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疯狂 (3)

诺丁汉城, 所有出入城的道路都已经被吞噬者封锁,农田上山野中到处都游荡着古怪而危险的种族,一重重将整个城市围得水泄不通。就连空中也有不少夏塔克鸟、魇魔和飞天水螅逡巡,临近现实中的相应位置也已经安插了守军。

但楚央根本不在乎安东尼奥会不会逃跑。因为如果他抛弃了原生现实逃跑, 他便也成了一个流浪者, 失去一切。

而楚央也不会放过他。不论他逃到哪里, 他都一定会找到他。

吞噬者大军围城的第一天, 城中所有的通讯设备, 凡是有屏幕的,都能看到那骇人的黑死病医生面具,黑漆漆的镜片反射着莫测的光。楚央一席黑色西装, 坐在镜头前,对着城中所有人说。

“我不打算赶尽杀绝。我只要一个人,安东尼奥。方锲。只要交出他, 我立刻撤兵。”

其他三个吞噬者对他此举极为不满。首先贸然孤军挺进围了诺丁汉,如果四教廷其他地区的势力亦或是军队突然出现围攻他们是极其危险的。其次费这么大劲, 就为了捉一个大长老?明明奇袭攻城说不定还有一定的胜率可以拿下诺丁汉,现在只是在外面守着,既担着风险, 也没多少回报。总不能让吞噬者为他楚央一人的恩怨买单吧?

这还没有算楚央从已经拿下的温莎镇撤军的事。

这些情况早在围城开始之前,戴着阿努比斯面具的西塞罗夫就已经通知了吞噬者大本营那边。

但楚央却只是冷笑着, 一边用指甲神经质地不停扣着手杖杖头的木质纹路一边说道, “一举除掉两个教首,另四教廷大乱群龙无首, 难道不比拿下十座城的功绩更高?”

楚央的威慑在城内也迅速起了一系列的反应。长老会和圣炎部的教首此刻都被在城中,手下有几百个四级和三级的观测者,还有十名五级。原本两名教首加上这么多五级,而吞噬者这边只有四名五级,是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吞噬者这边有着神圣种族组成的可怕军队,吞噬者又不断将一些恐怖的月兽和米戈如何折磨那些被他们抓住的观测者的影像直播给城内的人看,再加上楚央以一人之力战胜两名教首联手,甚至诛杀大侍僧造成拉莱耶沦陷,种种情形加在一起,还是搅动出了一道迅速扩大的恐慌的漩涡。

在城内开始流传,说是因为那些观测者引来的这些吞噬者。

仿佛是要印证种种猜想一样,一些有些模糊的仿佛是偷拍的视频片段出现在了网络上。其中有些是四教廷一些秘密集会中的诡秘景象,一些是安东尼奥亲手割喉吞噬者俘虏进行活人献祭的场面,还有一些似乎是长老会的人在操纵着一些粘稠恶心的怪物残杀似乎是土著人的场景。那些图像并非是楚央授意的,也不知道来自何处,有些甚至是从其他现实拍摄的。间或夹杂着一两帧或恶心或诡异的画面闪过眼前,看得久了会产生眩晕、恶心等种种不适症状,之后那些影像也会长时间地停留在脑海里。

这是些有观测力的影像,是可以直接影响到人的精神的。

那仿佛是某些长老会中的人会有的能力,而且应该是一个擅长剪辑的人。或许是个导演,或许是个剪辑师……但楚央不记得自己这次带在身边的长老会派的吞噬者中有这样的人。他问了那三名跟随他的五级首领,却都说不是他们的手笔。

这些图像很快激化了城中的恐慌和对四教廷的敌意。开始有民众抗议,说是四教廷惹来的侵略者,应该让四教廷自己解决,而不是把他们这些普通人当成人质。

这个时候逃出的混沌神殿大祭司带着从其他国家地区调来的更多人手,以及英国空军也数次试图轰炸吞噬者,只是还不等他们的飞机接近,要么被黑压压的一群魇魔抱住从空中坠落,要么被飞天水螅绞成一团铁浆,要么驾驶员不慎冲进星之彩种群里立刻腐烂死亡,竟没有一架飞机剩下。又无法投放更强力的炸弹,因为有可能波及到诺丁汉城。

而后,忽然一日,城中的教廷成员借着军人的掩护试图突围。同时混沌神殿大祭司调来的援兵开始从南方夹攻。

一时间,诺丁汉南方的特伦特河畔成了最激烈的战场。怪物与怪物互相倾轧吞噬,人在其中操纵穿梭,如在夹缝中求生的蝼蚁。那些装甲车、坦克、重型机枪在这些超出常理太多的生物面前毫无用武之地,要么顷刻间化为铁水,要么变成了诡异而柔软的质地。

