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谢停云这句话一出,周围顿时出现了片刻的静默。

受伤的人自然不止谢停云一个,大多数人也都不是傻子,这些时日光看赤城的态度就能发现一些端倪了,谢停云这话也不过是引爆火药的最后一点火星子而已。短暂的沉默过后,另一个人略带沙哑的嗓音也低低地响了起来:“我们从京里一路到云州来的时候,明明没有遇见过杀手。”

君冉的动作一顿,慢慢仰起脸,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笑。他动作轻柔地继续帮谢停云把伤口包扎好,这才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污,扬声回答:“我在云州十年,也从来没有过性命之忧。”

“前辈的意思是怪我们扰你清净了?”谢停云怒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决定当同伴,就应该尽量避免冲突。”

君冉自然不会和谢停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置气,但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太好。他低头思忖了片刻,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必要将什么事情都分出对错利弊来。”

他是好心提醒,但在谢停云听来却像是故意的挑衅。谢停云在谢家村时就不喜欢君冉,在谢停云看来,君冉不说话都是一身错处了,更别提他刚刚竟然摆长辈的谱训诫自己。他一时怒上心头,也顾不上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指责的话凭着胸中怒气脱口而出:“对,反正好处都是你得了,你引了人来杀你,自己却躲在船舱里看我们给你卖命,真心是好算计!”

他这话一出,周围受伤的道士登时都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十七岁的小道士和赤城是远亲,在玄帝观上下也颇有几分脸面,刚才谢停云说话时他还在装哑巴,直到听见谢停云指责君冉躲着不出手,他才忍不住出声道:“谢师兄,这话过了。”

君冉摇头笑笑,理平衣褶起身,温和地嘱咐道:“你的剑伤较重,这段时日尽量不要用左臂。我一会儿回去拿一些药来,你记得每日早晚换药。”

“我不要你……”

“前辈,我师兄从小性子急,今天也是受了刺激才出言不逊,还请前辈看在观主的情分上别把这些气话放在心上。”

谢停云话还没说完,赤城的那个远亲已经越众而出截了话头,恭恭敬敬地给君冉行了晚辈礼。他和谢停云不同,又有家世又是在玄帝观中长大,在师兄弟中的分量当然不是空有个“国师亲传弟子”名头的谢停云能比的,他的话一出口,差不多就代表了他们这辈弟子的态度,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的道士们也都缄口不言了。

君冉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们这些人起冲突,闻言点点头,微笑着说:“前辈不敢当,诸位道长只当我是随行的医师就是了。”

别人不认识他,王家那个远亲自然认得他,连忙接道:“称一句前辈是应该的,今天还要多谢前辈救治。”

“谢道长有句话说得对,那些贼人恐怕真是冲着我来的,连累诸位受伤是我的过错,为你们医治也是我的本分,不需要谢我。”

谢停云被师弟截了话头,正尴尬着,闻言冷哼了一声。

“只是有一点:诸位想来也清楚,我看不见,四周守卫也极严密,是不可能向外界递信的。”

君冉冲陡然凝了面色的王家远亲点了点头,收拾完东西就信步出了这间屋子,压根不在乎他离开后这群人闹腾成了什么样。

赤城是个外冷内热的冰山美人,并不讨小孩子的喜欢。当年谢停云机缘巧合之下拜他为师,心底里却怕死了这个师父,不愿意和他亲近;现在谢停云追悔莫及,想要讨师父欢心却一直不得其法,心情郁郁之下,脾气也就愈发不好。谢停云在赤城这里讨不了好,面对玄帝观一众辈分比他低的弟子,更是一刻也放不下自己大师兄的威风。今天王家这个远亲败了谢停云的面子,谢停云自然不会放过他,君冉前脚刚走,后脚谢停云已经嚷嚷开了:“王青云,你凭什么替我道歉?!我何错之有!”

