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央和林奇佯装叛出长老会加入吞噬者组织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为了能得到信任, 他们带出了长老会的一样宝物——历任大长老才能佩戴的、据说可以与黄衣之王产生某种程度的感应的“真实面具”,将之献给吞噬者的首领“先知”。
可是作为杀害了数名吞噬者阵营中的将军级人物的两个棘手人物,大多数的吞噬者对他们仍然抱着很强的敌意。
他们被安置在已经被吞噬者彻底占领的曼谷城中,由一些四级吞噬者日夜监视着。他们唯一能见到的登记比较高的吞噬者便是一名混沌神殿的泰国祭司, 名叫Pak。他代替楚央等人将真是面具交给了先知, 然后代替先知向楚央和林奇传话, 要他们证实自己的决心和忠诚, 在下一次进攻时带领一支队伍占领大城府成功后, 先知才会接见他们。
楚央和林奇假装叛逃当卧底的事只有大长老和几名长老知道,所以在大城府,他们很可能会与自己认识的人对上, 相互残杀。楚央显然十分紧张,几个晚上都没有闭上过眼睛。
林奇却也只能用一些简单的吟唱来缓解他的压力。
一座座古老的佛塔遗迹被吞噬者从无数个现实中带来的生物入侵,被难分是动物还是植物的物质包裹腐蚀。原本茂盛的芭蕉林在星之彩横扫而过之后只剩下干涸腐朽的枝干。楚央特意提前放出风声, 好让普通人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但是他们进攻的时候仍然不可避免地伤到了一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来得及撤离的零级观测者。楚央看着一只猎犬吞噬着一个不停惨叫的女人, 忍不住想要上前干预。可是林奇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已经没救了,她的下半身都已经被压碎了……”林奇低声说,“如果你现在出手, 一定会引起怀疑。”
楚央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那个女人最后带血的眼睛盯在他身上,楚央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双眼睛诅咒了。
他往罪恶的泥沼中陷得更深了。
试图与吞噬者对抗的人里果真有他们认识的人, 而且是楚央在长老会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许白。许白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和林奇,震惊和心痛另楚央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们告诉我的时候, 我还不相信。”在伤痛只有,熊熊燃起的是愤怒,许白冲着他们大吼,“你们疯了么?!”
楚央说不出话来,倒是林奇开口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四教廷根本不可能战胜吞噬者。我们的现实坍缩是迟早的事,想要活下去有错么?”
“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叛徒!!!”许白怒吼着,从喉咙里吐出了钻地魔虫。
一番激战后,四教廷被击败,死伤惨重。但是楚央和林奇放许白离开了。若要他们取许白的性命,到底还是做不到。
这场胜利后,先知如约现身。如同所有观测者一般,他一身黑衣,身形高挑,黑色的头发很长,用一根黑色丝带束起来,脸上却戴着一张白色面具,和真实面具有些相似,但是眼睛和嘴都是夸张的月牙形状,尤其是那张嘴,嘴角一直连到面具的最边缘,形成了一张戴着诡邪气息的笑面。
宛如古希腊喜剧演员会在脸上佩戴的面具。
先知是从虚空中骤然撕开空间的一团光晕里走出来的,长发在身后飞舞,脚步轻盈如风。他的身形明明和林奇和楚央都差不多,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神圣感。
这种神圣感从他的每一次迈步、他双手随着步履的每一次轻晃中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头脑中。楚央看到周围所有的吞噬者都双膝跪地,头颅低垂,从身到心的臣服。
林奇和楚央也迟疑着跪倒。眼前只能看到那一双渐渐接近的双脚。那双脚竟是赤裸的,而且分外漂亮,有着男生的脚中少有的白皙光润的皮肤。
楚央读不出他的情绪,他就和林乔一样,如一片神秘莫测的黑洞。
他超出楚央和林奇太多了……他们真的可能刺杀得了这样的观测者吗?
他会是六级吗?
一只手轻轻抬起了楚央的下颚,另他对上了面具上那弯弯的眼睛。那手十分冰冷,另楚央打了个寒颤。
弯弯的眼睛盯着他看,而一旁的林奇显然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他悄悄抬起头,去看那先知的侧脸。
不知为何,林奇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看到对方抓着楚央的下颚,那不舒服的感觉被愤怒取代。可是他也知道,现在不能冲动。这个先知深不可测,激怒他只会引来更多祸端。
面具后传出的声音很奇怪,仿佛是有很多个声音——男女老少都有——在同时说话。
“辛苦了。”那声音竟十分温柔,“你们做得很好。”
楚央和林奇万万没有想到先知竟然是这样的态度,这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然后,他放开了楚央,向后退了半步,看向林奇,轻柔地问道,“你们选择吞噬者,是出于恐惧,还是仇恨?”