柏弘羽和金铉民与另外几名五级一起,释放出自己身体中的圣痕。从柏弘羽身后绽放出的宛如尾巴般的怪蛇张开巨口,其中几颗脑袋利落地咬掉了几个吞噬者的头,血从断颈中喷溅出来。金铉民的右眼珠向后翻去,一道灰色的粘液迅速喷涌而出,在半空中结成一只巨大的钻地魔虫,周身布满迅速神展开的柔软触肢,前端一颗巨大的布满瘤状物的肿块在半空中张开,露出一圈圈旋转的獠牙。然后那巨虫竟倏忽彻底脱离了金铉民的身体,一瞬间就钻入地下。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一些吞噬者尖叫着被拖入地下,只留下一股从泥土中涌出的血液。

这些五级观测者杀伤力很大,瞬间就有不少四级和三级的吞噬者被他们扫荡一空,还有不少神圣种族也受了伤。

却在此时,起风了。

突如其来的疾风带来一道飘渺如烟的大提琴声。

却见狂乱如混沌漩涡的战场中,数只古革巨人组成一道屏障,围住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楚央怀中抱着一把新的大提琴,身体随着拉动的韵律轻缓地摆动,被鸟首面具遮住的面容眼睛轻合,是自从温莎镇的惨剧后,第一次出现的平静。

可是他的乐声一点都不平静。

乍听之下悠缓中带着丝丝缕缕忧伤的寂静乐曲,却越听越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威压。在短短的几小节之后,狂乱的思想开始出现在意识里,所有的负面情绪被翻搅到意识的最上层,突如其来的难以控制的仇恨和羞愧、恐惧和憎恶,却全部都面向自己。

每一个人在听到这乐曲后,都看到了自己一生中做过的所有恶事。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因为人的意识本来就有自我欺骗自我保护的能力。当一个人做出了与他对自己的认知不符的事之后,他们会选择扭曲记忆、扭曲事实,会选择将原因归咎于他人,归咎于环境,以此来保持对自身的不违和的认知。

但是当那悲伤中却带着一丝尖锐的冷酷的音乐将这种“自保”和自欺的能力撕成碎片,人们就不得不被迫面对现实。

四级观测者们有多少没有滥用过自己的能力呢?当你知道你比周围大多数的人都具备一种更强的超能力,当你把所谓的“普通人”都看成比你自己劣等的生物的时候,有多少人能够忍住欺压掠夺的诱惑?或许是在道路上险些被别的车辆剐蹭,或许是看电影的时候身旁的人一直在说话,或许是在网上和人吵架,在人生中的某个时刻,人们都会希望一些自己遇到的人消失。并非有多么恶的念头,只不过是觉得这些人讨厌,要是不存在就好了……然而对于观测者来说,这是他们确实可以做到的。

或许是把那些人身上有DNA的物体丢给猎犬,亦或是等着那些人进入某扇门的时机,将他们永远困在另一个现实。一般来说,只要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都不会引起教廷的注意。

还有那些年轻的长老会成员,往往滥用自己的观测力,创造出艺术作品来散播精神污染,并以看到人们因为他们的作品而精神受控而感到自豪。甚至有些年轻人举行过比赛,看谁的作品可以让更多人发狂,看谁的作品能让人抑郁甚至自杀,看谁的作品可以吸引更多情人……零级观测者在他们来看不再是人,而是一些低于他们的生物。

当人拥有一些权力,有多少人能忍住不去使用?

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连一点羞愧感都没有?

当那些人看到自己真实的面貌,看到自己究竟做过什么,看到他们的受害者如何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现实里绝望地嘶皞,他们一直受到保护的那个自我开始坍塌。他们还是会想逃,但是那音乐不许他们逃。它让他们看,看他们从小到大所有的恶,所有的残忍。

然后,自我崩塌了。

有些人开始痛哭,有些人开始自残,有些人则直接放弃抵抗,让敌人杀死自己。

问题是,这样的攻击是没有差别的,就算是吞噬者也会受到影响。虽然所有的吞噬者都戴上了用某个已经毁灭的现实里的技术制造的超强隔音耳塞,但是那音乐引起的空气震动还是可以被皮肤感知到,还是可以影响到他们的思想。

金铉民和柏弘羽这样的五级尚且还可以控制自己。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围向古革巨人的围墙,试图打断那使得众多教廷成员丧失战斗力的音乐。六七名五级同时进攻的情况下,古革巨人也无法再维持完美的阵型。金铉民是最先冲进那道“墙”的。

楚央的琴声未停,只是那诡谲的面具微转,看向他的方向。

“我从来就讨厌你,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你……”金铉民恶狠狠说着,口中默念什么。顿时他脚下的大地寸寸开裂,伴随着轰隆的吼声,比刚才涨大百倍不止的巨型钻地魔虫拔地而起,宛如一根浑身带刺的灰色天柱。

却在此时,琴声骤然改变。一道尖锐的转折,直刺金铉民的大脑深处。

下一瞬,金铉民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红色的房间里,面前是一滩黑色的水。

这是……冲洗照片的暗房?

