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还未回来, 楚央站在地下室的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
窄仄的楼梯,昏暗的光线, 灰尘的味道那般浓重, 呛得他打了两个喷嚏。地下室还是他上一次离开时的样子, 林奇努力把他当时造成的混乱恢复原状, 但显然不是很成功。
旧钢琴、旧家具、堆满了旧书的书架, 全都盖着覆盖着灰尘的白布。楚央将白布一块块揭开,甚至看到了不少自己儿时的玩具堆在一个木箱子里,连箱子盖都合不上。他随手拿起了一个用乐高拼成的宇宙飞船, 残缺了一个翅膀。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刚刚看完某部跟宇宙飞船有关的动画片,在超市看到这个乐高的时候便吵着要买,结果买完了以后没有耐性只拼了几下就不拼了, 最后还是爷爷帮他拼好的。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件事?
“这架飞船可以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任何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他记得爷爷曾经笑着这样告诉他, “但是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你要把它藏好,等到你长大了, 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的时候,再把它拿出来。”
楚央将飞船放回去, 目光落到被林奇割开过的地毯上。他低垂着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裤袋里的瑞士军刀拿了出来。
撕拉一声, 陈旧的波斯地毯被划开大大的开口,灰尘如雪片漫天飞舞。随着大片大片粗糙的毛料被撕扯开,水泥地面还有那上面纵横交错的凹槽渐渐裸露出来。尘封了十几年的秘密渐渐暴露在昏黄暗淡的光线里。
楚央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息略略粗重。除了被家具压住的部分,整个房间的地毯几乎都被他割裂开来。他有些怔然地看着地面上现出的图案。
极为复杂的阵法,甚至比他在接受圣痕的时候看到的阵法还要复杂数倍。无数他不认识的象形文字形成一条条诡秘的弧线缠绕在一起,所有的凹槽里都沉积着暗褐色的血块,偶尔可见动物毛发或是碎骨,一股腥臭味也跟着弥散出来。
楚央蹲下身,微微颤抖的手指触碰到凹槽里的血迹。要多少血才能灌满这个法阵?楚央无法想象一向温文尔雅的爷爷满身是血站在无数动物的尸体中间的样子……
忽然,一段诡异的影像灌入脑海。浓重的恐惧如混乱的黑雾包围住他的脑海,指尖原本干涩的触感也突然变成了湿润粘腻甚至带着温热的触觉,凹槽里忽然有大量的血液涌来,粘稠地冒着热气。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身躯变得那样小,穿着一件太过宽大的黄色长袍,此时却已经被斑斑血迹染红。他好害怕,脑子里翻滚着无数尖锐刺耳的、他抬起头却见爷爷同样穿着沾满血迹的黄色长袍,站在法阵之外,用温柔却也心疼的眼光看着他,“小央,勇敢点。”
楚央眨了下眼睛,眼前的景象又都恢复如常。沟槽里没有流动的鲜血,自己身上穿着的也仍然是简单的白色T恤。他的胸口剧烈起伏,T恤也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不知道刚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是什么东西……
一种类似站在万丈悬崖边眺望深渊的战栗感爬上他的背脊。他隐约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什么可能会颠覆一切的东西。
他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可是手掌忽然一疼,却原来是被他之前用来割开地毯的瑞士军刀划破了手掌。血从伤口汩汩涌出,滴落在沟槽之内。
楚央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他听到楼上传来林奇的喊声,“小央?小央?你在哪儿呢?”他便赶忙应了一声,离开了。
他没有注意到沟槽里的血液仿佛忽然有了生猛,开始沿着沟槽快速地“生长”。一根根血丝仿佛自己生了脚,快速地攀爬蔓延……
正到处找楚央的林奇看到他从地下室的门后出来,眉头微微挑起,“你没等我就下去了?”
“这是我家,不会有危险的。”楚央将手背在身后说着,却想起了那突如其来进入他头脑中的片段。头脑隐隐作痛,他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几口,想要压下在地下室中感受到的阴冷。
“楚忆呢?”
“在楼上听音乐。”楚央道。
“我去叫他。”林奇说着便上了楼。楚央这才去厨房清洗了刚才不小心割出的伤口,用比较长的袖子挡住。免得林奇担心。
隔着一段距离便能听到悠扬的大提琴协奏曲从门缝里溢出来,他拉开门,却见楚忆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左手抬起在肩头的位置,右手则仿佛拿着一只看不见的琴弓,随着那乐声拉奏着看不见的大提琴,身体随着水波般的韵律起伏摇摆,晨曦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和他的楚央如出一辙。
林奇略略愕然,“你想起来了?”
楚忆忽然睁开眼睛,仿佛被吓了一跳。看到他时又面露疑惑,“什么?”
“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林奇问,“比如大提琴?”
“大提琴?”楚忆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思索,然后试探性地做了一个拉琴的动作,“这个?”