“师兄还不明白吗?”道号青云的少年不卑不亢,拿手指隔着衣裳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放下手道:“我们如何想不重要,只要观主愿意保他,我们就要保他。我也不妨告诉师兄,君前辈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背后耍心机,也不过是宵小之辈。”谢停云嗤道。

已经钻进牛角尖了。青云和谢停云无亲无故,才懒得开导这个莫名其妙的便宜师兄,只是安抚其他师兄弟道:“我等皆是观主门生,观主做事必然有其道理。刚刚前辈说的顾虑的确值得深思,我等并未向他人泄露过改变线路的事,如何被人得知了踪迹?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此番若是能找出暗中窥伺之人,也算因祸得福。”

其他人本来也只是因为谢停云的话和伤势被挑起了些不满,现在听听青云的话,仔细一想好像君冉本人也是苦主,再想想自己刚刚对人家的态度,登时都有些赧然。

这头青云见人已差不多安抚下来,径自从谢停云身边越了过去,想要将事情转述给赤城。

“王师弟。”谢停云紧跟着站了起来,小跑几步追了过去。

“师兄可还有事要说?”

青云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脚下步子一点也没放慢,反而隐隐有加快的趋势。谢停云不查,捂着肩几步跑过去,白着一张脸说:“你该不会要告诉师父吧?”

“一应事件自然要报给观主知晓。”青云偏偏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谢停云。“师兄,做师弟的也劝你一句,有些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谢停云一怔,旋即有些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混话!”

“我的意思,师兄想来已经明白了。”青云颔首。“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把话说得太清楚伤了和气。”

谢停云当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觉得心悸。青云和赤城是远亲,夜色中猛一看去容貌很有几分相似,青云忽然对他说这话,在他眼里就好像是赤城自己敲打他一般,叫他在心虚之余又升起了几分不服气。

“我想不想、想什么,和师弟没有关系。”

他硬邦邦地顶撞回去。青云摇了摇头,在心里给他挂了一个“孺子不可教”的标签,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小孩子嘀嘀咕咕的声音:“……这个应该从这里过来。”“是这样吗?”“不是这样的……哎呀,我来弄我来弄。”

两个小孩儿没有和一众伤员挤一间屋子,而是窝在赤城的房间里玩起了九连环,赤城就坐在他俩斜对面,手边摆了一小盘截饼,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借着烛光翻看。

谢停云看见赤城就怵,当下就想溜走,可赤城一早听见脚步声就抬起了头,顺手把君冉伸向截饼的手给推了回去:“什么事?”

青云看了谢停云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说。谢停云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当他是威胁自己,当下狠瞪了他一眼,忽然回身跑了。

青云本来是好心,莫名其妙挨了一瞪,顶着屋里三个人的目光挠了挠头,道:“要不……让前辈来说?”

“我说什么?”君冉被赤城一推,干脆将自己的手揣进袖里,朝着声音方向转过脸去笑着问。

“停云和他有什么龃龉?”赤城往身边一瞟,将书搁到了一边去,招手让青云进来再说。青云顶着赤城和赤衍的目光,又瞅了瞅恍若无事人一样的君冉,回身把门带上了。

“前辈,要不您还是先去青台,等我们找到那些纸人所在,再请左将军派人护送您来?”

“王道长,你觉得我傻不傻?”

君冉闻言一笑,抬手向左一指:“人就在这里,我何必舍近求远?”

青云抿了抿唇,知道这说法强人所难,可抬眼瞧了瞧上首似无所觉的赤城后,他还是一狠心,逼着自己说下去:“晚辈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前辈也为观主想一想。今日前辈也听见了,诸位道友对前辈已有怨怼之心,如果观主一力护着您,长此以往观主声誉有损,您同观主的情分怕也要消磨。”

“我也有办法啊。”君冉支着下巴,含笑道。“他们气的无非是我害了他们安全,可要是我走了,还不断有刺客来,他们可不是连季华都要恨上?要知道在云州,我们就遇见过江家的人了。清游插在伯光宅邸里的暗桩,总不会是为了盯着我吧?”

青云被他说懵了,下意识往主位上的赤城看去。堂兄明明没说过这一茬啊?

“所以,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也让季华好好松快松快,我们决定委屈王道长你当一回国师。”

“什么?!”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赤城以袖掩口咳了几声,目光飘忽着,就是不往青云身上看。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荒唐,这可能也是他此生做的最为大胆的决定,可细细想来,好像真的只有如此才能稳妥。罩水城是必然要去的,他的寄灵纸人看见罩水城中人流如水,可君冉却说罩水城早就是个死城,怎么想都明白那城有古怪,他不能也不敢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冒险。

“四郎,说句话啊,你可不能这么胡闹!”青云急道。

“这……我们过几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