他转头四顾,只见一条条晾衣绳上用夹子夹着一张张照片,大多数都是美丽的模特,诱惑的身体曲线在他的镜头下流淌着牛奶般的光泽,欲念与圣洁的完美融合。这些照片看着眼熟,好像都是他年轻的时候拍过的。

他看到他面前的黑色水面下渐渐又浮起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她眉清目秀,笑容温婉,眼睛里却闪着幸福的光。她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正轻轻抚摸着,明明是静止的照片,却仿佛在动一般。

他的亡妻……

那是在妻子怀孕六个月时拍摄的一张。她不知道,那时他已经在和她最好的姐妹暗地里往来一个多月了。

在妻子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他外遇的事曝光了。她歇斯底里,她不听他解释,还说等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和他离婚,还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惊慌了、愤怒了,对她动了手,一次又一次踹在她的肚子上,不论她怎么哀求,他就像中了邪一样不肯停下。

他不是第一次打她,但每一次她都选择了原谅。只要哄一哄,下跪哀求一下,她总会原谅的。

这一次,八个月的婴孩胎死腹中,引产出来之后那女婴血淋淋地躺在金属托盘之上,迅速从她空洞绝望的眼角滑过,被护士端走了。两天后,她穿着红衣从医院的楼顶上跳下,因为她听说穿着红衣死可以化为厉鬼。

她要让他偿命。

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她没有能化作厉鬼来找他。他之后再也没有结过婚,身旁有过不少女人,私生子也有了两个。他几乎已经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忘记了。

直到现在。

他看到那张照片漂浮在水面上,忽然就觉得她的笑容越看越怪,越看越像假的。一种异样的恐怖感令他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他转身冲向暗房的大门,想要逃离。

可是拉开门之后,却发现门外仍然是暗房。一模一样的暗房。嫣红的灯光,晾衣绳上一张张照片。只不过现在所有照片都变成了他老婆摸着肚子微笑的样子。

他大骂一声,告诉自己冷静,这都是幻觉。他闭上眼睛用力关上门,再次拉开门,看到的却仍然是暗房。

只不过,这一次在暗房那红彤彤的地面上,躺着个红彤彤的小东西。

金铉民全身冰冷,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发育还不是特别完全,但手脚都有了。一根长长的脐带拖在地面上,湿漉漉黏糊糊的液体覆盖着它全身。

它忽然动了。

小小的手和脚挣扎地挥舞着,蠕动着,宛如一只没有骨头的肉虫子。它发出一声尖锐惨厉的嚎叫,突然开始用绝对不适合婴儿的极快速度向他爬来。

他关上大门后才发现自己在尖叫。他转过身靠着门板滑下来,再也不敢开门了。暗房的红色令他恶心,他弯下腰,趴在地上不停干呕。

但是他吐出来的是一颗眼珠,还有一截小手。

“啊!!!!!!!!”

他疯狂地后退,退到洗手台管道旁,身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了。他的心脏狂跳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害怕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肚子突然开始一阵阵剧痛,就仿佛有人用刀一次一次地戳着他的肠子和胃。他哀哀叫着,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可是那痛楚在不断加剧,仿佛有毒药烧穿了他的肠子,烧得稀烂,以至于有东西开始从他的身下涌出。

他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隆起的肚子,和在他身下缓缓蔓延开来的血迹。

“不……”他自言自语,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女声。

“不不不不!!!”他抱着自己的大肚子,试图站起来。但他太疼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强烈到这种地步。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他面前,那身影的轮廓,看起来很像自己。

那一脚踢来,狠狠地踢在他肚子上的时候,他尖叫着。

当第十几脚踢来的时候,他却只能趴在地上,发出微弱如老鼠般的哼哼声。他能感觉到肚子里的那一直努力跳动小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色睡裙,在地上如红毯般铺展开来。

而现实中,金铉民手里紧紧抓着一把某个死去士兵手里的刺刀,一次又一次地将刺刀插入自己的腹部。他的腹部已经血肉模糊,肠子挂在外面,流了一地。他死的时候满脸惊恐,绝对的害怕和无助,眼珠映着楚央诡谲的面具。

“金长老!!!!”柏弘羽刚刚冲过来,便见到金铉民在一瞬间便疯了一般地自残,然后倒地死去。他终究停下脚步,不敢再接近那个恐怖的戴着鸟首面具的男人。

而楚央手中的琴声却是一顿。他看向柏弘羽的方向,忽然开始笑。

几近癫狂的笑声,漂浮在高处,明显不是正常的笑。

“你竟然怕我?我有这么可怕么?”楚央的语速过快,显得有些神经质,“来呀,来杀了我呀?我不还手好不好?”

他说着,竟然站起身,大提琴挂在他的身上。他就这样走向柏弘羽,“你知道吗?你说的是对的。我会害死所有人,我已经害死很多很多人了。来,杀了我吧,来啊。”

柏弘羽不停后退,最后竟跌倒在地,惊恐地用手撑着身体后退。楚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琴弓如同屠刀一般举起,“你不杀我,那我就拉琴给你听,好不好?我可以让你看到很多你再也看不见的人,让你看到死去的人。你想看见谁?”

“不……”柏弘羽用双手捂住耳朵,徒劳地想要推迟和金铉民相同的厄运。

却在此时,忽然一道喊声如清冽的长虹,破开了在战场上呼啸的妖风。

“小央!!!”

楚央的所有动作顿时停住了。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一处关于严祭司的细节设定失误,已经改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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