林奇平静地回答,“出于理智的选择。”
“因为你们知道这个现实已经没有未来了?”先知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悲悯,“不只是这个现实,大多数的现实……都太糟糕了。分歧越来越多,离着最后的目标越来越远,就连四教廷都渐渐忘记自己崇拜的神明还在等待着他们,各自安于各自的现实,苟且在无尽的掠夺和仇恨之中。就算没有我,这些现实也早晚会走向毁灭。”
“所以你要统一所有的现实?”
“不,我要给所有现实一个……团结起来拼死一争的机会。我要给所有现实一个共同的敌人。”先知说完,却不打算继续解释,换了一种更加轻盈的语气说,“欢迎你们加入吞噬者。”
先知……
一个不可思议的男人,一个与楚央和林奇所有的想象背道而驰的存在。
他不经常露面,多数时候都是由他最信任的几名高等五级观测者制定具体的战略计划,而他只是给予一些大致的方向和指导。角色倒是有点像是林奇的父亲The Advisor。只不过吞噬者们似乎将他当成了神明的代言人,甚至有人传言说,先知就是唯一能在无数现实中自由来去的高等熵神——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
但是先知似乎对楚央青睐有加,不止一次出现在楚央的面前,甚至还单独与他谈话。最开始楚央如临大敌,紧张到身上都在出冷汗。可是渐渐他发觉与先知交谈甚至可以用轻松来形容,因为对方从来不会与他提跟观测者、四教廷、吞噬者或大坍缩有关的话题,相反,他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给他看一些从遥远现实入侵过来的奇异植物,闲聊一些只在别的现实存在的神圣种族的文化,甚至还谈到音乐……
楚央越来越困惑,可是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先知确实有种……类似古往今来如耶稣释迦等等一切圣人的奇异魅力。甚至于他的某些话有着接近于醍醐灌顶的功效。
而林奇对先知的忌惮也是越来越深。他感觉得到,这个先知平静的表面之下,藏着密不透风的黑暗。他想要腐化楚央,想要把楚央变成他的爪牙。
“他在影响我……”连楚央自己也知道。夜里的时候,他紧紧抱着林奇,声音绷得紧紧的,“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林奇亦然将楚央牢牢锁在自己怀里,“我也说不准……但我们得尽快动手。”
否则,楚央会被那深渊一般的男人,一点一点拉下去……
在敌人最深最黑暗的巢穴中,两人也只能这样紧紧拥抱着,才能稍微在无尽的惶恐中找到一丝安慰。
随着几次战役中楚央和林奇默契的配合屡立奇功,先知对他们也愈发信任。两人都知道,时机已经渐渐接近了。
林奇设法与长老会取得联系,得知四教廷在策划一场近乎于最后决战的大战。如果可以在那一战中引出先知并削弱他,便是楚央和林奇动手的最好时机。
那时亚洲和欧洲几乎都已经沦陷在吞噬者的手中,空间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大批难民逃向北美和南美,四教廷的所有领导者也都聚集到了纽约,准备与吞噬者背水一战。那是一场极其惨烈也无比疯狂的战斗,异化的人和超出想象的怪物纠缠在一起,粘液和血浆覆盖在柔软蠕动的大地上。最初四教廷明显处于劣势,死伤不计其数,直到四位教长带着所有的五级观测者开启了审判之阵才开始扭转局面。
然而这时先知出现了。
没有多少人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六级的存在,直到他们看到了先知。
在血色的夕阳中,先知的身体不断变高变大,最后竟高入云霄,被彩霞遮住了那面具上的神秘笑面。他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色袍摆,在底部却如雾气一般散开。紧接着,无数没有形体的黑暗从他的长袍之下奔涌而出。那不是烟不是雾、不是任何物质、不可触摸也不可理解。那只是纯粹的虚无、纯粹的混乱、纯粹的熵。凡是被这熵接触到的万物中的所有序力都会被吞噬,混乱会在顷刻间彻底将那些生物瓦解。
于是不论是观测者、普通人、动物、植物甚或是没有生命的建筑、石头,都在那海啸般迅速向着四面八方吞噬一切,有生命的在短暂的崩溃腐坏变异后成为了那熵力的一部分,没有生命的则直接散成尘埃,没有任何观测者或是神圣种族可以抵抗。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楚央和林奇看到那一切时,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没有任何希望的恐惧。他们仿佛看到了整个宇宙的结局,看到了每一个生灵的结局。那些尖叫着蠕动的扭曲人体、那些变成了液体一般淌在地上的肌肉和骨骼、那些在不该省长的地方生长出的眼睛、牙齿、肢体……然后是腐烂,永恒的腐烂,永恒的恶臭和崩坏。
他们怎么可能杀得了这样的……东西?