看来只不过是肌肉记忆或者是某些埋藏的太深的潜意识而已,但现在看来,他还没有越过那个不可恢复的临界点,还有恢复的可能。
林奇于是放柔声音道,“下来吃早饭吧。”
楚忆行走已经没有太多问题了,只是偶尔还会因为身体的不够协调而被自己绊到。他对于这间屋子似乎有些熟悉感,具体表现为在这里并没有在其他地方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惶惶然的表情,入睡也极快。
饭桌上,林奇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楚央,忽然噗嗤一笑。
楚央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在想,我这像不像左拥右抱?”林奇冲他眨眨眼睛,“两个小央哎。”
“滚……”楚央瞪他一眼,然后把早餐面包圈的包装纸打开,塞到对面的楚忆手里。楚忆乖乖吃着,悄无声息。
“你小时候也这么内向吗?”林奇托着下巴一边看着楚忆一边问楚央。
“……我小时候不爱说话。”
“内向又乖巧,真是可爱的小孩儿~”林奇说着,闹着玩一样用手指头戳戳楚央的腰。楚央不胜其扰,“别闹!”
然而林奇并没有停止手欠,于是楚央啧了一声,把餐巾纸团成一团往林奇脸上丢。
他们没注意到对面看着他们两个打闹的楚忆停止了咀嚼,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们。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似曾相识,仿佛他曾经也和另一个人做过同样的玩闹……
半晌,楚忆忽然轻轻说了两个字,“林奇……”
林奇和楚央同时定住,转过脸来盯着楚忆。楚忆看向林奇,“我认识你……你叫林奇?”
林奇嘴巴微微打开。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最先记起来的人竟然是他?
这样也就能确认,在这个失忆楚央的现实,也有一个林奇。
楚央略略激动地道,“你想起来他了?还有什么?你从哪个现实来,你那个现实的林奇呢?”
然而一连串问题显然把楚忆砸懵了,他皱着眉头,很用力地想着。可是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个名字,还有一种隐约的感觉,这个叫林奇的人对自己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但是他想起来的林奇和眼前这个“林奇”又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区别。他能感觉到,他记起来的林奇并非眼前这个林奇……
为什么会有两个林奇?就像他和面前的那个人也极为相似一样。
沉重的钝痛一下一下在头颅内弥散开来,楚忆忽然伸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头,打得那样用力,吓得林奇赶紧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不急的,不急的。”
“你也是林奇……”楚忆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似乎无法放掉那些折磨他的念头,“但是你不是他……为什么?我在哪?林奇呢?”他不停地重复着问题,表情因剧烈的头痛而扭曲。楚央忽然站起身转到桌子另一面,一下子将楚忆的头搂在自己怀里,轻轻嘘着,手在对方肩膀上轻轻拍着。渐渐地楚忆倒是真的安静下来了,眉头虽然仍紧紧蹙起,但看样子疼得应该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
楚央抬起头,对上林奇的眼睛。两人的目光都略略凝重。
将楚忆送回楼上休息后,楚央回到餐桌旁,表情却愈发阴郁。而林奇见他如此,多半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很吃惊,没想到楚忆失忆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竟还是最先想起另一个现实的自己。而那个戴面具的楚央穿梭无数现实寻找死灵之书,很可能也是和某个现实的自己有关……
难道柏弘羽说的竟是真的?自己和小央不能共存?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已经产生怀疑,但他决不能让楚央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否则以楚央的性格,一旦确定这一点,说不定会哪天突然人间蒸发,只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厄运”。
“他的记忆开始恢复是好事。”林奇道。
“嗯……”楚央应得言不由衷。等到楚央恢复记忆的那天,他会从对方口中问出怎样的故事?那个现实的林奇如果还活着,为什么没有和楚忆一起?楚忆又是被逼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连续使用圣痕到现在?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你爷爷藏在地下室里的东西。”林奇决定给楚央换换脑子,别再往下乱想,便首先拉开了地下室的门往下走。可是台阶还未走到底,他却愣住了。
只见地下室中已经暴露出来的复杂法阵,此刻竟然已经爬满了某种红色的类似血管的密网,而且越是往法阵的中心部分,血管越是密集,在圆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孔洞,类似钥匙孔的形状。
楚央跟在他身后,见状也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你之前下来,这里是这样么”
楚央摇摇头,“不是……刚才明明没有。”
林奇的眼睛微微睁大,那些红色的光辉印在他的眼珠里。
“卡特之门……”林奇呢喃道。
“什么?”
“这是卡特之门,一个五级长老才能使用的阵法。看到中间那个钥匙孔了么?”林奇伸手指向所有血管指向的中心,“在阵法被当初施术者的血或后代的血催动后,拥有钥匙的人就可以打开一扇门。门里一般会封印着一些罕见且力量强大的知识、抄本。这些知识可能由于会给接近它的人或宇宙带来灾难,所以被封印。
近期打开过这样的封印的最有名的人是伦道夫卡特,那扇门是他的祖先传下来的,令他成为地球上寥寥无几的和尤格索托斯直接对话过并且幸存的人类,虽然到最后也不知道他那时的状态还能不能算人……阵法最原本的名字已经遗失,所以现在大家都称之为‘卡特之门’。”
楚央抬起他的手,露出手心的伤痕,“看来这扇门确实是我爷爷制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伦道夫卡特出自Lovecraft《穿越银钥匙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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