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 曾经世界上的第一大国被楚央摧毁。
接近三分之一的美国人在听过一段大提琴独奏的直播后突然开始自残或发狂攻击他人,其中不乏医生、律师、研究技术人员、政府要员等等。在楚央的琴声响起后,数地接连发生爆炸,无数汽车相互碰撞, 火光冲上天际。城市陷入彻底的混乱, 人们惊慌失措, 尖叫逃命, 却不知道危机到底是从哪边来。人群密集之处, 发狂的人数更多,有人抱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同时从几十层的高楼上跳下,有人如疯狗一般开始到处咬人, 也有医生面貌如常地穿上手术服进入手术室,却一手术刀切开病人的心脏,然后划开喉咙自杀。
恐慌导致了各地频发的推挤和踩踏事件, 不少人一旦摔倒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更可怕的是,作战室有人启动了核弹发射程序。包括总统在内的数名政府要员接到警报, 慌忙命令撤销。而作战室内数人被击毙,总算在最后一步——导弹被解锁前及时停止了发射进程。但即便如此,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军人或警察开始用武器相互扫射开枪。
说是末日之景也不为过。
除了美国之外, 世界各地在相同时刻也都出现有人听到一段大提琴的死亡之曲后开始自残或变得狂躁的状态。或是用刀子挖自己的眼睛、亦或是切断自己的手指,亦或是打开煤气带着全家自杀。但由于数量不如美国密集, 所以没有美国那般惨烈。即便如此, 这般恐怖而迅速的灾难仍然震惊了整个世界,恐慌在每一片大陆上蔓延开来。
很快, 人们便发现了发疯者的共同点——参与过网络上那场众筹。
始作俑者的身份很快浮出水面。
多元观测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这次世界性的灾难而彻底决裂。数个政府宣称如果多元观测者不能交出凶手,他们只有对各自国内的多元观测者进行自由限制。数不清的低级观测者被逮捕,冲突不断加剧。
而此时此刻,林奇开着车,载着楚央驶过约克郡夜晚寂静的田野。
隔了八十年,他终于要回家了。
玛丽安博雷大宅已经荒弃了,传闻那里闹鬼,不会有镇民试图接近。在全世界所有的观测者都在搜捕楚央,那里或许还安全些。
楚央,全世界的敌人,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无尽蔓延的黑夜,看着远处城镇星星点点的灯光。路旁偶尔掠过的汽车旅店闪烁着硕大的霓虹灯,刺得人眼睛发疼。
忽然,楚央说,“林奇,把我放下吧。”
林奇的眼睛紧盯着漆黑的前路,“怎么了?想上厕所?”
“不是。我不想去了。”
林奇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我想自首。”
“不行!”林奇想都没想就说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再次给楚央戴上了限制行动的手环,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稍有松懈,楚央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彻彻底底地消失。
“我杀了人,就应该偿命。”楚央轻声说,“我报了仇,也该是别人对我报仇的时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你现在帮我,他们连你也不会放过的。”
林奇不说话,只是猛踩油门,泄愤一般冲向前方。
楚央仍然在尝试说服他,“我们逃得了现在,逃得了一辈子吗?林奇,以后你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住口!”林奇突然怒喝道。
楚央的身体稍稍抖了一下,噤声了。
林奇一打方向盘,猛然将车停到路边,转过头来用一种隐忍愤怒和伤心的表情瞪着楚央。
“你什么意思?让我忘了你自己一个人继续活下去?反正我有星之彩,能活很久很久,永远都不会死。总有一天会忘记你,会爱上新的人。所以你死了也没关系。你是这样想的,是吧?”
一字一句,林奇说得流畅却咬牙切齿。
楚央无法反驳。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惊恐,似是不安,似是愧疚。
林奇的眼睛发红,然后用力闭了下眼睛,似乎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手死死抓着方向盘,甚至能听到手套的皮质材料与方向盘摩擦的声响。
“楚央,我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喜欢过……爱上过几个人?”