当所有人都陷入绝望,忽然那些黑暗受到了某种压制,竟渐渐开始后撤,吐出一地还未完全被吸收的肉块、内脏和鲜血。却见遥遥对着先知的那一半已经被夜色笼罩的天幕下,一道明星在炽热燃烧。那并非是真正的星星,而是一个人。
林乔。
林乔手中握着一根权杖,一根从未示人的权杖。杖头眼睛形状的纹章似乎与旧印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那眼睛里有一种凛然和坚不可摧的厚重,一种难以测度的永恒感。
林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父亲,呼吸都已经忘记。他看到林乔仿若带着无尽黑夜向着先知宣战,对着他举起了权杖……
如果那个现实还存在的话,这一战将会被所有的幸存者铭记于心。那仿佛是两个神明的战斗,以一个现实的存在为代价。黑暗的力量在寰宇中碰撞出超出人类大脑理解的辉煌,另整片大陆都在簌簌颤抖。
然而,林乔输了。
林奇看着他的父亲化作无数星芒,消失在黑暗里。他的眼睛睁得那样大,映着那些渐渐熄灭的光,仿佛就连他自己也跟着熄灭了。
“不……”林奇呢喃着,“爸爸……”
楚央知道,林奇与他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很少提及那被许多长老会成员敬畏的Advisor。但是,那毕竟是林奇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失去亲人的感觉,楚央不止一次的体会过。而当你所有的亲人都已失去的时候,人就仿佛被割断了在这世间的所有联系,就仿佛成了一片落叶,无着无落,来去恓惶。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无法帮到林奇,甚至无法陪伴他。因为在这最痛苦的时刻,每个人都必须独自承担,独自品尝。
林乔虽然身陨,但也给了先知危及生命的重创。吞噬者不得已撤退,回到他们最邻近的另一个现实中的大本营。先知将自己锁入一座废弃教堂的深处,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打扰他疗伤。
林奇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悲伤。他和楚央唯一的机会就是现在。
而楚央也知道,这一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但是他不怕,若是能和林奇死在一起,倒也算是个美满的结局。
他们的运气似乎很好,潜入教堂之内,从布道台上那本名叫《蠕虫的秘密》的诡异祈祷书中找到了通往教堂秘密通道的密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不安。可是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阴暗的光线里,先知躺在一张祭台上,双手放在腹部,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了。
这段时间在吞噬者的阵营里,楚央和林奇一起创造了一首曲子,一首在楚央的死神之歌的基础上改编转化后,完成的一首世上最为残忍的歌曲,如同死神精细的骨指,准确地捏住任何生灵那向往毁灭的意识之弦。他们有信心,凡是听到过这首曲子的人,恐怕不到一个乐章之内就会杀死自己。
那一次的演奏是楚央最完美的演奏,也是林奇最绝美的吟唱。
他们看到先知的身体开始抽搐,看到那黑暗的力量从他的七窍之中漫溢而出,迅速将他吞噬。他们听到肌肉骨骼分崩离析的声音,听到湿濡的肉掉落的声音。当黑暗散去,原地只剩下了发霉的衣衫,还有一张带笑的面具。
成功了?
他们真的杀死先知了?
不知为何,楚央并未有任何放松的感觉,相反,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强烈的直觉令他的心脏宛如痉挛一般加速跳动。
“不对劲……不对经!”楚央一把抓住林奇,“快走!!”
话音刚落,却见那黑暗的力量突然从虚空中再次析出,迅速聚拢向先知消失的祭台。
两人根本不用再看下去,便明白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先知本身就是混乱和熵的载体,用同样的力量,怎么可能摧毁他?
