不是一些行人回家后同自己的亲友说了,街上的人忽然多了一些,有些人家临街的窗户也打开了缝。赤城想到在云州时被人围观的尴尬经历,立刻又把幂蓠扣了回去,低声道:“想好寻什么住处没有?”
“总该有客栈的。”君冉回答。“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寄灵纸人就在这附近。你能感觉到他吗?”
“他恐怕走了。”赤城说。“我没有看见他。”
要不是君冉提醒,他自己都没想到有个纸人在这附近的事,听君冉这么一说,他四下又看了一圈,还真瞧出了几分熟悉来:“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乡音,路人说话的内容,本地的特点。”君冉说。“当年带兵的时候走过这条路线,大致还有些印象,再和你的话一比对,大致是这附近。”
他还带过兵?凉暖诧异地瞧了瞧他这清秀的书生面孔,又看了看他文弱的身板,打心眼里觉得他上战场只有被别人打的份。她转了转眼睛,正想调侃君冉几句,余光中却看见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只好又闭上嘴装乖巧。
“是王道长么?”
不曾想,这个人左右看了一圈,竟然直直冲着赤城来了。赤城被他问得一愣,撩起眼前垂下来的纱蹙眉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面上露出了恍然之色:“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