“……”楚央也猜测过。两个人有时癫狂过后,楚央望着身旁睡熟的林奇胡思乱想,也曾想象过是否也有人这样和林奇躺在一起。
但他从未问过林奇。他觉得那是林奇的事,他无权过问,也并不在乎。
“一个。”林奇瞪着他,字句里带着些泄愤般的狠劲,“只有你一个。”
只有楚央的音乐可以与他的灵魂产生共鸣,只有楚央能分担他的黑暗和痛苦,只有楚央能把他从仇恨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只有楚央。
可他却救不了楚央。
他只能看着楚央坠落。
楚央的嘴唇颤抖,鼻头一阵酸楚。他何德何能?他不配拥有这样的爱。
“我也是……”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林奇伸出手,紧紧地搂住楚央的脖子,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侧脸,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哀求,“别离开我。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
“如果他们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就毁掉他们。”林奇的眼神忽然变得黑暗,无比浓稠的黑暗,极度冰冷的邪恶,如梦呓般说出,“如果这个现实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创造容得下我们的现实。因为我们有这样的能力。”
楚央因着林奇言语中的邪恶而心惊,他甚至不确定,这究竟是林奇在威胁他不许逃跑,还是在诉说他的计划。
在真理国那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在伏行混沌的雕像之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从那一天之后,林奇偶然便会说出一些可怕的话来。
但现在想想,从那天开始,自己也有种种压抑不住的黑暗冲动。
若是从前的自己,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吗?就算那些人一起杀死了父亲,他真的会这般不管不顾地残杀那些零级观测者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连他自己也不再确定了。
或许他从来就不是善良的,那不过是平淡生活给他的假象。
林奇童年的家早已被荒草荆棘灰尘霉菌覆盖,地板到处腐朽,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蜘蛛网盘桓在每一个角落,从走廊中吹出幽深而冰冷的风,宛如看不见面容的魂灵。
他们不敢点灯,怕被人发现这处废宅有人居住。简单地清理出几间房,便暂且住下。
林奇打开了从前一直被上了三道锁的地下室大门。那里他从不曾进去过,因为小时候母亲让他发誓,除非到万不得已走投无路不要进入。
而现在,正是时候。
他知道母亲有自己的信仰,而且恐怕不是天主教也不是基督教。但是到后来,经历了那地狱般的四年后,他才明白母亲信仰的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眼见为实。黄衣之王张开衣衫褴褛的手臂,静静立在烛焰晃动的光线里。
而在黄衣之王的对面,还有一尊衣着华丽的黑色法老塑像。塑像的表情傲慢,带着种睥睨蝼蚁的不屑。
原本敌对的两个神明,却共存在同样虚无的混沌里。
楚央跟在林奇身后进入地下室。看到主神黄衣之王,他习惯性地行了长老会的礼,继而却又看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塑像,便困惑起来。
“为什么混沌神殿的主神也在这儿?”
林奇低下头,用烛焰照亮了地面上一层层刻入石头地面上的凹槽。那凹槽中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隐约还有毛发,显然献祭过某些动物作为牺牲。法阵那复杂的弧线中刻满了怪异的楔形文字,林奇仔细辨认,却认不出那是什么文字。
“这里有一卷东西。”楚央在黄衣之王的神像基座中找到了一处十分不起眼的暗龛,从中拿出类似羊皮卷成的书卷。那东西显然已经十分古老,脆弱到稍稍一动就会散碎。
林奇用最小心的动作,将羊皮卷一点点展开。那上面是和法阵中相同的楔形文字。他明明看不懂,可是眼睛扫过一个个符文,一个意象强烈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广袤的墨绿色湖泊之畔伫立的金色城市,双子太阳从天边沉落,未知的死亡蛰伏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黄衣之王……这是黄衣之王最早期的一版……”林奇呢喃着,“用卡尔克萨的文字写成的最早的长诗。”
卡尔克萨……那不就是《黄衣之王》里描述的城市?那在人类出现以前就消亡了的国度。
这份手稿有这么古老么?而且那个地方不是很可能不在地球上么?毕竟地球上也不会有两个太阳。
为何会流传到此处?
“或许这也是一份抄本,但应该已经与最早的版本非常接近了。”
楚央却向后退了一步,“这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就连长老会都没人敢看第二幕。”
林奇知道楚央说的是对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这卷手稿在对着他尖叫,在命令着他看下去。
他甚至也能感觉到身后的一簇视线,一簇不属于楚央的视线从奈亚拉托提普的石像上射来。
他用手机仔细地将手稿从头到尾拍下来,然后小心地将东西收回原位。如果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说是让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来拿,定然有她的用意。
他们从地下室出来,却发现有不速之客站在那枯朽破败的大厅里。
他一席黑色长风衣,身姿挺拔,面容极为英俊,却因太过无情而显得森严。他的手中拿着一根似乎用不到的手杖,依稀像是从过去的某个年代走出的绅士。
楚央从未亲眼见过他,但他还是能从那和林奇太过相似的眉眼中认出他的身份。
林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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