他们不等先知“复活”便冲向离得最近的一扇门逃命。不停地穿越现实,连几个小时的休息都不敢有。吞噬者对他们紧追不舍,在任何一个现实他们都不能停留三个小时以上。到最后他们筋疲力竭,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再有。
每一个吞噬者在加入的时候都将自己的DNA交给了吞噬者的猎犬,所以不论他们逃到哪里,先知都会马上知道。他们唯一存活的希望,就是回到他们的原生现实里去。在先知接连受创的情况下,吞噬者应不会为了他们两个而强行与四教廷开战。
为了混淆视听,他们又穿越了三四个现实后才终于回到了原生现实。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长老会的据点。
然而楚央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并非庇护,并非欢迎。
当他们努力辩白自己是受安东尼奥的指使去刺杀先知的时候,安东尼奥竟然一脸平静地说,他不曾下过这样的命令。他说他们是长老会的叛徒,手里染了不知道多少同胞的鲜血,而现在又为了活命说出这种不知廉耻谎话。
楚央呆住了。他不明白,不明白安东尼奥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啊?!
当周围的人试图给他和林奇戴上奥萨尔之环的时候,林奇突然爆发了。他用星之彩将自己和楚央重重环绕,一点点向外退去。然而退到门外,却又看到无数戴着面具的吞噬者安静地站在百米之外、长老会基地的边界处。
他们腹背受敌,走投无路。
林奇在逃亡的时候数次使用星之彩,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此时他那原本柔顺浓密的黑发已经花白,皮肤也开始暗淡发黄,眉目间细纹增多,渐渐已经变成了四五十岁的面容。楚央害怕再这样下去下去林奇会消耗生命过度无法复原,于是撕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释放出污秽双子。
被逼入绝路的人,总会爆发出天鹅终歌般悲戚而强大的力量。罗伊格尔宛如一颗紫红色的太阳冲入天空,而札尔的藤蔓也如怒海般迸发开来。他的所有知觉随着那污秽双子扩散如天地间,凶猛地缠绕吞噬者那些欲要将他们逼上绝路的敌人。
然而楚央和林奇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并非给他们设下的陷阱,而是安东尼奥联和其余三教廷的教长,对先知设下的陷阱。
当安东尼奥开始念动咒文,突然间整个长老会据点都陷入一种稠密的异样氛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痹感在身体中迅速扩散,不论污秽双子还是自己本来的肢体都在迅速陷入僵冷。
原本一无所有的地面上开始散发出光芒,形成了巨大的、笼罩一切法阵。
那是在决战时曾经用来控制和消灭吞噬者的强大阵法——审判之阵。这个需要由八十名高等五级观测者共同施法才有可能启动的阵法威力虽强,但只能困住或杀死五级或五级以下的观测者,对于先知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除非……可以用两名高等五级观测者来献祭。
而祭品,还有谁比林奇和楚央这两个不服管教的危险分子更合适呢?
在法阵中的两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楚央拖着那无数沉重的藤蔓触手,努力地爬向林奇。而林奇也瘫软在地上,星之彩已经都缩回他那双腐朽破裂的双手中。他竭抬起一双就算到现在也依然那样专注的眼睛,望着楚央,向着他伸出手。
那个时候,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来不及想,他们只是想着,要抓住对方,要紧紧抱住对方,不要分开……
可是楚央看到了,安东尼奥披着黄色斗篷,缓步走向林奇。他的双手,握着一只反射着熠熠冷光的黄金匕首。
“不……不……求你……”楚央哀求着,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合着泥土混乱地流在脸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跃,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挪动了一寸而已。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就如那些电影里千钧一发的场面,会有什么奇迹发生,能够救下林奇。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安东尼奥抓起林奇的头发,强迫他的头向后仰,露出修长的颈项。然后那无比锋利的黄金匕首在那颈项中横扫而过。
皮肤宛如被撕裂的纸一点点分割开来,血如瀑布般涌出。林奇的喉管被割断了,血灌入气管中,他无法呼吸,痛苦地痉挛着,挣扎着,眼睛却自始至终死死盯着楚央,像是要把楚央深深地映在那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直到最后一秒。
而楚央,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奇,他最爱的林奇,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港湾、最后那一根拉着他的线、最后的归宿,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着、无声地尖叫着、宛如一条搁浅的鱼。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林奇的死一点也不平静,一点也不美。他死的极其痛苦。
那曾经完美修长的身体紧紧绷住,又倏忽彻底地放松;那双灵动惑人的眼眸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终究熄灭在永恒的寂静里。
他不再动了。
林奇终于停止抽搐的那一瞬间,楚央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少他的林奇终于不用再继续痛了不是么。
虚幻,无比虚幻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当安东尼奥走向楚央的时候,他甚至想要微笑。
是啊,死去……死去就可以醒来了。醒来他就还在林奇的怀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或许他仍然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囚室里,或许他从未出来过。或许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幻想,林奇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而不是躺在他面前,脸色脸色青紫,眼珠浑浊,姿势扭曲。
不要来找他,不要来救他,让他烂死在那间囚室里。只要林奇还活着,还带着馒头、和许白赵岑商他们恣意地活在某个地方就好了。
他的王子一样干净优雅的林奇,那有着很多种样子总是不正经地开玩笑的林奇,那就算在最狼狈的时候也要保证发型不能乱的林奇,怎么会死的这样狼狈凄惨呢?不会的……一定不可能的……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不要这样的现实。
当安东尼奥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像林奇一般拉起来,当他的脖子也感觉到了那仍旧染着林奇血的匕首微热的触感,楚央双眼空洞,没有任何反应和反抗。
如果当时死了,或许尚能算一个完满的结局。
只可惜,楚央早就该知道,凡是他希望的,都不可能实现。凡是他珍视的,都一定会被夺走。这是诅咒,是无数被他害死的生命留给他的诅咒。
他没有死,他被先知救了。
先知告诉他,他的那四个朋友也并非是吞噬者杀死的,在吞噬者入侵之前,长老会就已经将那死人杀死,以此来刺激楚央接受刺杀先知的任务。先知也告诉他,他父母的车祸也并非偶然,是因为楚央的父母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儿子,渐渐寻到了长老会的踪迹。金铉民便派人去制造了一起“意外”,解决了这两个“麻烦”。
先知还告诉他,其实那天所有在长老会的人几乎都知道林奇和楚央不是叛徒,但他们认为要杀死先知,牺牲是再所难免的。
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牺牲总是再所难免。
而楚央,在林奇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
从他看着无辜的人死去而没有出手的那一刻,从他认为牺牲也再所难免的那一刻,从他接受了圣痕选择了共情作为代价的那一刻,曾经那个会为了自己的罪孽崩溃自残、会为了他人的苦难悲伤难过、会想要当一个好人的楚央就已经开始死去。而林奇的消逝,剪断了他堕落的最后一根绳索。
从此以后,仇恨和回忆,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东西。
而当一个人除了仇恨和回忆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最强大的时候。因为他什么都不怕了。
当他开始接受先知灌输给他的咒语和秘法,当他坐在废弃的大楼顶上拉奏着绝美却致命的大提琴曲操控着混乱之力吞噬每一个原生现实的观测者,当他带着其他的吞噬者踏平四教廷的每一处据点,当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狠狠地碾压着安东尼奥的头颅的时候,他脑子里都在回忆。
他在回忆第一次,林奇站在从门外投射过来的光晕里,脚步轻盈如猫地走向他。他回忆起林奇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回忆林奇认真地给他修剪头发,专注到仿佛剪头发是世界上最重要最伟大的任务。
他回忆林奇把一只耳机塞到楚央耳朵里,另一只则放在自己耳朵里,播放ipod里面他喜欢的音乐,身体还在随着节奏夸张却莫名带感地扭来扭去。
他回忆林奇抱着爆米花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里面的催泪情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还要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
他回忆林奇第一次吻他,回忆林奇拉着他的手走出囚室,回忆林奇与他在古堡附近的森林里散步,阳光从叶片的间隙中洒下,如雨般落了一身。
他回忆林奇对他说,“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和你一起看电影吃东西聊天,我想和你一起做所有的事,带你去世界上所有的城市和国家,吃遍每一条小巷的好吃的。”
他回忆林奇对他说,“你前六年受过多少苦,我就想让你尝到多少快乐。”
他回忆林奇向他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他。
林奇食言了。
而没有了林奇,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那些没来得及去过的城市和国家、那些没来得及吃到的东西,便都不存在了。
当楚央的原生现实彻底坍缩,当他完成了他的复仇。楚央曾试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为他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
活着,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也只有在遇到林奇之后,他才真的像人一样活了那短短的一段时间。
可是在他第三次自杀却还是被先知救回之后,先知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他还有机会见到林奇。
不是别的现实的林奇,而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他的林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勒个去吞噬者楚央的故事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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